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解紅樓》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褚哲輪/文


賈雨村被革職後偶遇舊交冷子興,借二人之口交代寧國府、榮國府大體狀況,給讀者一個開門見山的交代,斯不重述。第一回,從起、承、轉,到這一回該合了。一僧一道是起,甄士隱做夢是承,賈雨村出現是轉,到這一回冷子興出現則為合。賈雨村是林黛玉的西賓,冷子興與賈府有很深的瓜葛與交易,二人同合於賈府。當然,賈雨村本就與榮國府一個支脈。這兩回加在一起,可為整部書之起。其中第一個人物甄士隱是第一個起點,賈雨村是第二個起點,林如海是第三個起點,他們都是書中現實中的人物。從“夢”來說,“通靈寶玉”則是全書統領的一個起點,並貫穿於始終。在第一回由僧道幻化之後,本回則由紅塵之人冷子興之口說出,算是接上了地氣。與此同時,又引出了下一回或者說本書的下一個起點,即:賈雨村進京,拿著林如海寫給賈府賈存周賈政的推薦信。期間最重要的一點,此行要帶著林黛玉一同進京。《紅樓夢》的故事,至此算是開始了。


《夢解紅樓》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紅樓夢》第二回圖


至於在野外遇見一座破廟“智通寺”,門旁一副對聯: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賈雨村感慨了幾句,這其實也是對賈雨村的寫照和警示。

既然“通靈寶玉”是全書統領的一個關鈕,已然落草入地,懸掛在了賈寶玉的脖子上,我們不妨就此一解。

冷子興說道:

“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喚賈珠,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這就奇了,不想後來又生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胎胞,嘴裡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上面還有許多字跡,就取名叫作寶玉.你道是新奇異事不是?”

且不說賈珠、元春,我們只論寶玉。通靈寶玉,是寶玉的命根子,性命之所寄。一曰:命,命運之命;二曰:性,本性。人命由天,天命不由人。性、命之關係,《中庸》說的好:“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依命、率性,是人的理想狀態,然可能不合時宜。莊子曰:“能者勞而智者憂,無慾者無所求。”故《中庸》緊接一句說:“有道之謂教。”教者,教化,後謂之教育。教而有智,智而善勞。勞合時宜,換得功名利祿。故而,一介讀書人,為功名利祿傾力舉仕,儒人則為作學而皓首窮經。清人吳敬梓《儒林外史》所記甚詳(成書於乾隆十四年即1749年或稍前,先以抄本傳世初刻於嘉慶八年即1803年),與《紅樓夢》流行時間相當,斯不多言。那麼,如何理解率性與舉業二者之間的關係與矛盾呢?我們可以從一些著名歷史人物身上看到。比如李白,不參見科舉走仕途,而以詩名取悅天下與聖上。如此聰明的人,難道科舉就那麼難麼?不會的。只是極不情願作八股文,寧可不仕也不參加科考,或是去了也不善作應試之文而難以考上。作者所描繪的賈寶玉,正是此類人物。唐宋尚有試貼詩,王安石變法後被取消,一直到清代乾隆才開始恢復,但在形式上卻八股化了。以賈寶玉的詩才,即便去應考也屈才了。蘇軾雖則一試高中,但仕途亦不能隨意,因為太率性。王維則乾脆辭職,到終南山別業去了。陶淵明更甚,“種豆豆苗稀”,然卻也得“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自在逍遙之趣(莊子“逍遙”思想)。自古文人,在仕與不仕中徘徊糾結,美其名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孟子》語)。《中庸》則雲:“君子之道費而隱。”“居易以俟命”。言君子之道進退有度,如與世相違則退而隱去。這與孔子強調的“為己之學”,一脈相承。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荀子則雲:“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又云:“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於動靜。端而言,蠕而動,一可以為法則。”但入不入世,皆須明道。

並非如後人所言,與道家之出世背道而馳。孔子悟道之深,當不讓於老子,所謂“為而不為”。這與老子“為而不為、無為而為”的思想(《道德經》:“為無為,則無不為”,“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也是相通的。老子主張性命雙修,虛心實腹、不與人爭。而在莊子看來,功名利祿不是生命的目的,也不是人生的價值所在,他所向往的是“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的生活,因為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的價值在於自在自為。以賈寶玉(包括作者)之才情,差不多屬於此類。

