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背影

這是一篇欠自己很久的作業,一直以來,想寫一篇關於父親的文章,卻無從下筆,直到這次父親化療結束後,在火車站看著父親的背影,才讓我終於提起了筆……

關於父親

一封家書

父親的背影

▲父親寫給侄女的信 於2015年1月

爺爺今年63歲,生於1953年冬月,記得爺爺小的時候總是吃不飽飯,7歲那年有一次媽媽從村集體食堂打回來全家三人中飯(爸爸在東崗山搞鋼鐵爐),然後再去打米湯,回來發現米飯被我和妹妹用手抓著吃光了,然後就直哭,零食就更不要吃了,那個時期條件是多麼艱苦。

爺爺小的時候村裡根本就沒有什麼託兒所,幼兒園,到了8歲下半年小學一年級,當時剡坑是公社,大隊所在地,有一所完小。學校一切也比較齊全,設有6個班。

初中沒考上後就上農業中學,到1966年學校就搞大串聯,學校停課,我個子小當時沒能去北京,後來就學了木匠1年多。

71年又去了共產主義勞動大學金溪分校讀書,在學校是半工半讀,72年12月在學校應徵入伍,在福建泉州當兵,當時臺海關係緊張,每天台灣金門有汽球飛過來搞宣傳。我們也有汽球飛過去。三年軍隊生活鍛鍊我,同時也學到很多東西。

76年退伍後一直在村委會擔任團支部書記,會計職務。2013年退休後在廈門帶小孩。

爺爺一生沒有什麼轟轟烈烈事業,生活也平淡幸福。

國華爺爺字

2015年1月6日

父親的背影

▲父母和侄女 目前侄女就讀高中

父親的經歷

1976年3月15日,父親當兵復員。當年4月,父母結婚,77年正月和78年冬月我哥和我相繼出生。77年1月曾去南昌學過汽車修理,學成之後發現鎮上無車可修,在鄉里廣播站短暫待過之後,就一直在村委會工作。

雖然我媽也在村委會,靠村委會的那點收入不夠支撐我們一家的生活,和其他村民一樣,我們照樣種田,養豬,上山砍竹等以維持生計。想起來,正是父母的勤勞,我們家庭雖談不上富裕,但是初中到縣城讀書開始,一直到師專畢業,父母給我的生活費都是同學中相對比較多的。

父親的背影

▲年輕時的父親母親

父親的背影

▲年輕時的父親

父親的背影

▲父親和他的同事

成長與愛

點滴記憶

父母出生時我們還是住在爺爺奶奶的老房子,對此我已經沒有任何記憶了。1981年10月新房上樑,自此我們有了自己的房子,記得房子蓋好之後的春節,媽媽提起家裡的外債,說把這頭豬賣了,就只欠3000塊了。

父親的背影

▲上圖:父親於老宅的院子 下圖:老宅背面

小時候,沒有電燈,沒有電視,沒有電話,沒有自來水。早上,父親用木桶去井裡挑水,直到把水缸倒滿,後來,哥哥和我長大了,開始我們用水桶挑,後來也可以用大木桶挑了。

父親的背影

▲攝於1984年

我每天早上要去菜園摘菜,洗菜,還有掃地,結束之後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給菜地或者農田裡幹活的父親送去一碗加糖和雞蛋的稀飯。記得每次看著父親吃的樣子,我都忍不住吞下口水。

吃完晚飯,櫃子上的煤油燈閃著昏暗的光,我們坐在廚房的木凳上,父親開始講以前的故事,以及他到外面看到的世界,每次我和哥哥聽得津津有味,也在我的心裡埋下了一顆看世界的種子。

父親的背影

▲父親和我

大概6歲那年,父親帶我和哥哥去鷹潭公園玩。那是我們第一次出遠門,也最難忘。前幾年我和哥哥特意帶著孩子們重遊了故地。雖然以前的記憶已經模糊,但是我知道我曾經來過。

相對於村裡其他同齡人,我和哥哥乾的農活比較多,除非生病或者下雨下雪,我們砍竹子和木頭去賣錢,放牛,割水稻,插秧,挑糞種菜等農活都做了,每個寒暑假我們砍的柴堆滿好幾個牆壁,幾乎夠下個學期的柴火了。

