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裡》劇照
他的確犯下了難以原諒的錯誤，我會說他是個罪人，可是他不一定是個壞人。難道把這些人全部抓起來、關起來，把他們都殺了，讓他們消失在這個世界，這個社會會變得更好嗎……不會的，因為還會有下一個。
——《我們與惡的距離》
1835年，在《欽差大臣》取得巨大成功之後，其作者果戈裡對好友普希金說：“我要寫一部卷帙浩繁的長篇小說，而且它也許會使人發笑……我打算在這部長篇小說裡，即使只從一個側面也好，一定要把整個俄羅斯反映出來。”
經過7年漫長歲月的打磨，果戈裡這部鉅著誕生了，它就是《死魂靈》。
《死魂靈》有多厲害？它的發表“震撼了整個俄國”，果戈裡成為“現實主義”的鼻祖，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那段時間是“果戈裡時期”。別林斯基評價：“《死魂靈》是俄國文壇上劃時代的鉅著，是一部高出於俄國文學過去以及現在所有作品之上的，既是民族的，同時又是高度藝術的作品。”
一百多年過去了，這部小說仍然經久不衰，因為它用荒誕不羈的筆觸，刻畫出了每個時代都存在的血淋淋的現實：我們與惡的距離有多近。
果戈裡
1 倒賣死者的大奸商
故事主人公叫乞乞科夫，他一表人才，舉止優雅，口齒伶俐，頭腦靈活，乍看起來，仿若上流社會的文儒。然而，他卻幹著一件令人咋舌的事情——收購已死的農奴，即“死魂靈”。
他來到N市，結交當地達官貴人和地主，通過與其鬥智鬥勇的交涉，以低價大量收購地主手下已死但尚未被註銷的農奴，然後以高價將其抵押出去，騙取大筆押金，通過買空賣空來牟取暴利。
乞乞科夫的對手，總共有五大地主。
第一個是瑪尼洛夫，他頭腦簡單，善於巴結拍馬，因此受人喜歡。這樣一個只懂得諂媚奉迎之人，顯然不是乞乞科夫的對手。
第二個是女地主科羅博奇卡，她固執呆板卻又無比貪婪，乞乞科夫給她一塊錢，她想要兩塊；給她兩塊，她想著四塊，同時恨不得把家裡所有不值錢的東西一股腦全部賣給乞乞科夫。
第三個是羅士特來夫，他很不安分，脾氣暴躁，對任何人都不信任，他覺得乞乞科夫收購死魂靈的做法是一種欺騙。他比女地主更貪婪，他巴不得把自己也賣給乞乞科夫。他罵乞乞科夫“騙子”“蠢貨”“呆鳥”，最後抄起傢伙，嚇走了我們的主人公。
第四個是梭巴開維文，這是個獅子大開口的假貨。乞乞科夫收購一個死魂靈的成本是80分錢，而梭巴開維文開口就要100塊！對於這樣一個死乞白賴的人，乞乞科夫再也顧不上上層人士的尊嚴，變成了討價還價的買菜老頭。
潑留希金
第五個地主，就是我們從小學就熟悉的大名鼎鼎的潑留希金——天字號第一吝嗇鬼。他和莎士比亞喜劇《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莫里哀喜劇《慳吝人》裡的阿巴貢，巴爾扎克小說《歐也妮·葛朗臺》中的葛朗臺，合稱為歐洲文學中“不朽的四大吝嗇鬼”。 他有多吝嗇？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紙，恨不得撕成兩份來用；一瓶酒可以喝一輩子；一生都捨不得制一件新衣服；只買了一雙鞋，讓所有農奴換著穿。他和乞乞科夫的交戰是小說的精華，在此就不多洩底，建議大家自己去體驗。
如同打怪升級，乞乞科夫就在一次次你來我往見招拆招中，征服了一個又一個地主，收購了成千上萬的死魂靈，建起他的黑暗病態又富得流油的財富帝國。
乞乞科夫代表了一類人，他們唯利是圖，內心陰暗，為了錢可以違背道德，丟棄信仰，無視對死者的尊重，罔顧生者的性命。
但是，乞乞科夫們生來便是如此嗎？
不是的，曾幾何時，他們也是有熱血、有理想的好青年。
乞乞科夫
2 曾經的好人
每當經歷了高度緊張的唇槍舌戰、收購了大量死魂靈之後，疲憊就會瞬間侵襲乞乞科夫的大腦。在回旅館的馬車裡，乞乞科夫總會在《不見茫茫的雪》的民歌中睡去。他經常做同一個夢——夢到他小時候。
他出生貴族，但人生冷若冰霜：沒有一個朋友，常年待在狹小的屋子。父親本來希望他好好讀書，遵守禮德，做個上層社會的普通人。
