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怎麼邁出第一步?先寫下來!哪怕爛得慘不忍睹

最近收到的私信很有意思。很多人大概是在家憋壞了,迸發了強烈的創作慾望,想寫東西,卻不得發,要麼請教寫作技巧,要麼分享腦洞,要麼抱怨不知如何入手。他們的苦惱很有共同性,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分享一下過來人的經驗,讓大家少走點彎路。

先說明一下。這個經驗分享,適用於那些立志寫作但還沒寫過真正意義上第一篇作品的朋友,希望能夠幫助他們邁出第一步。當然,我不打算講解具體的創作技巧,理由很快你們就會知道。用宮羽田老爺子的話說:“今天咱們不比武功,比想法。

言歸正傳。

第一,不要等思慮成熟再動筆。

我有一個朋友——真有一個朋友——學識不錯,文筆也很好,就是沒正經寫過東西。他有一次找我,說突然有了個想法,決定寫出來。我說好啊,你什麼時候寫?他一臉凝重地說:“我剛有了一個想法,等我再想想,想成熟了再說。”

在接下來的三年,我每次見到他,他都說還在構思。有時候我實在忍不住,問他構思到什麼程度了?他巴拉巴拉說了很多,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些,說我又想了一下,覺得不夠好,還是需要打磨。

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問你到底寫了多少?他回答一個字沒寫,因為沒想明白就動筆有些不妥。我反覆懟他,最後他總算說了實話。他想象中的創作過程,是一個人在腦海中精確地把整個故事雕刻出來,從開頭到結尾,精準到每一段情節甚至每一段對話,然後再一氣呵成把它寫出來。

可惜的是,這是不可能的。

“想法”這種東西,在落實到筆端之前,都是一團混沌曖昧的思想霧氣。你只能模模糊糊地感應到隨時會變化的雲。你可以短暫地凝結出幾句臺詞,浮現出幾段精妙的描寫,甚至構思出一個有趣的人設或橋段,但你不可能精確地在腦海裡描摹出理想作品的每一個細節。

這有點像薛定諤的貓。它只有在紙上或屏幕上被寫出來的瞬間,才會坍縮成確定的、凝結的文字。你腦海中的想法才會因此固定下來,讓一個故事開始生長。

作品就像大樹,它只能生長於堅實的土地,而不是虛無縹緲的雲端。所以我的建議是,無論你何時有創作衝動,無論想法粗糙幼稚到了什麼地步,先寫下來,哪怕爛得慘不忍睹,至少也會給你一個可以修改的基礎。一個刪掉的爛文檔,勝過十個盤旋在腦海裡的好念頭。

講到這裡,我的那個朋友終於坦承了:“我其實是有點害怕,害怕寫出來的東西不夠好,總想達到完美再動筆。”

“你害怕什麼,又沒人看。”

“……老馬,我是來聽安慰的。”

“我的意思是。又沒人盯著你要求一稿必過。好的作品,都是從一個粗坯開始,敲敲打打,修補微調,最終方才成型。所以你為什麼給自己設置這種必須一氣呵成的壓力?如果你覺得不完美,回頭去改,改得不順,從頭再來。讀者看到的是最終成品,又不是生產過程。就拿AV來說,你看裡面的男優鑽之彌堅、持之以恆,實際上拍攝過程中也是CUT了很多次,歇了好幾回。你作為觀眾,擼……看的時候會介意這些嗎?”

“你早這麼比喻我就明白了!”

當然,到現在他還是沒寫出來,也許是我的比喻出了問題。

第二,不要等技巧圓熟再動筆。

有一次,有個陌生人私信給我,請教寫作問題。我照例詢問她的情況,她沒有急著介紹自己,而是列了一份書單,說她潛心鑽研了羅伯特·麥基的《故事》、葉聖陶的《文心》、娜塔莉·戈德堡的《寫出我心》、約翰·格利肖《小說寫作技巧二十講》等等……我打斷她的話,問說你寫過幾部?她謙虛地說還沒有,還在學習。

我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不要看了,有害無益。

不是說這些書不好,它們寫的都很好,都是真知灼見,技巧很重要,但你暫時還get不到。一個人在下水之前,看再多游泳指導手冊都沒用,因為他或她無法真切地感受到水壓和漂浮感。

我一直有個極端的想法,從來不存在什麼寫作入門書,只有寫作進階書。一個人的寫作入門,永遠不是靠具體而微的技巧,而是靠日常閱讀所帶來的直覺來衝撞,來搏鬥,到了某一個瓶頸時,再去看這些指導書,才豁然開朗。沒有經驗之前去奢談寫作技巧,不是不行,說不定能磨鍊出一個犀利的文藝評論家,但不大可能培養出一位作者。

寫過幾年之後,再看麥基《故事》、或老舍《我是怎麼寫小說》,往往醍醐灌頂,先前模模糊糊的經驗之霧一下子收束成明晰的公式良言,從而讓落筆更胸有成竹。

事實上,即使是有經驗的作者,在創作時也不會想”哦,接下來我要用一個側面烘托法”或“哈哈,這裡的高潮部分應該減少副詞應用”。寫作是一種直覺式的體驗,你在奮筆疾書的時候,之前的所有閱讀積累、所有思考、所有技巧、所有之前的失敗與成功,都匯聚成一種創作直覺,從筆端不由自主地流瀉而出。

