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清明!

每到清明,空气中总有种莫名的哀思、悱恻的忧伤。但在中国航天,人们会因忆起那些远去的前辈的音容笑貌,而平添几许振奋:这家国岁岁无恙,这事业蒸蒸日上,老一辈航天人手中的大旗我们接过来继续扛。梨花风起正清明,忆故人,须奋蹄。

清明!清明!

想起舅爷爷的那些日常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几天的上海突然气温骤降,阴雨绵绵,我又裹上了厚重的羽绒服,还是觉得寒意浓浓。

2020年初对每个人而言都是难忘的。即便春节,也由以往的欢聚一堂变成减少聚集不要走亲访友。大年初四,我就接到单位通知,回到上海家中自行隔离。

疫情期间,被困家中,无意间翻开相册,看到老爸抓拍的照片,想起了舅爷爷的那些日常……

对大多数人来说,舅爷爷任新民是个令人瞩目的人。从参与研制第一枚地地导弹到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从负责卫星通信工程到把载人飞船送上太空,他见证了中国航天一甲子的辉煌,他被尊称为中国航天的“总总师”。有人说,他的一生波澜壮阔,他自己却说:“我一生,只干了航天这一件事情。”但在我的记忆里,这位了不起的“总总师”就只是我的舅爷爷,是个普通的长辈。

他没有丝毫的架子,但他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透着一股“韧”劲。空闲时间,他喜欢在家看书、写毛笔字。按他的话来说,这些习惯都是让人能从繁忙的“快餐式”生活和工作中抽离的。

私下里,舅爷爷也总会关心地问我最近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收获。有时,我把当时读的一些书和他分享。他总是很仔细地聆听,让一开始有点怕露怯的我信心倍增。有时,说到高兴处,他还会多问几句。慢慢地,我发现有些问题竟然有点语塞,有些书中提到的细节被我忽略了,这么一讨论一碰撞,反而出现了“火花”。“读书的乐趣并不在于懂得作者告诉你什么,而在于读书使你可以积极思考。”这是舅爷爷每次讨论完都会说的一句话。

读书让我重新认识自己。于是疫情隔离期间,我会在家里泡上一杯咖啡,悠闲地翻开一本书,或者架上画架,即兴创作一幅画。这时,一切都是清净的。

舅爷爷爱穿球鞋,有早晚锻炼的习惯。在家的时间,每天早晚都会和舅奶奶一起围着玉渊潭公园快走上一大圈。我每次放假去北京,不论是三九严寒还是炎炎酷暑,懒觉总是被生生地“剥夺”。别看舅爷爷岁数大,但走起路来两袖生风,绝对“秒杀”我们这些晚辈。起初,我只有跟在他后面的份儿,走得慢了还要被他数落几句。慢慢地,跟上了他的步伐,坚持和他并排走时,他总会浅浅一笑。后来,走路变成了一种习惯,再和他一起锻炼时,他就会拍拍我的肩:“坚持就一定会有回报的!”

如今,身在上海工作的我,每天结束忙碌的工作后,即便刮风下雨,我都要换上跑鞋,束起头发,听着音乐,来个5公里跑,享受那种汗水狂飙的感觉。今年疫情期间,我的运动也没停不下来。不能出门,就尽情在家里折腾,跟随跳舞的游戏尽情伸展肢体、挥洒汗水;跟随健身环“大冒险”,原地飞奔唤醒肌肉,体验健身闯关的乐趣、尽情激发每一块肌肉的潜力。

舅爷爷与所有家庭的长辈一样关心小辈的学习。上学时,每次见面,他都要询问我最近的学习状况,空闲的时候,会抽查我的学习,会考考我的英语朗读和口语之类。有时我会有点小抱怨:“都读了好几遍了还读啊?”“书不读不知,读一遍,深一遍。”当时,我不以为然。时至今日,当年曾经学过的那些知识点,至今还记忆犹新。虽然后来与舅爷爷分居两地,但在我人生每个重大节点,比如高考择校、专业填报等,舅爷爷都会来电询问我的动态。在我人生的低谷时,他也总是第一时间来安慰我,帮我重新找到未来前行的方向。

清明总会有雨有风,但我心里有暖,因为您一直在我心里。

清明!清明!