有一次,我和哥哥卸完竹子後,車子上掉了一個放置柴刀的木夾。我們誰都不願意撿起來,其實就是在賭氣,誰也不想輸。最後父親知道了,他默默的走到快村口的位置撿了回來。

那個時候看到別的小夥伴在玩,很是羨慕。長大了發現,小時候幹活的經歷,其實潛移默化的培養了我們的責任心。

小時候的我特別期待生病,有時候稍微嚴重一點,距離村裡1公里的村委會診所治不好時,父親就會騎著永久牌自行車載我到鎮上(距離村子約3公里)去打針,雖然那個時候水泥路坑坑窪窪沒有修好,坐在後排被打針的屁股顛起來生疼,我還是內心歡喜,因為打完針父親會買幾個包子給我吃。

我是初二轉學到縣城讀書,那個時候還沒裝電話。我就和父親書信往來。第一年高考,我考了498分,差1分就考取了。記得補習後的暑假,電視屏幕下方正在放當年的高考錄取線,我馬上跑出去告訴父親。

父親一聽,立馬丟下手中的鋤頭,衝了進來。這個畫面我永生難忘。實際上我補習一年分數只多了一分,勉強進了當地的師專。

父親的背影

▲2012年 父親60大壽

父親60大壽那年,我和哥哥難得的在老家團聚。很多親戚來了,父親還是和往常一樣話不多。哥哥送了一個金戒指作為生日禮物,記得父親在鎮上宴席的時候,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再摸了一下。雖然只是戴了一天,父親對哥哥感覺明顯變化不少。

我對大寶老是呵斥,父親對哥哥也是這樣,也許在父親眼裡,我比較乖巧,記得小時候父親交代事情時哥哥沒有聽清楚,自己不敢直接問,便讓我問。其實哥哥平時雖然大大咧咧,雖然和父親經常吵鬧,對父親的愛還是依然。

父親的背影

▲父親在山上挖筍

來廈門的頭幾年,我都會報名參加廈門9▪8投洽會的英語志願者翻譯,記得有一年我帶東南亞的外賓在海滄大橋橋頭參加博餅,運氣超好博到了本桌的狀元。獎品是我曾經供職的

靠海5星級酒店的海景房。我一直捨不得用,就等著父母來。由於有效期是到12月31日,父母在有效期的最後一天入住該酒店。記得父親當時說了一句話:沒想到我昨天還在山上砍柴,今天住這麼好的酒店!

我工作之後,和父母的交流比讀書時更少了,直到孩子們相繼降臨,父母過來幫忙照看。雖然一起生活有點不適應,父母還是堅持到孩子上學。當時小寶是跟父親睡,每天小寶入睡後,父親便獨自在客廳陽臺靠窗抽一支菸。

父親的背影

▲我的爺爺

5年前的一天晚上,我突發疾病,父親在醫院陪我。那天晚上,他和我聊了很多。應該是我們交流最深的一次。那時他還沒有患癌,我們談到了生死。他回憶起爺爺當年在南昌放棄治療的情景,爺爺走的那天,他當時在井裡挑水,很遺憾沒能看上爺爺最後一面。也聊起了他早逝的弟弟。

小時候媽媽說過一句話,這輩子去過北京,去過天安門,值了。如果能夠坐一趟飛機,那就更好了!我悄悄的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

我師專學的是英語教育專業,屬於我們縣最後一批包分配的學生。由於分配需要等一年,2000年10月哥哥婚禮之後,我便來到廈門投靠當時在廈的表哥。一年後,我被分配到離縣城較遠的琉璃鄉,我到學校看了一看,操場的地面滿是黃土,想起接下來一輩子可能就要按部就班的待在這裡,想起媽媽說的話,如果我留下來,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實現母親的願望。最後我還是轉身離開。

