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即歷史——讀普羅米修斯神話

最近朋友在看希臘神話，昨天傍晚的時候正好遇到，就借過來看了一章。第一章講的是普羅米修斯的故事，大概說的是普羅米修斯造人，教給人類生存的技能，為人類盜火併因此受到宙斯懲罰的過程，中間還有一段宙斯為了剝奪人類因擁有了火而獲得的利益，就利用潘多拉打開魔盒，降災難於人類的情節。

這個神話是古希臘人對人類種族起源，人類文明起源的一種看法，還包含著他們對人類文明的反思。

神人同形同性這是各民族原始神話的一個很普遍的特徵，無論是普羅米修斯、女媧還是《舊約》中的上帝，都是按照自己或者神的面目造人的，這並不是偶然的事件。從道理上推測，這些神話的形成，應該都是在人類進入了農業社會之後。農業生活與之前的採集生活有很大的不同，生活資料的獲得更多的依賴於人類自身的活動，各種生產技能漸漸發達，人類自身的力量被感受到，因此不同於之前的圖騰崇拜，被崇拜的自然力開始以人自身的面目出現。

人類之進入農業社會，與火的使用是離不開的。鐵器是很晚才出現的事物，而在鐵器出現之前，人類要想把大片的森林開闢為農田，只有依靠火的力量，一把大火燒掉之前的林木，在灰燼上進行他們的耕種活動。因此，在“普羅米修斯”神話中，火被特別強調，被認為是人類進入文明的最後一步，而普羅米修斯之傳火種於人類也就具有了開啟人類文明的意義。

人類自身力量的發現導致了神人同形神話的產生，但也埋下了動搖神話力量的種子。人類力量的統治的每進一步，盲目的自然力總要交出它的一部分權限，眾神也就更加失勢。所以，當普羅米修斯傳人類以火種，火光在人間亮起來，宙斯感受到自己的靈魂被刺傷。希臘人這時候是感受到眾神們的恐慌了吧，神話之最終被哲學取代，可以說是其來有自。

普羅米修斯終於被宙斯用鎖鏈鎖在了山上，每日用老鷹啄他的肝臟，這一懲罰中的惡毒與怨恨，如果我們把它理解為宙斯的恐懼，是不過分的。受到懲罰的普羅米修斯終日的控訴與哀怨，並且發出預言，稱新的婚姻形式終將顛覆眾神的統治。這裡所說的應該是母系氏族向父系的過度，不過神話在這裡應該發生了一些失誤。從道理上推斷，這一神話發生的年代，母系氏族應該尚未崩潰，但男性已經成為農業社會里的主要生產力量，因此最高神已經以男性的形象出現。形式上，這一神話仍然是當時家庭形式所尊奉的文化傳統，而在實際上卻在預示著另一種家庭形式的出現，神話的作者有見於家庭形式的轉變，從而認為這種家庭形式的轉變，終將覆滅實際上先當時家庭形式一步的神話中的眾神秩序，可以說是一種失誤。

這個神話中還包含著古希臘人對文明的反思，潘多拉魔盒的災難是作為對人類擁有火種（文明）的負補償出現的，文明同時必然伴隨著災難，這似乎是當時人的洞見。其原因從作為文明代言人的普羅米修斯身上就可以看出來，普羅米修斯僅僅由於其機敏、睿智的本性的驅使，而去欺騙玩弄眾神。文明與智慧必然伴隨著狡詐一同出現，這應該是神話產生時期的一種觀察。隨著農業出現，人類生產能力大大的發展了，開始出現了剩餘的生活資料，私有制也相繼出現，人類於是剪斷了自然的共同臍帶，脫離了原始共產生活中的純樸關係。希臘人的這個洞見，《舊約》中被表述為人類的祖先因偷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實，擁有了智慧而被逐出伊甸園。而在中國，老子則以哲學的形式探討了同一主題。

神話真的是可以當歷史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