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贏家》談起:中國語境下的“韓改電影”

從《大贏家》談起:中國語境下的“韓改電影”

如果改編只是簡單地更換環境與演員,那麼這份改編一定缺乏了更大的力量。而當觀影人感慨改編中故事核心的變化時,有時候更需要擔心的其實是“再創作”時視聽語言的基本功。

版式:王威

從《大贏家》談起:中國語境下的“韓改電影”

很多雲觀影的網民都評價說,看大鵬主演的《大贏家》,“好像看了部韓國片”。

這其實已經是對改編電影不錯的評價了。這幾年,“韓國電影”已然成了一種獨特的分類,以其基於現實的改編、揭露陰暗面的劇情、不畏權勢的批判,在國際上積攢了大量的粉絲。而國內也引進了不少韓國電影作品進行改編,有的驚豔四座,有的寂然無聲。成敗淺談,這些作品背後所關聯著的種種因素,值得思考。

改編的桎梏與自由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本土化的韓改電影是橘是枳,需要時間、經驗、社會、市場的共同見證。

改編的路徑有很多,完全照搬是最常見也是容錯率最高的方式。2015年的兩部院線電影《重返20歲》與《我是證人》,改編於韓國電影《奇怪的她》與《盲證》,從情節上來看,幾乎與原版完全一致,只是在某些細節上,做了略微改動。

原版內容紮實,沒有文化敏感點,尤其《奇怪的她》這部電影曾經被十個國家翻拍,原版作品本身故事結構的成熟性和核心表達的共鳴度,成功程度可見一斑。較強的劇情共情性,簡單的照搬也能帶來尚可的票房,在這種模式下給了韓改電影一顆定心丸。

但不是所有的電影都能進行順理成章的改編。

2019年上映的《小小的願望》翻拍自韓國電影《偉大的願望》,號稱中國第一部走上大熒幕的青春性喜劇電影。在“談性色變”的國內青春語境中,這樣的題材顯然是觸碰了雷區。

大刀闊斧的改編是在所難免的,片中確實有些不錯的改動,比如將“冰桶挑戰”改成更接地氣的“正常人假裝殘疾人乞討”,更能讓人感同身受。但最終上映的院線片中,有性元素的笑點被集體模糊掉了:“破處”“做愛”變成了“談戀愛”“找女朋友”;給朋友打手槍變成給朋友點穴;而且高中生和班主任必須是年滿18歲已經畢業了的高中生與辭職下海了的班主任;最後男主不僅沒破處,還得出來感恩父母……原版中“偉大”的“性”,在新的土壤中發芽,只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也許,在題材的選題階段,就已經宣告了“小小願望”的無法應驗。

但面對大環境,這些並不是最值得評判的。對“性”方面刪改動作的關注,掩蓋了這部電影真正的問題,片中最該關注的,其實在於那些容易被忽略的深處:導演提到的本土化,除了《灌籃高手》、乾脆面卡片這種細微元素外,幾乎再無其他。這才是最關鍵的命門所在。

面對需要大幅度更改的引進作品時,如果改編只是簡單地更換環境與演員,那麼這份改編一定缺乏了更大的力量。當觀影人感慨核心的變更時,更需要擔心的其實是“再創作”時視聽語言的基本功。

電影藝術從不是一門絕對自由的藝術,本身就會有各種形式的忌諱與限定——就像是一場戴著鐐銬的舞蹈。帶著鐐銬跳舞,惋惜鐐銬的同時,更重要的是觀賞這支舞。這一點在《大贏家》上倒有不錯的詮釋。

從《大贏家》談起:中國語境下的“韓改電影”

從《大贏家》談起:中國語境下的“韓改電影”

《大贏家》中大鵬飾演的男主角嚴謹是個極度認真到“軸”的刻板男人,認真的他為了維持心中的原則,強行違抗上級的指令,逼迫所有人跟自己一起認真地演了出“搶銀行”的好戲。為了表現這份“認真”,電影的開場用幾個鏡頭乾淨利落地表現了出來:

男主角嚴謹在上班路上隨手把地上的塑料瓶放進了垃圾桶;

過馬路時,行人要麼玩手機要麼接通電話,唯有嚴謹挺直腰板,認真地看路況;

嚴謹進公司門後,伸手擺正了保安的帽子。

出於本土的現實需求,嚴謹的身份從原版的警察改為了銀行職員。這是一處無可厚非的改動。大鵬本就自帶喜劇感,主角叫嚴謹,演得也很嚴謹,他將劫匪的窮兇極惡透過黑色幽默的形式演繹出來,這一點既好笑,又能引人深思。有限的舞臺上,《大贏家》作為對“形式主義”極致諷刺的喜劇電影,獻出了一份具有中國語境的代表性表演。