而儒家入世之說,純屬後人篡改。


《夢解紅樓》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紅樓夢》87版電視劇劇照(下同/略) 冷子興、賈雨村


然而,在儒與道、釋,出世、入世,仕途功名、勘破紅塵之間,要做到完全進退自如,是很不容易的。賈寶玉作為一個鐘鳴鼎食仕宦讀書人家的公子,加之優越的家庭環境,率意隨性,時常作出異於常人的言行,在常人看來即是愚傻(寶玉者寶愚)。那麼,作為小說僅僅羅列這些故事,尚不能深入地揭示此類讀書人箇中之無奈。於是乎,作者設置了“通靈寶玉”,來隱喻其性。性者天性,人的天性本率性通靈,然一旦落入紅塵之中,諸多的不得已,則讓靈性蒙垢與遮蔽,淪為一介祿蠹。一言之,“通靈寶玉”代表人的命和性,賈寶玉本人則代表運,一命一運相互糾結糾葛的矛盾運動而生出諸多的故事。本來,自古禍福相依,興衰相隨,非人力之可為者。因此,若要徹底把握自己的命運,只有遠離紅塵。妙玉、惜春以及後來的寶玉,遠離人間煙火躲入深山大廟,雖則雲堪破紅塵,然本質上卻因於天命與率性。在這裡,作者藉以在寶玉身上,體現古代社會包括作者本人在內讀書人的命運及其矛盾與無奈,倒不一定非得完全是作者個人的自傳。包括大觀園的女兒們,亦或多或少映射著讀書人的命運。或者也可以大膽地說,釵、黛、雲、春等,她們本就有作者曹雪芹本人的影子,當然也隱含著天下此類讀書人包括歷史上那些才女們的命運。包括最為典型的“竹林七賢”,又何嘗不是如此?凡此,我們後文再論。而這塊玉,恰恰是女媧煉石補天棄之不用的那塊“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石頭的幻化。雖則靈性已通,卻不能補天,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作者的身世和經歷,無形之中便隱含在了賈寶玉和“通靈寶玉”包括大觀園諸女兒身上。作者生怕讀者不明其真意,所以自嘆道: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夢解紅樓》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紅樓夢》人物關係圖


與此相反的是賈雨村之流,他們在仕途上從投機鑽營到營私舞弊,其命運結局也就可想而知了。包括王熙鳳、賈璉、賈蓉等,其所作所為與寶玉這等讀書人完全不同。作者假借“通靈寶玉”,把賈寶玉包括林黛玉的性格性情(出世),極力與薛寶釵等眾多世俗之人(入世)進行對比,揭示了命、性如何決定著一個人的一生。率性而為,可以自由自在,然則碌碌無成。有教立道,則又深陷紅塵名利場不能自拔。由此揭示和反映了古代讀書人的無奈,一如前面所說陶潛、李白、王維等文人,一種普遍性的存在。

既然反映的是讀書人的一種普遍命運,那麼,即便是唐人宋人讀了《紅樓夢》,也會一如我們感同身受,發出同樣的感慨。而寧、榮二府包括大觀園,本身即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一個縮影。更進一步,曹雪芹所描繪的是一種超時代的普遍人性。所以,我們應當把《紅樓夢》納入到整個中國社會尤其古代社會這樣一個更大的背景上去讀,而非僅僅侷限於把它解讀為“明清朝宮廷鬥爭史”。當然也不能說沒有,而是不能把它當做主體和主線。主線,還在於人物本身。這既是小說的本質與需要,也是作者的本意。如若不然,則只能陷入到人物及其關係的索隱怪圈之中,無益於作為一部文學作品的閱讀與研究。當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未可一一。

其實,在出與入這二者之間,作者亦同樣存著矛盾的心理。


《夢解紅樓》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茫茫大士(癩頭和尚)、渺渺真人(跛足道人)


而石與玉,在中國神話故事中,早已不鮮見。譬如,最早盤古開天闢地,即源於石頭。補天亦為石,《石頭記》之石即取材於斯。《西遊記》則讓悟空從天地化育的石卵中誕生(作者寫《紅樓夢》時《西遊記》已流行脂批多次提及並在寫法上與之對比以言《紅樓夢》手法之高明),其開篇第一回曰:“蓋自開闢以來,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華,感之既久,遂有靈通之意。內育仙胞,一日迸裂,產一石卵,似圓毬樣大,因見風,化作一個石猴。”

