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自行车上学的日子(二)


骑着自行车上学的日子(二)


当我们到达村子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村子静静坐落在仲夏的燥热的空气里。不等我爹停好车子,我立即提着咸鸡蛋跑进厨房。大姑正手持擀面杖擀着炒熟的荏籽,荏籽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气,直冲我的喉咙。我放下鸡蛋,拿起缸边上扣着的铁瓢,从缸里舀起一大瓢水,咕咚咚饮毕。大姑抱怨着说,屋子里有凉茶,山泉水生饮了肚子胀哩。我顾不得她说,又舀起半瓢,畅快饮了。大姑的村庄一直缺水,然而她家的水缸总是满满的。为了挑水,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凌晨四点就起来,到村子东头的泉边舀水。我喝饱了带着泥土味儿的泉水,才对大姑说:“姑,我考上南川中学了,秋后就要骑自行车上学啦,今儿我和我爹来,取表哥留给我的自行车。”大姑平日里极疼我,自然狗儿命儿夸赞一回。她继续把黑褐色的荏籽擀的粉碎,用粗糙的大手抹下擀杖的油沫,对我说:“车子在厦房,给你留着嘞,我今天包荏馅儿饺子,香得很,你吃了就骑车子去。”我迫不及待,顾不得我爹和姑父的礼貌上的交涉,已经来到了厦房,只见一辆崭新的山地车子,静静停靠在炕边脚地里。

表哥的草绿色山地车漂亮极了。粗壮的铝合金车身涂着草绿色的油漆,两只宽厚的黑色轮子厚重有力,辐条银光闪闪,纯黑色的手把上镶嵌着红色的刹车闸闪闪发亮,一只小铃铛恰如其分地端坐在右手把边上,啊,好一个威猛的武士,简直是为我独家打造,简直是我最真诚的朋友。我慢慢伸出右手,摁了一下铃铛,“叮~”,铃铛立即回应一声,那声音瞬间穿透仲夏了仲夏的阳光,穿透了路边微风里的花香,穿透了云彩和炊烟,把一个即将十三岁的少年带入到一个神奇的世界,青春与梦想、追逐和奔跑、青涩的爱慕与纯洁的友谊、与父母顶嘴后的坏脾气、天生想要独立远行的冲动和对未知世界的恐惧、……许多东西慢慢凝聚,又随着仲夏的空子在阳光里散开,化作这世上最普通常见的东西。

多年以后,在一个隆重的冬日午后,当我用辛苦教书积攒的第一笔薪水买了一辆属于自己的廉价小汽车时,我坐进驾驶舱,抚摸着皮质方向盘,我轻轻摁下喇叭,车子“叭~”回应一声,我想起那个早已消逝的在平凡岁月里的摁响青春车铃的晌午。


骑着自行车上学的日子(二)


我和父亲辞别了姑姑和姑父。我们各自推着自己的车子走在阳光照耀下的山坡上。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在山野上,父亲微微佝偻着背,我高高挺着胸脯。天上飘过柔软的云彩,微风拂动路边的野花,鸟儿跃动着划过头顶,父亲把拇指和食指放进嘴里,打了一个口哨,我学着他的样子,把拇指和食指放进嘴里,也打了一个口哨。父亲蹬着他的老红旗自行车去盐场子收来山货,在韩家店子,又把山货换成了食盐和蔬菜;他蹬着自己的老红旗车子,在水洛市场上贩卖天水的柿子;他蹬着自己的老红旗自行车,穿过繁华热闹的街市,载着我去观看能把海绵变成方便面的魔术。他的车子因广见世面而成熟稳重,而我的草绿色的山地车子,和我一样年轻,它将和我一起,打开一个农村少年青春的世界。