到了這個狀態,你不需要像化學家做實驗一樣,從貨架上挑選相應技巧投入文檔,那些東西已經融匯到你的靈魂裡去,你不用多想,會在適當的時候自己跳出來。創作的流暢程度,一來取決於你的領悟或者天分,二來取決於是否有大量的練習——所謂的“唯手熟耳”,從來不是一門心思傻練,而是多年寫作不懈所帶來的經驗。

如果新人非要看一本的話,我只推薦史蒂芬金的《寫作那點事》。如果實在沒時間讀,我建議只看其中的一段,就足夠了:

“經常有人問我,新手是否能從寫作課程或寫作講座學到些什麼。這些人大概想要尋找魔術子彈、秘密配方或傻瓜寫作指南,可不管宣傳手冊說的多麼天花亂墜,所有這些東西在寫作教室裡是不可能學到的。我個人對寫作課程這種東西始終心存疑惑,雖然並不完全反對它的存在。”

第三,不要等資料完全再動筆

這一次沒有朋友了,是我自己。

我最新的一本書是關於明代大運河的——本來三月份就能出了,但現實……你明白的——為了寫好,我搜集了大量的資料,打算熟讀幾遍。

但明代漕運是個超級大坑,最基本的原始文獻,比如楊宏的《漕運通志》、席書的《漕船志》、王瓊的《漕河圖志》之類的,得看完吧?涉及到朝政的實錄、奏牘得讀吧?明人筆記裡的記載的各種八卦得挖吧?

漕河沿途各地的風土人情得了解吧?船工拜什麼神,把總怎麼行船,瓜洲當時的鹽商畫舫什麼樣?淮安的五壩還有沒有,天津到通州怎麼走,都得查清楚吧?地方誌得掃一掃。

楊正泰先生的《明代驛站考》,怎麼也得跟著在地圖上跑幾遍吧?還有涉及到周邊的鹽政、食貨、錢法、治水、軍政、驛政資料總得看吧?最近有沒有新的考古成果,也得各個學術庫裡扒拉一遍。

每一次我覺得差不多可以動筆了,心中總會有一個不安的聲音:“還有好多資料沒看呢,萬一裡面有被遺漏的好素材,或者推翻你設計的重要線索怎麼辦?” 我只好繼續讀,忍不住懷念起從前寫三國的快樂——兩漢加魏晉的文獻才多少。

就這麼一邊看,一邊琢磨,三、四個月過去了,心裡還沒踏實到可以動筆。我一看時間拖得太過分了,只好硬著頭皮開始寫。

寫著寫著,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原來沒有成形的故事,所以我看資料無的放矢,只能儘量求全,疲憊不堪;現在故事開始寫了,我一路寫著,一路產生了無數需求。

比如主角到客棧要住店了,好,我去查查當時的宿店習俗;主角要出發了,我再查查當時用什麼寶鈔;主角遇到化妝成和尚的壞人了,好,我去查查當地的方誌,看附近有沒有適合做舞臺的寺廟。

甚至我還碰到一件事,主角要過某一條河,我設計了個巧妙的橋段讓他渡過,順便查了一下水文資料,然後發現……臥槽,這裡要幾十年後才疏浚成河,前頭的設計全要推翻重來,只好哭著掉頭回去重新寫。

類似的情況有很多,我一個朋友想寫民國言情,只因為主角是個銀行業鉅子,把上海灘金融查了個底兒掉,一直沒鑽出來;

另一個朋友,立志要寫一個西周背景的冰火,至今還在艱難地研讀著罈罈罐罐上的金文;

第三個倒黴孩子,寫的是奇幻故事,可她的主角設計是一個法醫穿到異世界,於是每天捧著法醫專業書和屍體圖片琢磨,沉迷於此,一字沒動,我看距離她深夜去太平間盜屍應該不遠了……

我比他們有經驗,果斷抽身,好歹寫完,而他們的作品仍舊漂浮在不知哪個次元的空間。

你會發現,無論寫什麼,資料是永遠看不完的。更重要的是,你不動筆,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哪些資料、如何做出取捨。

所以這三個建議,歸結下來,其實只有一條,就是往下寫。無論多麼幼稚粗糙,無論多麼拙劣可笑,無論多麼錯謬百出,只管一門心思寫下去。所有的問題,都會在寫作過程中暴露出來,也會在不斷創作中得到解答。腦洞和作品的差別,即在於此。

我們要知道,寫作分成天才型和努力型,天才型的作者,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無法借鑑的成功之道,千變萬化,無規律可循。但大部分人包括我都屬於努力型,上升路徑則相對簡單,只能通過後天努力磨鍊提升。雖然達不到天才的精才絕豔,但至少能做到文從字順——這年頭,能做到這一點就足以傲視群雄了。

哦,對了,還有第四個寫作建議,可能比前三個還重要。

勤存盤,多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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