從目前出土的古代文化包括紅山文化、仰韶文化等,玉器本是巫祝時代祭祀的法器,承載著於天地通靈的功用。後來成為人的佩戴飾品。而由於玉本身既溫潤又堅硬外柔內剛的品性,把它比之為君子,又以君子比之於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詩經·衛風》)。

從歷史淵源,以及人的起源生天地之間這一古老的傳說,無論是玉還是石頭,它們都承載著中國古人對天、地、人“三才”,本原合一的認識。

歷來文人,亦多有愛石之癖。東晉陶淵明醉酒臥於石上美其名曰“醉石”。白層易賦詩《雙石》雲:“蒼然兩片石,厥狀怪且醜。......回頭問雙石,能件伴老夫否?石雖不能言,許我為三友。”蘇軾則言石之醜妙,只可意會不可“筆傳”。王維、劉錫、陸龜蒙、皮日休、杜收,無不迷石。其中最著名的要數宋代米芾,嘗傾500兩黃金夠得南唐後主李煜舊物靈璧石“研山”,《實為志林》記載其“抱眠三日”,狂喜之極,即興揮毫,留下傳世珍品《研山銘》。“米癲拜石”的典故,更讓人耳熟能詳。宋人葉夢得《石林燕語·卷十》記載:“米芾知無為軍,初入川廨,見立石頗奇,喜曰:‘此足以當吾拜’。遂命左右取袍笏拜之,每呼曰:‘石丈’。言事者聞而論之,朝廷亦傳以為笑。”宋人費袞《梁溪漫志·卷六》則記曰:“米元章守濡須,聞有怪石在河?莫知其所自來,人以為異而不敢取,公命移至州治,為燕遊之玩。石至而驚,遽命設席,拜於庭下曰:‘吾欲見石兄二十年矣。’”《紅樓夢》作者亦稱頑石為石兄,想必亦愛石之人。

而所謂石者:

《釋名》雲:山體曰石。

《易·說卦傳》雲:艮為山,為小石。

《詩經》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說文》雲:山石也。在廠之下;口,象形。凡石之屬皆從石。廠,山石之厓巖,人可居。《鄭崗訓字》:厓下方塊,必為石頭。

東漢·班固《漢書·律曆志》雲:石(dan)者,大也。

石,堅也。《前漢·揚雄傳》石畫之臣。《師古注》言堅固如石。亦作碩。又星亦稱石。《左傳·僖十六年》:隕石於宋五,隕星也。

北魏酈道元 《水經注·贛水》雲:水之西岸有盤石,謂之石頭,津步之處也。

《晉書·殷浩傳》雲:父羨,字洪喬,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致書者百餘函。行次石頭,皆投之水中,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喬不為致書郵。”

《世說新語》記:孫子荊年少時欲隱,語王武子:“當枕石漱流”,誤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孫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礪其齒。”

唐寒山 《詩》曰:飢餐一粒伽陀藥,心地調和倚石頭。

唐白居易《雙石》雲:石雖不能言,許我為三友。

明張煌言 《寄零草序》言:“凡留供覆瓿者,盡同石頭書郵,始知文字亦有陽九之厄也。”

好在,《石頭記》不曾遭遇沉江之患。


《夢解紅樓》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紅樓夢》87版電視劇片頭 石頭


石上刻字者,碑也。子墨子曰:“吾非與之並世同時,親聞其聲、見其色也;以其所書於竹帛、鏤於金石、琢於盤盂,傳遺後世子孫者知之。”“古之聖王,欲傳其道於後世,是故書之竹帛,鏤之金石,傳遺後世子孫,欲後世子孫法之也。今聞先王之遺而不為,是廢先王之傳也。”(《墨子·兼愛下》《墨子·貴義》)《後漢書·桓彬傳》記:“蔡邕等共論序其志;僉以為彬有過人者四………乃共樹碑而頌焉。”秦代傳有《石鼓文》及《泰山石刻》《琅琊石刻》,上至先秦銘盤到鐘鼎等國之重器皆刻之以銘文,而史存尚有大量甲骨文、漢碑、魏碑等等,為斷代和碑史互證最有力的文物材料。故作者言《石頭記》即刻於石上者也,寓意可以永遠流傳後世,佐證其史。