我的爸爸刘连元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爸爸离开已经5年多了,但是他又好像从来不曾离开,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里的他一如往昔,嘴角永远微微上扬,柔和的目光,平静安详,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会感到温暖。

记忆中的爸爸总是忙碌的。到我上中学前,家里都一直住平房,里外两间连在一起。无数个夜晚,我都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总能看到外间屋里依然亮着的灯光,和坐在台灯旁一边查阅资料一边写着什么的爸爸。直到今天,这个画面都始终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和仅仅年长一岁多的哥哥很小就习惯了父母分别奔赴不同的发射场,一去几个月。我八九岁时就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生病自己到门诊部开药、打针。

爸爸去世前的两年,已经年逾古稀的他反而更加忙碌了,双休日都难得在家休息。他总说,最近确实有点累,等忙过了这阵子,争取好好休息一下。可他却忘记了给“这阵子”设定一个时限,就这样一直在“这阵子”里忙碌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爸爸更是慈爱的。他的爱从来不单单挂在嘴上,而是默默地去做,他让我们感受到被爱。记得小时候看了电影《画皮》,晚上吓得不敢睡觉,爸爸笑呵呵地在我的床边边拉个马步,边说:别怕,我会神功,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打跑。我还是惊魂未定地反复让爸爸保证不会离开,才沉沉睡去。睡到半夜,我还是在噩梦中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每次都立刻就抓到了爸爸的胳膊。爸爸就这样在我的床边整整守了一晚上。如今,我多么希望一觉醒来,伸出手去,依然能够抓住爸爸那坚实的臂膀。

前些年,我们打算在单位附近买房,那时我的孩子才刚刚周岁不到。爸爸知道后,但凡周末有空,就大老远地开车过来,陪着我爱人去看房。难得可以在家休息,我们实在不忍心,劝他不要来回跑。可他却笑着说,“正好出来活动活动”。

爸爸身上就像是有魔力,让即使是很小的孩子都会特别喜欢他。我的孩子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姥爷家,每到周末都盼着我们带他去姥爷家,虽然常常只能在晚上才能见到开会回来的姥爷,和姥爷玩上一会儿。孩子但凡见到姥爷,就似乎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一心一意地跟在姥爷身边,和姥爷一起摆弄他们爷孙俩一起做的各种纸片玩具,玩各种他们自己发明的小游戏,不亦乐乎。爸爸追悼会上,只有7岁的孩子放声痛哭,对于他来说,或许还不能真正理解去世的含义,但是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好的玩伴。

爸爸是宽厚的。有一年夏天,我在外面和小朋友跳皮筋,出了一身汗,跑回家着急到厨房里洗把脸。当时爸爸正在水池边的炉灶上炸鱼,我急急忙忙洗了脸就又跑出去玩儿,晚上回家却意外地发现爸爸的食指和中指上起了几个大水泡,整个手指都肿了。原来,我洗脸的水溅到油锅里,溅出来的油点把爸爸的手烫伤了。爸爸一点都没责怪我,只是叮嘱我水碰到热油会很危险,做饭的时候要特别当心。当时,我把爸爸的宽容当作天经地义,等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其实要做到这样的宽容多么不容易。从小到大,我就在爸爸的呵护和包容下,无忧无虑地成长。让孩子拥有一个快乐、阳光的童年,大概是父母送给孩子最好的礼物了。

爸爸手很巧,会用钩针钩出漂亮的桌布、枕巾和网兜;会木工活,家里至今保留着30多年前爸爸亲手打造的大衣柜;他有很多爱好,打扑克、下棋样样都很擅长;他还喜欢挑战自己,做数独是他平时休息的方式之一,年过60岁的他还去考了驾照;他还做得一手好菜,炸的酱特别香……

爸爸曾经有很多退休后的计划:开车带着妈妈到处走走,租个农家小院养养花、种种菜……他有那么多的计划和爱好,但是为了工作,他把这些都放下了。

现在,我最大的愿望是自己和孩子能够成为爸爸这样的人。爸爸的一生是圆满的,这份圆满并不在于事业上最终达到了怎样的高度,而在于他对自己所热爱的都倾尽所有,毫无保留。

清明!清明!