當然,儘管在口碑上《大贏家》還算不錯,但細窺本質,它其實仍與《小小的願望》有著共通的缺失——即創作者面對實操難度時能力上的不充足——只是《大贏家》相比《小小的願望》已有了很大的提升。僅針對劇情的設置,就體現在兩點:

文學功力:如何找用合適的表達替換原版,不更改原意,還能更加隱晦地通過審查;

剪輯功力:如何用新的鏡頭素材,替換原版的敏感素材,重新排列組合的同時,還得保證作品的連貫性。

這樣的能力考核,或許已經無關於土壤本身,而在於栽培花朵的手是否足夠老練了。這一點,更值得所有電影的創作者深思。

“中國拍不出這樣的電影。”

在諸多關於韓國電影的評論中,總能看到這一句話的身影。簡單幾個字,輻射出了比稱讚與惋惜更悠長的情緒。這不是一個渺小的聲音,而是國內一塊巨大市場的集體發聲。

雖然很多觀眾覺得《大贏家》的“韓國味”十足,但其實,這部電影的版權來自日本電影《永不結束的遊戲》(1991年),後被韓國翻拍為了電影《率性而活》(2007年)。

有意思的是,無論是日本片名中的“遊戲”,還是韓國片名中的“率性”,與片中的核心詞“認真”對比起來都顯得有些跳戲,反倒是中國片名的“贏家”頗顯耐人尋味。

俗話說“認真你就輸了”,但是這部電影反其道而行,強調的是“贏”。

要贏。這是這部電影在中國語境中最想發出的聲音:贏得觀眾,贏得口碑,贏得經濟效應,贏出文化自信。

《大贏家》的原版劇本很厲害,但翻拍不是原罪,本土化革新才是可取之處:這是華語片中少見的正面描寫搶銀行的過程,而且是“反派”勝利,更點出了形式主義和得過且過的風氣,在受限的環境下頗為大膽。《大贏家》在線上首映當日引爆,影片相關話題頻頻登上微博、抖音熱搜。在這一點上,這部電影,贏得了些分。

這也是韓改電影的本土化改編中,令人鼓舞的小高潮。

當然比起韓改電影,本土原創顯得更讓人期待。

有期待就有對應的努力。2018年的一部《我不是藥神》讓觀眾紛紛欣喜:自己竟然真在電影院裡看到這種“韓國類型”電影。

從題材上來說,《我不是藥神》所對標的,更像是美國電影《達拉斯賣傢俱樂部》(2013年),而非任何一部我們所熟知的韓國影片。

那麼,為什麼核心獨立的國產片,卻讓人有種“韓改”的錯覺?

概因片中徐崢扮演的程勇幾乎是韓國宋康昊的人物式本土化——韓國電影中的典型“矛盾體”。兩個主角都徘徊在聖人與普通人的兩難境遇之中,既想維護個人利益,又有著悲天憫人的道德氣質,最終他們都是各自文化語境下的民族英雄。

對於類型片發展仍處初級階段的中國電影來說,《我不是藥神》無疑是一劑強心劑,其標準的“現實主義”創作手法足夠讓人驚喜,在成熟的商業操作手法之外,它也有韓式現實主義類型電影“改變國家”的意味。

比起改編,這更是一場高級的學習,也是影視原創走向前路的穩固基石。

從《大贏家》談起:中國語境下的“韓改電影”

本土化的思辨與未來

所以到底該如何處理不同語境下的電影改編,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這個命題,或許可以通過另一個關於“商業經濟”與“口碑影響”的永恆矛盾側面剖析。

韓國導演李滄東曾經說過,影視行業最為可怕的,是面對市場時的自我審查。因為市場在人們心中建立的堅不可摧的牢籠,才是最難摧毀的。如果在一部影片開拍之前,把重點放在挖空心思地思考拍什麼可以賣錢,迎合市場的存在而存在,才是最為可悲的事情。

商業片的最高境界,追求的不就是大眾語言表述的純熟程度嗎?只有與大眾建立起有效的溝通,才能讓電影創作者真正地傳遞出他想要表達的藝術價值。

而這種溝通,就是致勝的秘訣:是溝通讓不同的個體達到了彼此的理解與共情。

當獨特性變成共性之後,原本冠在獨特之上的那些標籤也會隨之消散。相信有一天,當大家不再用“韓國電影”來稱呼這類影視作品,當藝術實現了某種程度的大一統,精神領域的外延能更基於人而不是基於規則時,這會是更好的一天。

我們等待著這樣的一天。

從《大贏家》談起:中國語境下的“韓改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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