我们来到柏油路上,我说:“爹,说好的,我们比赛,看谁的车子跑得快!”父亲点点头。我们一同跨上车子,我抡圆双腿,使劲瞪着踏板,父亲和他的甲种车很快被我扔在身后,我听见父亲在身后喊着慢点慢点,我更加使劲,顺风疾驰。道路旁边的花木飞快地向后倒退,风吹起我的衬衣,我自由如一匹马驹,第一次,我把曾经无数次载着我的父亲抛在了身后。

盼望了好久,终于迎来了南川中学开学的日子,我背上新书包,早早来到村口等待伙伴。娟子如愿以偿,考进了庄浪三中,她告诉我,三中就在她家旁边,穿过闹市,过一座桥,步行,一顿饭时间就到了。我告诉她,我有了新车子,六里地外的南川中学一点也不遥远了,我顺着风疾驰,过一座桥,上一个浅坡,一顿饭的时间就到了。她说三中是新建的学校,洁白,敞亮,美好,老师都是县里的选拔的,她一定会好好学习。我说南川中学也很美,校园里有一棵大杏树,春天一来,杏花的香味到处都是,我也要好好学习。

娟子说,我们一中见,我说,我们一中见。

我们村子里总共有二十五人考进了南川中学,被分在五个班级,我和几个伙伴被分在初一(1)班。对我来说,我的班级和南川中学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给我们代课的老师有几个是师范学校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尤其是数学老师,她穿长裙子,讲普通话,她一提问我们,我们就会紧张得要死,我们一看她,她就红着脸骂我们:“看什么看,我脸上有字啊!”我觉得有趣极了。我们整日里有无数多的作业,早晨大家各自骑着车子到校,傍晚等所有人都交了作业,我们才一起返回。

各个村庄的学生汇集在一起,人员成分自然比我们村子的小学复杂了许多。学校周边的几个村庄里来的学生,步行上学。除了我们,离学校较远的南川的几个村子来的学生,都和我一样骑着崭新的自行车上学。

晚归的时光是最开心的,我们在夕阳里乘风而归,车座上的随身听里传来刀郎和张宇粗犷的歌声。我们讨论着高年级同学的打架事件,讨论着姚明进入NBA首发阵容,讨论着泰坦尼克号的沉没,那些青春日子里的苦恼和欢乐,都随着晚风轻轻消失在从河流下游谷地里升起的暮色里。

那个秋天,连日里都是阴雨,叮叮咚咚,雨只是无端地下。南川中学位于苏家坪村的一个小山坳上,从沟底到学校是一段陡峭的土路。晴天还好,也有花香鸟语。一到下雨天,土路上黄泥滚滚,我们中午都不回家,买一只白饼子,夹一片麻辣片,就是午餐。而在不回家的日子,我最担心的就是我的车子。

我们的车子都混杂停在山坡下的几株大柳树下,平时一放学,大家都一溜烟跑下去开锁骑车回家,而有雨回不了家的时候,车子会被其他近处回家的同学随意丢弃,惨不忍睹。我车子上那只可爱的发着清脆响声铃铛已经不知被谁给卸走了,红色的刹车手把中的一支,也在一次雨中,不知被哪个的同学摔折,为此我换了一只劣质的黑刹闸,两个车闸格格不入。而最近在同学中间,又盛传着周边村子和我们村的高年级同学闹了矛盾的闲言,他们在几场打架之后依然打击报复,总是趁我们村的同学不在而偷偷拔掉他们自行车的气门芯。为此,我和父亲已经做了防备,父亲找来一些细铁丝,用钳子牢牢捆住了车子马桩气门嘴的螺栓,他把尖锐的铁丝茬朝外,以防止坏蛋拧掉我车子的气门芯。然而我听说,一部分专门整人的同学已经带着钳子卸掉了几辆自行车的车座。

青春的日子里,不全是阳光明媚,恰如这窗外连绵的阴雨。雨泽涤荡起大地上的污泥,污泥弄脏了我们的新鞋子,也弄脏了我们崭新的车子。

骑着自行车上学的日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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