郭愛君教授:讀書與治學——追尋人生的意義

郭愛君教授:讀書與治學——追尋人生的意義 | 治學大家談

讀書與治學:追尋人生的意義

“治學大家談”欄目開闢已久,收到校長的郵件邀請時過多日。在這些日子裡,我一直處於“觀望”之中。之所以“觀望”,一是對於“大家”的理解。何謂“大家”?檢索新華字典,其涵義多樣,有關者四:巨室,世家望族;知識淵博者,博學之人;大作家,大專家;眾人,大夥兒。與此對照,我既非出生於世家望族(家族屬於至少八代貧下中農),也非博學之人(喜歡讀書而已),更非大專家(至今無名篇名作問世,也無待訪錄之類的私藏)。這樣看來,只有“眾人”“大夥兒”符合我,我是“眾人”“大夥兒”中的一份子。二是觀望的過程,也是學習的過程。我一直閱讀欄目中“大專家、博學之人”所發表的文字,學習他們的治學心得,分析他們的討論視角,收穫他們極具指導性啟迪性的建議。

作為“眾人”“大夥兒”中的一份子,我還是願意分享讀書體會的。我以為,讀書也好,治學也罷,其終極目的在於追尋人生的意義。

讀是基礎

對於“眾人”“大夥兒”來說,讀書應是常態。若要成為智慧之人,那就要首先成為“愛智慧”之士,書不離手,手不釋卷,至少表現出了一種“愛智慧”的形象和態度。常讀書,多讀書,智慧就在其中了。清人蘅塘退士在其所編《唐詩三百首》序中引用諺語:“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由此看來,讀書,是一輩子的事情;常讀即通,也是可能的事情。

對於專業人士來說,治學是常態,讀書也是常態,讀書是治學的基礎,治學是讀書的追求。在學科分立的今天,專業人士研究高深學問,以創新專門知識、傳播專門智慧為己任。只不過,治學人士所讀之書,大都以與自己所從事的研究領域有關的書為優先選擇。馬克思主義是創始人馬克思在深入批判性地研讀同時代“大家”著作基礎上創立的,可以想象到,直到“當代最偉大的思想家停止思想了”(恩格斯語)的那一刻,在馬克思的書案上仍然擺放著許多讀過或者來不及讀的書。即使這樣,恩格斯說,馬克思一生只有“兩個發現”。由此看來,治學很難;但讀書,卻是一輩子的事情。

讀書與治學,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因為讀書與治學是為了追求真理;所有留存於世的書籍皆是人類探索真理過程中所擷得的一瓣“真理之花”。《論語》開篇《學而》即講:“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說”通“悅”,楊伯峻先生和南懷瑾先生把“說”解釋為“高興”。孔子稱顏回好學,雖貧而不改其樂。可見,學即讀書得智慧,習即實踐以悟道,都是令人愉悅的事情。

無獨有偶,古希臘聖哲柏拉圖也把讀書和治學視為一件愉悅的事情。哲學家威爾·杜蘭特在《哲學的故事》導言中告訴讀者:在古希臘時代,“那時候哲學事實上是柏拉圖稱之為‘那種可愛的娛樂’;那時候愛好相當難以捉摸的真理,無可比擬地比肉慾的享受和世俗的追求還要榮光”。

讀書與治學,讓人獲得洞察世界與人生的能力,使人得到精神的昇華;讓人知曉文化的多樣性,使人養成寬容的態度以與社會相處;讓人承繼先賢的智慧,使人以覺悟未知。

如何讀書?從我的經驗來看,有如下策略:

1.拓展廣泛性。進入學科分立時代以來,所有出版物都是可以分門別類的,哲學的、歷史學的、政治學、社會學的、文學的、經濟學的、管理學的,或者其它門類的。不同的時代,面臨的問題都很多,有些問題是個人性的,更多的問題是社會性的。不同的學科,看問題的視角不同,比如說,經濟學側重於市場,政治學側重於權力,雖然都是基於人性而展開,但經濟學和政治學對於人性的假設不同,由此得到的解釋和解決也不一樣。僅讀某一門類的書,或許會得到解答,但這種解答也只是側面的。於我而言,也常讀一些科普類出版物,比如量子力學的科普讀物,思考科學技術的進步對於人類社會的可能影響。讀書,需要有一定的廣泛性,只有這樣,才能形成綜合性的思維。