我在廈門辦結婚酒席的時候,母親和嫂子從重慶坐夜班飛機過來,算是實現了她的這個夢想。可能她自己也忘了說過那句話吧。

父親的背影

▲香港機場下機時刻

因緣巧合,我的第三份工作就是在航空公司。14年7月6日我計劃了一次和父母的香港東京之旅,飛行距離達5000公里。香港飛東京的航班,機型是波音777,由於我們是候補機位,直到最後有幾個NO SHOW,我們才趕上這趟飛機,但是我們的機內座位是分開的,記得飛行中有一段氣流較大,顛簸厲害,當時還是有點擔心有心臟病的媽媽。

我們此行去了香港星光大道,海洋公園,山頂,去了東京塔,淺草寺,鎌倉等地。雖然父親從未說過想坐一次飛機。但是在我心裡,算是給自己圓了一個夢。在我們村裡,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從未出過國。

這次香港東京之旅回來之後,我帶父母去了一次體檢。就是這次體檢,父親的肺部發現問題。

父親的背影

▲香港海洋公園

父親的背影

▲日本鎌倉

父親的背影

▲日本鎌倉餐廳一角

父親的背影

▲日本鎌倉餐廳

父親的背影

▲日本鎌倉寺廟一角

母親對臺灣一直有很深的情節,特別喜歡看中央臺的《海峽兩岸》。2016年春節,我計劃了和父母的一次臺灣之旅。由於外婆當時身體不好,他們最後只得抱憾取消。

抗癌經歷

確診與手術

在徵得父親的允許後,我在

《假如我有九條命》

一文中透露了父親的病情。文章發佈之後,很多人主動聯繫我,有的是自己患癌,有的是身邊人患癌,他們都在給我們打氣加油。

記得14年和父母去香港東京之前,我跟父親說這兩個城市抽菸很不方便,香港抓到亂丟菸頭據說罰款很重。父親說那就藉此機會把煙給戒了吧。

回來之後,體檢還是發現肺部出現問題,經過幾個月的吃藥治療。在一次例行檢查時還是發現右肺有陰影,醫生建議做一下活檢看看結果再說。

記得當時我還在上班,接到第一醫院某醫生的電話通知病情時,似乎是意料之中,畢竟活檢就有這個概率。但是醫生也告訴我們,由於發現及時,可以動手術。父親由腫瘤內科轉外科。我把這個消息只告訴了哥哥。

那年大寶5週歲,按照我們家的慣例,要拍紀念照和全家福。畢竟是大手術,其他家人可能沒有意識到,我擔心這是我們

最後一次拍全家福的機會,所以堅持在爸爸入院之前把全家福拍完了。

父親的背影

▲父親 哥哥和我 手術前夜 攝於第一醫院

2015年5月4日,動手術的前一天,哥哥放下家裡的生意,全家來到了廈門。父親做的是肺部微創手術,大概是11點多點從手術室推了出來,我們看到他眼睛睜開,向我們微微點頭,懸著的心總算落地。

第一醫院的住院環境極其一般,連陽臺也加了一張床,每天早上查房時必須把所有個人物品(躺椅等)收起來。隔壁病床幾乎都是癌症患者,有的正承受化療的痛苦,半夜乾嘔不停。父親的肺部積液快1個月也沒好,醫生似乎也是無能為力,到後來父親實在受不了折磨,自行出院。

手術時的取樣檢查結果出來了,是非小細胞,跟活檢的結果雖不一樣,但都是肺癌。我和哥哥商量了一下,直接把結果告訴了父親,他聽後看似平淡接受。

父親在第一醫院住院時,我也留意了廈門其他醫院的醫生情況,得知二院的柯醫生很有名,便帶剛出院的父親到二院複查,柯醫生查看到肺部積液情況後建議手術背部穿孔設管引流。於是重新住了一個多月的院,當時的條件也是不好,父親的病床在走廊,可是父親說走廊好,空氣好。記得住院期間花姐經常幫父親擦拭身子,有個護士說,這是不是你女兒啊!