曹雪把它幻化成一塊美玉和石兄賈寶玉伴生,把“通靈寶玉”作寶玉的命根子,寄寓和寄託著其天性及命運之所終。

既然是天性,那就不可丟,丟了便失去靈性甚至失去性命。只要保持住這一天性不變、不失、不改,那麼,它便能通靈(第八回)。因為它來自天上,所以能:

一除邪祟

二療怨疾

三知禍福

有此靈通,故要十分小心地保護,“莫失莫忘,仙壽恆昌。”若不小心丟了,不丟性命也丟魂魄。也不能沾太多的脂粉氣,不然陰氣太重也會失去靈光。既循著天性,又不可太過率意。

有人會問:最後不是沒有保佑賈寶玉榮華富貴麼?家族敗落,命運不由人。況賈珍之流自作自受,寶玉連帶受罪,也是不能自己掌控的。最後失去靈性,而陷入“金玉良緣”的“陰謀”之中。

奇異之人,銜玉而生,自然來歷不小。爾後,賈雨村便發表了一通關於“人秉氣而生”的長篇大論,對類似寶玉這樣的人何以降臨人間,以及對“通靈寶玉”所作的一番人間的解釋。這樣一段文字,作為小說以及賈寶玉、林黛玉等奇異人物的背景知識,有必要作進一步瞭解。

只聽賈雨村說道:

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兩種,餘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張,朱,皆應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祿山,秦檜等,皆應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撓亂天下.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今當運隆祚永之朝,太平無為之世,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餘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僻之邪氣,不能蕩溢於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結充塞於深溝大壑之內,偶因風蕩,或被雲催,略有搖動感發之意,一絲半縷誤而洩出者,偶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復妒正,兩不相下,亦如風水雷電,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故其氣亦必賦人,發洩一盡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於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僕,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為奇優名倡.如前代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應運而生這一詞,今天我們還在用。以現代的語言表達,即社會環境、大趨勢等等。這一理論,來自古人“人秉氣而生”的觀念。其中的一個關鍵詞——氣。氣,是中國古人認識事物最重要的一個概念,這一概念既是形而上的哲學概念,也是實實在在的一個形而下的物質概念。今天依然在用這個字的詞彙有很多,比如氣質、氣勢、氣象,元氣、生氣、霸氣,這是形容人性格的。說“人活一口氣”,一個死了叫“斷氣”(中醫),是更為物質層面的說法。再比如,雲氣、水氣、霧氣,天氣、二十四節氣等等,也屬於物質層面。在文學藝術上用的也很早,比如三國時曹丕說“文以氣為主”,六朝確立的中國畫(包括中國書法)標準叫“氣韻生動”,畫、書法都要有“氣勢”、“氣韻”,這裡氣由物質層面上升到了非物質的文化與精神層面。古人關於氣的論述很多,比如《孟子》:“氣者,體之充也。”“吾善養吾浩然之氣。”這裡的氣既具有物質上的屬性,也有精神上的屬性。稷下學派在《管子·內業》等篇中,認為道就是精氣,從而明確提出以精氣為化生宇宙萬物的元素和本源的思想。西漢時期元氣論興起,董仲舒第一次提出了“元”的哲學論點,《春秋繁露·重政》說:“《春秋》變一謂之元,元猶原也。......元者為萬物之本,而人之元在焉。安在乎?乃在乎天地之前。”“ 天地成於元氣,萬物乘於天地。”但仍認為元氣由道產生,這是老莊哲學思想承繼與延續。元氣一元論始於,後來兩漢之際的讖緯之學,《帝王世紀》上說:“元氣始萌,謂之太初。”東漢王充《論衡·談天》則言:“元氣未分,混沌為一。......及其分離,清者為天,濁者為地”。把元氣視作天地萬物的最後根源,從而把緯書的神學元氣論改造成為自然主義的元氣論,王充因此也成為中國哲學史上第一位以氣為最高範疇來構建哲學思想體系的哲學家。