2.注重連續性。多讀歷史類的書,能夠習得前人對於他們所處時代所面臨問題的經驗與智慧,能夠開啟今人對於我們所處時代所面臨問題的思考與探究。比如說,在中國史的研究領域,從古到今的史學著作,連續性相當強,對於中國史感興趣的讀者或者有志於中國史研究的學人來說,連續性閱讀大抵是最為基本的功夫。甚至我們不僅要關注中國人對於中國歷史的解讀,還要關注域外學者的解讀。在這方面,我時常推薦劍橋中國史、講談社中國史、哈佛中國史、史景遷的追尋現代中國。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歷史,處於某個時代中的區域、社會組織(如家族)和個人也有其歷史。因此,閱讀區域史、社會史、個人史也是必要的。在這裡,特別要提到一些偉大思想家的個人傳記和他們所寫的個人傳記作品,對於我們思考他們所處時代面臨的問題和我們所處時代面臨的問題,非常具有啟迪性。比如,從茨威格的個人傳記以及關於其他人的個人傳記作品、房龍的“與世界偉人談心”、史景遷對康熙皇帝的刻畫和對王氏命運的解讀中,我們可以從一滴水而想象大海。

在專門學問的領域,對於思想史的連續性閱讀更是必不可少,經濟思想史、政治思想史、社會思想史、管理思想史、藝術思想史等等,不一而足。閱讀思想史,可以讓我們直擊思想家心靈,直取思想家精髓。

3.聚焦專門性。研究專門學問,需要有專門知識。對於經濟學人而言,經濟學的基本理論、基本方法、基本模型,這是必須全面掌握的專門學問。所有專門學問,都是培養人的推斷能力的,推斷能力的具備,是從讀書到治學的一個初始轉折點。聚焦專門性,首先需要閱讀關於某一學科的思想史。任何理論都是時代的產物,因此理論也是演化的。歷史總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我們所處時代面臨的問題,總能夠從歷史中找到蹤跡,並發現其來有自。以知識考古學的方法閱讀思想史,至少能夠還原被總體歷史觀遺漏或忽視的細節,並能找到當代的鏡鑑。閱讀思想史,形成基於某一學科的專業素養,這是治學的第一步。其次,需要精讀經典。凡為經典,必有創新。精讀經典,跟隨大師,是形成專門知識體系和創新性思維的前提。精讀經典時,需要把握經典著作所要探討的總體性問題和具體性問題,需要把握核心概念和範疇,需要把握立論基礎和分析邏輯,需要把握結論的一致性與創新性。再次,比較。比較式閱讀,即研讀,其功能之一在於,隨著閱讀量的積累,在一本經典中讀不懂的問題,自有另一本來解答,達成無師自通。另一個功能在於,隨著閱讀量的積累,總能引發對於某一專題問題的歸類與思考,這時比較經典作家對這一專題問題的討論就成為必要。比如在經濟學領域,關於政府與市場的關係是一個常說常新的問題,從斯密到林德布羅姆,都提出了政府在市場經濟中的作用和功能。把這些經典中的專題論述集中起來比較式閱讀,就能夠獲得截止目前關於此問題的全面討論和結論。

悟即心得

讀書與治學,需要有悟性。悟性不是天生的,從心從我,即為悟;多讀多思,即為悟。閱讀時,悟,即“我思故我在”,自我是參與者,而不是被思想家替代自我甚至淹沒自我。悟是人的一種認識轉變過程,是由迷惑到清醒、由模糊到清晰、由錯誤到正確的認識轉變過程。