我在第一醫院的宣傳冊留意到一個公眾號,點進去看到一篇關於廈門原集大體院退休教師楊國卿的抗癌故事,楊老師在二院出院後一直按照北京中醫醫院醫生的配方吃中藥,20多年後他把自己的故事寫成一本書,發現該書已經絕版,但是某寶還是有其電子書。為了增強父親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我買來後打印給父親看。

二院醫生說父親的病不建議繼續化療,原因是對化療不敏感。於是當年7月11日我帶著父親來到北京中醫醫院,原來楊老師的醫生已經退休,我們約了他的學生王笑民。從早上6點排隊一直到下午16點左右才輪到我們。當時拿了3個月的藥量,但是父親分成6個月吃完了。之後也許是考慮到費用問題,也許是藥實在難吃,父親放棄了繼續中醫治療。

這次我們住在醫院附近的南鑼鼓巷,順便去了頤和園,鳥巢,水立方等景點。並一起看了兩場演出,一場是水立方的表演,另一場這是《功夫傳奇》。

父親的背影

▲和父親攝於頤和園

父親的背影

▲和父親攝於南鑼鼓巷

父親的背影

▲在北京和《功夫傳奇》合影

父親的背影

北京中醫醫院的牌匾 《大醫》 by 藥王 孫思邈

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慾無求,

先發大慈側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

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責賤貧富,

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智愚,

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

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

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悽愴,

勿避艱險、晝夜、寒暑、飢渴、疲勞,

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

如此可為蒼生大醫:反此則是含靈巨賊……

看了藥王寫的《大醫》,我想起了第一醫院的腫瘤科某醫生,問診的時候不停的看手機,接起來笑著答道:“張行長……”“陳院長……”一聊就是好幾分鐘,完全漠視眼前的病人。

三本書

父親罹患癌症後,我看了三本和死亡相關的書。

《癌症並不可怕:抗癌21年》作者:楊國卿

本書是一本癌症綜合康復治療的真實記錄,作者面對身患癌症的事實,樹立信心,學習知識,吸取經驗,結合實際,堅持中西醫治療,氣功,飲食,旅遊休閒等綜合康復手法,用信心和勇氣寫就得一部抗癌史。

《向死而生:我修的死亡學分》作者:李開復

摘取其中一段對話星雲大師分享給各位:

生病之前,我被美國《時代週刊》評選為“影響世界百大人物”之一,我意氣風發地赴美受獎,自認實至名歸、當之無愧。然而,弔詭的是,領獎回來沒幾個月,我就發現自己生病了。病中赤裸裸地暴露在病痛的風暴中,再大的影響力、再高的知名度都幫不了忙;在診療間、在病床上,我什麼都不是,就是一個隨時可能在呼吸之間頓失所有的病人。

那時候,我常常怨天怨地、責怪老天爺對我不公平,我從內心深處發出呼喊:“為什麼是我?我做錯了什麼?這是因果報應嗎?”我是天之驕子啊!我有能力改變世界、造福人類,老天爺應該特別眷顧我,怎麼可能會把我拋在癌症的爛泥地裡,跟一群凡夫俗子一樣在這裡掙扎求生?

朋友看我很痛苦,特地帶我去拜見星雲大師,並在佛光山小住幾日。有一天,早課剛過,天還沒全亮,我被安排跟大師一起用早齋。飯後,大師突然問我:“開復,有沒有想過,你的人生目標是什麼?”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最大化影響力’、‘世界因我不同’!”這是我長久以來的人生信仰:一個人能在多大程度上改變世界,就看自己有多大的影響力;影響力越大,做出來的事情就越能夠發揮效應……這個信念像腫瘤一樣長在我身上,頑強、固執,而且快速擴張。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它的正確性。

大師笑而不語,沉吟片刻後,他說:“這樣太危險了!”