總之,無論氣說還是元氣之說,既是一種自然觀,也是一種形而上的哲學觀,是對整個世界的總體認識,包含著中國人特有的世界觀和宇宙觀。


《夢解紅樓》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通靈寶玉


人秉氣而生,一是先天之氣,先天之氣為父母和天所給予,這由不得個人做主,這也是常說的“人的命天註定”這一說法的根源。當然,按今天說法,物質上繼承了父母的基因,這一點也是個人改變不了的。物質層面的影響且不說,即便從性格上我們自己也無法改變自己。所以有一句話說:“性格決定命運。”何況,一個人從被懷孕的那一刻起,從大處來講,彼時的天象、星象、氣象等等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從小處來說,每個人的父母各異,除了性格還有懷孕時的心情等等一系列的影響,比如現在的所謂“胎教”即基於這種理論。包括八字算命(四柱預測學)和星相學,無不是基於這種客觀實在的存在為基礎建立起來的。當然,通過後天的學習和努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個人能改變很多,但最基本的因素是改變不了的。“命運”之說,包括儒、釋、道在內,都極力推崇的一種思想(這是一個不小的題目詳略)。作者則把它寓於“通靈寶玉”這樣一個象徵性的形象當中。

賈雨村的這段長篇大論,其依據即從此而來。它為書中的人物性格稟賦與命運作了一番理論上詮釋與鋪陳。所以最後雨村聽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謬。你我方才所說的這幾個人,都只怕是那正邪兩賦而來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後來又通過史湘雲與丫頭翠縷之口(第三十一回),從更為形而上的陰陽學上作了進一步解釋。

奇異之人,必有特別之處。

週歲時,政老爹便要試他將來的志向,便將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與他抓取.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抓來.政老爹便大怒了,說:"`將來酒色之徒耳!'雖然淘氣異常,但其聰明乖覺處,百個不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也奇怪,他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雨村罕然厲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來歷.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

女兒是水作的骨肉,自然令人清爽。男人是泥作的骨肉,難免濁臭。這為書中極盡描寫女性之能事,作了一個宣言。作者要為人類最美好的事物,水做的骨肉——女兒,樹碑立傳。在曹雪芹(賈寶玉)眼裡,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能和活著的美——水一樣的女兒們,相提並論。“女兒”二字,極清淨,極尊貴。“質本潔來還潔去”,乾乾淨淨來,乾乾淨淨的走。在這些女兒身上,曹雪芹給予了太多的希望,賦予了太多的內容。這些女兒們,讓我們感觸到了那樣一個時代,那樣一種種超越時代的美!她們是人間最美的藝術品,是活著的維納斯。她們本就是竹林七賢、陶潛李杜、文姬班昭李清照。以及,賈寶玉和作者曹雪芹這一類讀書人心靈的化身!

然而,她們卻一個個被世俗的力量給毀滅了!人間最美的東西,難於長久。“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所以,曹雪芹(賈寶玉)喜女兒,欣女兒,羨女兒,愛女兒,疼女兒,憐女兒,惜女兒,又悲女兒,嘆女兒,哭女兒。其茶曰“千紅一哭(窟)”,其酒曰:“萬豔同悲(杯)。”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有生有死,雖死而猶生,都寄託到了大觀園的女兒身上。寫其真,感其善,悼其美。用筆和淚,為她們殉葬!由此而及彼,曹雪芹更喜生命,欣生命,羨生命,愛生命,疼生命,憐生命,惜生命,到最後悲生命,嘆生命,哭生命。寫其真,感其不易,悼其無奈。是故,曹公筆下的人物,無論貴賤、善惡、悲喜,或大或小,或輕或重,哪怕出現一次,哪怕只一筆,都寫得活龍活現。這不光是藝術性和寫作技巧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從中無時無刻不反映出曹公對生命的那份熱愛和悲憐。這種愛憐,是一種大悲。大悲者無疆,故超越時代。曹公超越了時代,超越了自己,超越了一般生命,而具有一種普世的意義。有時,我們說佛家之偉大,在生命意義上,亦不過於此了。因此,說《紅樓夢》是一部佛家書,亦不為過。因為曹公有一顆菩薩心。用湯顯祖有一句話:“智極成聖,情極成佛。”評曹雪芹最是恰當。曹公自己生活潦倒,但卻深愛著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他悲憐無奈,故以筆墨祭,及至於淚盡而逝!

曹雪芹走了,一個個的美好的女兒也走了,什麼也沒留下,而只剩下這部千古奇書《紅樓夢》!


參考文本: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八十回新校本

《周汝昌匯校八十回石頭記》人民出版社

《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1996/2000年



《夢解紅樓》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圖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