记忆中有位和蔼的院士

崔尔杰院士离开我们近10年了,他为我国气动事业倾注了一生的心血,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不但具有高深的专业造诣,而且还为我国培养了大批的高级气动人才。十年光阴流过,我们没有忘记他,仍怀念着他。

他一点也没有“做官”的架子,和我们普通职工一样,骑自行车上班,一块吃盒饭、一块聊天、开玩笑,和大家心连心、心贴心。

我退休前有幸和他在同一个支部里好几年,深深体会到他作为一名普通党员,具有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组织观念和人品。下面就讲几件崔院士的普通小事。

有一年,我们院组织为庆祝党的生日举办革命歌曲歌咏比赛,每个支部都要组织参赛,我们支部就抽出时间练唱革命歌曲。每次通知崔院士,他都积极参加练唱,组织观念很强,从不缺席。而且,他练唱时非常认真,虽然年岁大了,但还积极背歌词,最后经过刻苦练习,我们支部还获得了一张奖状。

支部每次组织生活会,只要没有其他重要会议,崔院士都准时参加。组织生活会上,他总是带头发言。我们都爱听他发言,因为他的发言不但风趣幽默,还总能让我们大开眼界。每次他为院里未来的发展提出宝贵意见,都能让我们看到发展远景。只要崔院士发了言,会场上立刻就会活跃起来。

2005年庆祝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时,支部组织大家参观位于卢沟桥宛平城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那天天气很热,70岁高龄的崔院士和我们一样,从始至终,坚持参观完。结束后,支部全体同志照了一个集体照。大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分别和崔院士合影留念。于是,他不厌其烦,高兴地和每个人合影。他就是这样一位平易近人和大家打成一片的院士。

我退休前几年是负责院里的网络工作的,有时崔院士家里网络出故障了或电脑有问题了,他就打电话叫我帮他解决一下。他打电话时总是客客气气的,让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有几次没有给他解决好网络问题,我感觉自己很无能,但他还是鼓励我。有一次他说:“小邵,别着急,我出去有点事,你慢慢找故障。”实际上,他是怕我有压力,让我一个人好好思考,后来,我终于找到了问题,排除了故障。本来以前我对他还有点敬而远之,在那以后,我觉得他那么普通,那么和蔼可亲,那么和颜悦色。

现在,我也已经退休十几年了,每每回忆起和崔院士工作时的情景,他的音容笑貌和谆谆教导,就像刻在我的脑海里,非常清晰,他的人格精神和榜样力量仍然鼓舞着我。

清明!清明!

陈老总的报国心

“一个解放前捡煤渣谋生的孩子,怀揣强军理想成长为一名院士。50年默默耕耘在常规装备领域,他一生就一个追求:为国家造好武器。”这是一份简单的讣告,背后却讲述着陈福田院士矢志报国的感人故事。

家国清明,共寄哀思。陈老总,我们想说,您身上散发着光辉的航天精神和人格魅力一直激励着我们不断前行。

“对工作,陈老总总是精益求精,把严慎细实的作风刻到了骨子里。”多年同事、项目总设计师张总回忆说,“陈老总常说一句话,‘我们只是完成了工作,但不一定完美。’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在被认定为成功的一次飞行试验结束后,陈老总对落点精度不满意,亲自带队深入戈壁荒漠捡拾装备残骸。整整7天才找到残骸,连夜对残骸进行分解,分析问题,为后续研制改进工作提供了第一手参考资料。陈老总就这样在国防领域默默耕耘。