“為什麼?我不明白!”我太驚訝了!

“我們人是很渺小的,多一個我、少一個我,世界都不會有增減。你要‘世界因我不同’,這就太狂妄了!”大師說得很輕、很慢,但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什麼是‘最大化影響力’呢?一個人如果老想著擴大自己的影響力,你想想,那其實是在追求名利啊!問問自己的心吧!千萬不要自己騙自己……”

聽到這裡,簡直像五雷轟頂,從來沒有人這麼直接、這麼溫和而又嚴厲地指出我的盲點。我愣在那裡,久久沒有答話。

人生難得,人生一回太不容易了,不必想要改變世界,能把自己做好就很不容易了。”大師略停了停,繼續說:“要產生正能量,不要產生負能量。”他的每一個字都落在我的心田裡:“面對疾病,正能量是最有效的藥。病痛最喜歡的就是擔心、悲哀、沮喪。病痛最怕的就是平和、自信, 以及對它視若無睹。我患糖尿病幾十年了,但我無視它的存在,每天照樣做我該做的事,我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年逾七旬的社會心理學教授莫里在一九九四年罹患肌萎性側索硬化,一年以後與世長辭。在他躺在病榻的十四周裡,學生米奇每週二都上門與他相伴,聆聽他最後的教誨,並在他死後將老師的醒世箴言綴珠成鏈,冠名

《相約星期二》

以下是餘秋雨先生的分享摘選:

他對學生說,有一個重要的哲理需要記住:拒絕衰老和病痛,一個人就不會幸福。因為衰老和病痛總會來,你為此擔驚受怕,卻又拒絕不了它,那還會有幸福嗎?

他由此得此結論:

你應該發現你現在生活中的一切美好,真實的東西

回首過去會使你產生競爭的意識,而年齡是無法競爭的。……當我應該是個孩子時,我樂於做個孩子;當我應該是個聰明的老頭時,我也樂於做個聰明的老頭。

我樂於接受自己賦予我的一切權力。我屬於任何一個年齡,直到現在的我。你能理解嗎?我不會羨慕你的人生階段——因為我也有過這個人生階段。

這真是一門深刻的大課了。環顧我們四周,有的青年人或漠視青春,或炫耀強壯;有的中年人或攬鏡自悲,或扮演老成;有的老年人或忌諱年齡,或倚老賣老……實在都有點可憐,都應該來聽聽莫里老人的最後課程。

特別令我感動的是,莫里老人雖然參透了這一切,但在生命的最後幾天還在恭恭敬敬地體驗,在體驗中學習,在體驗中備課。體驗什麼呢?體驗死亡的來臨

他知道這是人生課程中躲避不開的重要一環,但在以前卻無法預先備課。就在臨終前的幾天,他告訴學生,做了一個夢,在過一座橋,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感覺到我已經能夠去了,你能理解嗎?”當然能理解,學生安慰性地點頭,但老人知道學生一定理解不深,因為還缺少體驗,於是接下來的話又是醍醐灌頂:如果早知道面對死亡可以這樣平靜,我們就能應付人生最困難的事情了。

什麼是人生最困難的事情?學生問。——與生活講和。一個平靜而有震撼力的結論。在死亡面前真正懂得了與生活講和,這簡直是一個充滿哲理的審美現場。

莫里老人說,死亡是一種自然,人平常總覺得自己高於自然,其實只是自然的一部分罷了。

三個病人

父親住院期間,見到和聽到一些病人的故事,印象比較深刻的有3個:

兒子遠在美國的廈大老師

這位老師患病後長期臥床,在二院時只有護工陪伴,臨終時看到了其中一個兒子,那個遠在美國的兒子最終沒能見上最後一面,他把珍藏多年的懷錶最後送給了護工。

獨自來看病的龍巖老頭

這位老頭罹患癌症之後,兒子勸他不要花錢看病,說治不好的,他不聽,獨自帶了幾十萬來到醫院,醫院要求家屬簽字,他說我又不是沒錢,最後還是讓他自己簽了,目前生活自理等完全沒問題。