但後來，他家沒落了，父親性情大變，他對乞乞科夫說：“最重要的，是討領導和上級喜歡，交有錢的朋友，多攢錢，錢比任何人都靠得住，朋友、同學會出賣你，但錢不會。”
乞乞科夫是個好兒子，他聽信了父親的話。讀書時，是好學生，是老師最愛的學生，但從不請客吃飯，不為老師和同學花一分錢。後來，最愛他的老師被學校趕出來，貧病交迫，孤苦無援。那些他不愛的學生，紛紛解囊，為他湊了一大筆生活費；而他最愛的乞乞科夫，只掏了5分錢。老師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傷心：“我最愛的學生，他多麼溫馴善良呀！然而他騙了我，大大地騙了我！”
但這並非乞乞科夫冷血無情，而是他要聽父親的，要“多攢錢”，重振家族榮耀。他工作後，起早貪黑，省吃儉用，但一個月也才三四十塊錢。但他聽父親的話，要“討領導和上級喜歡”，於是他去博一個好色浪蕩、醜陋不堪的領導的歡心，並憑藉領導女兒的喜歡，成功升職，接著他又拋棄了領導女兒。領導搖頭道：“上當！上當！鬼兒子！”
當官後，錢財滾滾而來。但他畢竟出生貴族，懂得上層規則。他表面正直岸然，卻藉著做建築工程的名義，私下裡大大拿回扣。而天公不作美，他上面來了個新上司，上司是個真正以正直著稱的人。乞乞科夫窮盡心思攢了半輩子的錢，一下子被這個上司端了。他被打回原形。
但那時候的乞乞科夫畢竟是個年輕人，有著頑強的決心和燃燒的熱血，一次失敗那就再來一次。然後好幾次，當他好不容易爬上高位、眼看就要擁有名利的時候，上天就會給他開個玩笑，讓他再度變得一無所有。
“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災難總落到我頭上呢？人人都在撈好處，而我沒做過任何坑害人的事，為什麼官僚們荒淫無恥、貪贓枉法、腐敗墮落，仍可逍遙自在，而我每天汲汲營營起早貪黑，卻還要忍受種種不公？”
既然上天容不得多一個好人，那就讓世上多一個惡人吧！
滄海橫流，日月倒轉，並非是遙遠的幻想，它只在眨眼之間。
這，就是我們與惡的距離，它近得讓你無法想象。
3 把握好自己的距離
果戈裡寫《死魂靈》最初的野心，是寫三部曲。然而因為上流人士感覺“受侮辱”，宗教人士大罵果戈裡喪失了信仰，玷汙了上帝，他們集體威脅果戈裡把手稿毀掉。
在壓力之下，果戈裡被迫燒掉第二卷，如今只留下部分殘章；第三卷更是沒機會寫了。
我們永遠不知道第三卷的內容，不知道這部作品的結局，但我們可以做個合理的猜想。
果戈裡說：“現在，我們比過去任何時候更感覺到：世界正處在旅途中，而不是停靠在碼頭上……”
由他這句話可知，他對俄國的未來是心懷希望的。在大行批判了俄國當時社會的腐敗和醜陋之後，他最終會將落筆停在世界的“碼頭上”。
第三卷，最大的可能也就是：乞乞科夫將完成自我救贖，停靠在“碼頭上”。
是啊，我們與惡的距離，近得可怕，一個掉頭，就萬丈深淵；但慶幸的是，我們永遠都有掌控是否逾越這個距離的權利和能力。
社會永遠有黑暗，有誘惑，有太陽照不到的地方。這些地方，就像深邃的眼睛，總會第一眼就把我們給吸住。但看見之後，是選擇被捲入，選擇離開，乃至選擇揭發、與其作鬥爭，都在我們一念之間。
父母的話是引路燈，但這盞燈也難免有照錯方向的時候。這時候，是完全吸取，是取其精華還是聽而不聞，也是在我們的一念之間。
善與惡也一樣。很多人說做善良的人太辛苦，被欺負、被打壓、被生活折磨得喘不過氣。但當你有這種想法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誰的生活不苦？誰又不是負重前行？他人都可以在艱難的“善”裡咬牙堅持，為什麼自己不可以？
而這，也正是生活賦予善與惡的意義：善就像攀登絕壁險峰，每一步都要穩紮穩打，雖然很慢，但每一天都在前進；而惡，就如滑下山頂的滾石，很快，而且越來越快，但它奔向深淵，再也無法回頭。
我們與惡的距離很近，但至少我們可以選擇，一輩子都不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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