“我刚参加工作时,陈老总的事迹就在同事们之间广为流传,让人印象深刻。”科研人员赵晓宁说,“陈老总因长期超负荷的工作不幸罹患癌症,他依然笑对病魔,在手术治疗半年后就出院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每天按时来到办公室,翻阅大量资料,参加各种预研课题的讨论,利用自己多年的实践经验为项目把脉。他在病重时,还传授给我研究问题的方法,让我受益匪浅。”谈到协助陈老总在病中修订书稿的场景,赵晓宁潸然泪下。

生命最后的两年,病床上的陈老总一直在思考我国常规装备领域的长远发展。他决定抓紧最后的时间,为心爱的航天事业贡献绵薄之力。他在病床上与协助他的同事讨论写作提纲、交流写作思路;他还托人在探望他时,把收集到的科研资料带到病房;他让家人帮他购买参考资料;他通过电视媒体节目了解国际形势和军事领域动态……最终,6万余字的初稿终于在离世前送到了病床前。他把书稿放在枕边,一有时间就让女儿念一段给他听。在与死神赛跑的日子里,他心里最牵挂的还是他热爱的航天事业,虽缠绵病榻,不改报国之心。

清明时节,落英缤纷,追忆先古,心泛涟漪。航天腾飞,国防稳固,离不开一代代航天人的接续奋斗。陈老总虽然离开了,但他的精神将化为一座丰碑,指引新一代航天人接续奋斗,航天精神必将得到传承,明亮、炽热、永生。

清明!清明!

您仿佛一直还在

直到今天我都记得,2019年10月3日21点左右,有人从微信中告诉我:魏总走了。我第一反应是:“瞎说!他去太原了!”当我通过熟人了解到魏锺铨老总在山西去世的事实后,眼泪止不住地流:“他竟然真的走了……我到哪里去找他呀!”

如今想起魏总,往事历历在目。在遥感卫星一号研制过程中,无论热试验,还是外地试验,在试验前,他每次都叮嘱指挥线一定要把设计师的吃、住、行安排好;在试验期间,他经常问设计师吃得好吗?休息得好吗?在外地试验时,我们有时怂恿他跟我们去吃地方特色美食,只要有空,他总欣然接受,有时还主动带我们去。在西安,我们一起吃过葫芦头;在北京,我们一起去阳坊吃过涮羊肉、去全聚德吃过烤鸭……

他认识型号队伍的每一个设计师,包括年轻的主管设计师,知道我们私下互相使用的绰号。在型号讨论会上,他会让各级设计师充分发表意见,设计师会大嗓门地同他争辩。型号开会时,我的声音音调高是出了名的,有时逼得他拍桌子让我停一停。我们型号设计师胆子都比较大,因为我们知道,捅了娄子,去找魏总,他肯定会有办法帮忙解决的。

魏总70多岁时,有一段时间迷上摄影,每次会议结束时,他会慢悠悠地从他的包里拿出相机:来,我给你们照照相。我们“挖苦”他:不许拍,因为你摄影水平太差,不会把我们拍成美女。他说:正是因为差,才要多练,以后退休在家后,可以经常看看你们。可是,他没等到这一天,因为他始终坚持在岗位上。

工作之余,魏总会跟我们谈谈生活。有一次,我们在谈论自己拥有的最值钱的物品时,我套问他:您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他说:最喜欢的就是最值钱的。

2019年10月3日听说他走了时,我不相信;10月9日去龙华殡仪馆参加魏总的追悼会,当看见“魏锺铨吊唁厅”指示牌时,我总觉得这不是他的追悼会,只是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在追悼会上,看见一个贴有魏总头像的骨灰盒,我觉得魏总是不可能在这个里面,凭什么说他在里面啊。

对我而言,魏总只是出差了,或者去检查其他型号工作了。他还没时间来检查我的型号工作,我还得认真准备好汇报材料,等着向他汇报,等着跟他辩解。我总觉得,他若真的要走,肯定会告诉我们一声,跟我们告别的。


美编/张萍

审核/刘淮宇

监制/索阿娣


清明!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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