腦殼只剩半個的杏林老爺爺

這位老爺爺70來歲,騎電動車被摩托車撞倒,腦殼只剩一半,喉嚨口要按住才能出聲,已經成為植物人了。撞他的人只賠了3萬多,就再也拿不出錢了。我問照看他的老奶奶,

他的銀行賬戶您知道嗎?老奶奶說他不管錢,但是有些修理工具平時都是他在用,確實找不到。

化療和放療

15年父親吃完中藥之後,定期複查。

16年檢查時發現肺部陰影,當時沒有住院。

17年7月來廈門複查,發現腫瘤復發。於是住院化療了一個療程。

有一次看到隔壁床的也是得了癌症,家屬猶豫要不要告訴實情,我問父親的想法,父親說最好不要!但是過了一會,他又說道,他沒事,因為他心裡夠樂觀。

當年11月底來廈門,醫生建議放療和化療一起做,父親只接受了放療,這次是父親一個人來,放療只需要幾分鐘就結束,為了節省費用,父親沒有住院,放療完直接回家。

那段時間我沉迷於公眾號,沉迷於微信群,沉迷於手機,晚上回家也沒有用心關心父親。父親每天吃完飯一個人出去散步,走累了就在樓下和保安聊天。後來花姐說,

父親那段時間應該是孤獨的,記得每天下午接娃回家時,都可以看到父親在保安門口等待他們一起上樓

至此,父親經歷了他所說的癌症三板斧:

開刀,化療,放療

今年2月春節,我和哥哥都回家過年,這是我們自2000年走向社會後第一次全家一起過年。哥哥還特意在縣城和鎮上擺了兩次酒席,宴請親朋好友,以表達感謝之情。

父親的背影

▲2018年春節

春節過後,有一天媽媽說父親病情突然加重,在洗手間攙扶父親的時候,母親摔倒了。我讓他們趕緊到廈門來。幾位叔叔知道後,幫忙送父親到鷹潭車站。大叔先送到對橋,後突發疾病,二叔接力送到車站,三叔則是陪同到廈門,照顧了一週再回去,小叔遠在貴州,經常打電話安慰父親,其他親戚發來紅包表示慰問,。

父親的背影

▲三叔和父親 於廈門環東海域

父親一到廈門,我就發現父親的病確實嚴重了,他自己下不了車,走路特別慢特別慢,看孩子的眼神也不對,回答醫生的問話也是,生活部分不能自理。二院的醫生說大腦需要檢查,結果發現腦部長了3釐米左右的東西,建議腦部放療。

父親的背影

放療做了一個療程後,效果顯著,父親的生活已經能夠完全自理。醫生建議再做幾個療程的化療鞏固。於是4月,5月,7月初連續做了3個療程,8月初做最後一次化療後,先停止治療,定期複查。

父親的背影

▲大叔主動到鷹潭車站接父親回家

7月初父親來廈門做化療時,也許是老家中醫的藥效明顯,也許是老家休養的好,發現父親的聲音不像以前那麼虛弱了,水腫也只剩下膝蓋下面,人精神,眼神自信。

父親住院期間,我偶爾會問父親有什麼理想。父親答道哪裡都不想去,就在老家好好待著!

父親的背影

做完療程後我照例和父親在廈門火車站匯合,送父親上車。父親在路上,我發微信問他想吃麵條還是米飯,他說飯。看上去胃口不錯,邊吃魚頭,邊說菜太鹹了。

父親的背影

▲我和父親

父親的背影

吃完飯,廈門已經入夜,我們在門口合了影,便走向車站。父親進站之後,我拿起手機看了一下,猛一抬頭,發現父親在前方扶梯向我揮手,我立馬揮手致意,似乎是讓我早點回家,最後父親擺了擺手,我目送父親遠去,直到身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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