比較式研讀,即是悟的一種。但這種悟,只是將知識分裂成為專題而進行自我的彌補,是一種主動歸納、被動吸收的行為。因此,這種悟,只是初級的階段。

探究式研讀,是悟的另一種。凡事多問“為什麼”,並且試圖尋求他人的解答,這是探究式研讀。有人說,新冠病毒導致疫情肆虐,門禁人員只問三個問題: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到哪裡去?這三個問題是哲學上的終極問題。一切哲學,都是回答這三個問題的,豈止如此?一切學問,無論是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還是自然科學,本質上都是思考人的問題,都是回答這三個終極問題的。洛克爾的《六人》、房龍的《人類的故事》,是對這三個問題的不同解答;波蘭尼的《大轉型》、彭慕蘭的《大分流》,也是對這三個問題的不同解答;甚至霍金的《時間簡史》,本質上也是對這三個問題的解答。這些解答,都是基於他們總是“為什麼”的追問及其深入的探究。

思考式研讀。凡事多問“為什麼”,並且試圖尋求自我的解答,這是悟的高級階段。有人讀《聖經》,問為什麼上帝用亞當的左肋骨造夏娃,而不用腳趾頭或頭蓋骨?這一問不打緊,他思考得出的結論是:不用腳趾頭,是因為上帝不希望女人臣服於男人;不用頭蓋骨,是因為上帝不希望女人服從男人的意志;用左肋骨,是因為上帝希望女人貼近男人的心。這樣的思考著實有新意。我們是唯物主義者,不信上帝的,但其中“為什麼”的追問與尋求自我解答的精神確實值得我們學習。這就告訴我們,即便思想家對某些問題進行了“為什麼”的追問並給出了他們的答案,我們還是可以繼續提出“為什麼”的質疑,進而進行“是什麼”的刻畫和“怎麼辦”的求索。這些都是尋求自我的解答,以達到自我的清醒,並指導決策和行動。比如,價值觀是一個譜系,公平和公正,是價值譜系的構成,但它們是有區別的:公平強調一視同仁,公正強調區別對待。當我們搞清楚了它們的區別,我們就可以在工作中正確地運用這兩種價值觀來指導決策和行動。具體地說,在招生過程中,我們就能夠正確處理好第一志願考生和申請調劑考生的利益關係。

文為分享

如果把“悟”之所得具以成文並公開分享,那就是治學的最高境界了。

文,錯畫也。把悟之所得有理論基礎,有實據支撐,有邏輯延展,有層次構造,有方法運用,有結論創新地表達成文,這就是知識的分享。

我時常講,為文不難,五“說”即可:“沒話找話說,有話敞開說,不要胡說,自圓其說,不同他說”。難乎?不難。

其實是很難的。

“沒話找話說”,要求治學者有問題意識,從所關注的問題中找出大議題、小議題,找出主要問題、次要問題,找出本原問題、派生問題,並且形成問題聚焦。因此,“沒話找話說”的過程,是形成問題意識的過程,是聚焦研究對象的過程。

“有話敞開說”,要求治學者對於有關研究對象的已有研究成果,包括經典的和最新的研究成果有完整的掌握,並形成系統性回溯,以發現現有研究存在的忽視或者現有解釋存在的不足。

“不要胡說”,要求治學者對於研究對象有清晰的描述和堅實理論的支撐,從而形成立論的基礎,用以指導全文的表述。

“自圓其說”,要求治學者有邏輯、有結構、有層次、有方法地討論問題,並使行文達到自洽。

“不同他說”,要求治學者對於研究對象的探究有新的發現和新的結論,哪怕在某一點上給讀者提供了新的認識和啟發。“不同他說”,就是學術創新。

讀書是大眾的事,治學是小眾的事。因此,本文多言讀書,少言治學,姑且當成一種大家談吧。若有收穫,本人榮幸;若無啟示,請君繞行,說不定轉角遇到愛呢,果真如此,那我恭喜您!

愛,正是人生的意義。

人生一輩子,只有讀書學習才是給自己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因為學得的知識、習得的信仰、悟得的態度、研得的思想,都儲存於自己的大腦,是使自己終身受益的財富。

疫情尚未結束,好好讀書治學吧,從讀書治學中追尋人生的意義。

郭愛君,教授。蘭州大學經濟學院院長,從事區域經濟學、產業經濟學、公共政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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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來源 | 黨委宣傳部(新聞中心)教務處

主編 | 肖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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