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沉默的主要原因之一:從話語中,你很少能學到人性,從沉默中卻能。假如還想學得更多,那就要繼續一聲不吭 。
在我周圍,像我這種性格的人特多——在公眾場合什麼都不說,到了私下裡卻妙語連珠,換言之,對信得過的人什麼都說,對信不過的人什麼都不說。
一個人想像自己不懂得的事很容易浪漫。
我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願,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口沫飛濺,對別人大做價值評判,層次很低。
不管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對愛情的忠貞不渝總是讓人敬重。
只有那些知道自己智慧一文不值的人,才是最有智慧的人。
別人的痛苦才是藝術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會成為別人的藝術源泉。
假如我被大奸大惡之徒所騙,心理還能平衡,而被善良的低智人所騙,我就不能原諒自己。
胡思亂想並不有趣,有趣是有道理而且新奇。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些人完全拒絕新奇。
我贊成羅素先生的一句話:“須知參差多態,乃是幸福的本源。”大多數的參差多態都是敏於思索的人創造出來的。
真理直率無比,堅硬無比,但凡有一點柔順,也算不了真理。
質樸的人們假如能把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看做是與己無關的事,那就好了。
我常聽人說: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有趣的事情。人對現實世界有這種評價、這種感慨,恐怕不能說是錯誤的。問題就在於應該做點什麼。這句感慨是個四通八達的路口,所有的人都到達過這個地方,然後在此分手。有些人去開創有趣的事業,有些人去開創無趣的事業。前者以為,既然有趣的事不多,我們才要做有趣的事。後者經過這一番感慨,就自以為知道了天命,然後板起臉來對別人進行說教。
身為一箇中國人,最大的痛苦是忍受別人“推己及人”的次數,比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都要多。
所謂弱勢群體,就是有些話沒有說出來的人。就是因為這些話沒有說出來,所以很多人以為他們不存在或者很遙遠。
你有種美好的信念,我很尊重,但是要硬塞給我,我就不那麼樂意。
我寧可做一個蘇格拉底那樣的人,自以為一無所知,體會尋求知識的快樂,也不肯做個“智慧滿盈”的儒士,忍受這種無所事事的煎熬。
人家有幾樣好東西,活的好一點,心情也好一點,這就是輕狂。非得把這些好東西毀了,讓人家沉痛,這就是不輕狂。
沒有錢、沒有社會地位、沒有文化,人很難掌握自己的命運。
說這輩子我幹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做一個一無所能,就能明辨是非的人。
人必須過他可以接受的生活,這恰恰是他改變一切的動力。
在文學藝術及其他人文的領域之內,國人的確是在使用一種雙重標準,那就是對外國人的作品,用藝術或科學的標準來審評;而對中國人的作品,則用道德的標準來審評。
理性就像貞操,失去了就不會再有;
人活在世界上,不可以有偏差;而且多少要費點勁兒,才能把自己保持到理性的軌道上。
我要說出我的結論。中國人一直生活在一種有害哲學的影響之下,孔孟程朱編出了這套東西完全是因為他們在社會的上層生活。假如從整個人類來考慮問題,早就會發現,趨利避害,直截了當地解決實際問題最重要――說實話中國人在這方面已經不像樣了這不是什麼哲學的思辨,而是我的生活經驗。我們的社會里,必須有改變物質生活的原動力,這樣才能把未來的命脈握在自己的手裡。
知識另有一種作用,它可以使你生活在過去、未來和現在,使你的生活變得更充實、更有趣。
總而言之,幹什麼都是好的,但要幹出來個樣子來,這是人的價值和尊嚴所在。
羅素先生曾說,真正的倫理原則是把人人同等看待。我以為這個原則是說,當語及他人時,首先該把他當個尋常人,然後再討論他的善惡是非。這不是尊重他,而是尊重“那人”,從最深的意義上說,更是尊重自己——所有的人畢竟屬同一物種。人的成就、過失、美德和陋習,都不該用他的特殊來解釋。You are special,這句話只適合於對愛人講。假如不是這麼用,也很肉麻。
我對國學的看法是:這種東西實在厲害。最可怕之處就在那個“國”字。頂著這個字,誰還敢有不同意見?
不管是信神,還是自珍自重,人活在世界上總得有點信念才成。
知識雖然可以帶來幸福,但假如把它壓縮成藥丸子灌下去,就喪失了樂趣。
人有無尊嚴,有一個簡單的判據,是看他被當做一個人還是一個東西來對待。這件事有點兩重性,其一別人把你當做人還是東西,是你尊嚴之所在。其二是你把自己看成人還是東西,也是你的尊嚴所在。
現在的年輕人大概常聽人說,人有知識就會變聰明,會活得更好,不受人欺。這話雖不錯,但也有偏差。知識另有一種作用,它可以使你生活在過去、未來和現在,使你的生活變得更充實、更有趣。這其中另有一種境界,非無知的人可解。不管有沒有直接的好處,都應該學習——持這種態度來求知更可取。
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人之中,我最希望予以提升的一個,就是我自己。這話很卑鄙,很自私,也很誠實。
無理可講比屍橫遍野更糟;
我以為,見到一種差別,就以為這裡有優劣之分。這是一種市儈心理。
在人間,尊卑有序是永恆的真理,但你也可以不聽
好在人不光是在課本上學習,還會在沉默中學習。這是我人性尚存的主因。
走投無路的人最迷信,而且是什麼都信。
古往今來最大的一個弱勢群體,就是沉默的大多數。這些人保持沉默的原因多種多樣,有些人沒能力,或者沒有機會說話;還有人有些隱情不便說話;還有一些人,因為種種原因,對於話語的世界有某種厭惡之情。
假設我相信上帝(其實我是不信的),並且正在為善惡不分而苦惱,我就會請求上帝讓我聰明到足以明辨是非的程度,而絕不會請他讓我愚蠢到讓人家給我灌輸善惡標準的程度。假若上帝要我負起灌輸的任務,我就要請求他讓我在此項任務和下地獄中作一選擇,並且我堅定不移的決心是:選擇後者。
我現在所教的數學,你們也許一生都用不到,但我還要教,因為這些知識是好的,應該讓你們知道。這位老師的胸襟之高遠,使我終身佩服。我還要說,像這樣的胸襟,在中國人文知識分子中間很少見到。
和任何話語相比,飢餓都是更大的真理。
中國這地方有一種特別之處那就是人只有在家裡(現在還要加上在單位裡)負責任,出了門就沒有責任感。
人該是自己生活的主宰,不是別人手裡的行貨。假如連這一點都不懂,他就是行屍走肉,而行屍走肉是不配談論科學的。
沉默是一種人類學意義上的文化,一種生活方式。它的價值觀很簡單:開口是銀,沉默是金。
這個世界上有個很大的誤會,那就是以為人的種種想法都是由話語教出來的。假設如此,話語就是思維的樣板。我說它是個誤會,是因為世界還有陰的一面。除此之外,同樣的話語也可能教出些很不同的想法。
對於一位知識分子來說,成為思維的精英,比成為道德精英更為重要。人當然有不思索、把自己變得愚笨的自由;對於這一點,我是一點意見都沒有的。問題在於思索和把自己變聰明的自由到底該不該有。
一個社會的道德水準取決於兩個方面,一是價值取向,二是在這些取向上取得的成就;
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某種程度的單調、機械是必須忍受的,但是思想絕不能包括在內。
我認為腦子是感知至高幸福的器官,把功利的想法施加在它上面,是可疑之舉。有一些人說它是進行競爭的工具,所以人就該在出世之前學會說話,在三歲之前背誦唐詩。假如這樣來使用它,那麼它還能獲得什麼幸福,實在堪虞。知識雖然可以帶來幸福,但假如把它壓縮成藥丸子灌下去,就喪失了樂趣。
我未見過喜歡豐富的人妒恨、傷害喜歡單純的人,我見到的情形總是相反。
願你對庸俗有生理本能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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