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詠梅處,如今梅成林

文 | 凍鳳秋


佳作鑑賞|當年詠梅處,如今梅成林



北風呼嘯,刮過日間繁庶熱鬧的城口鎮,河水緩緩流淌,長長的街道被夜色籠罩,寒氣彌散。

紅軍戰士圍火盆而坐,烤食物充飢。剛剛在溫泉池洗漱過的身體還冒著熱氣,幾分愜意。

忽然響起一支曲子,清幽跌宕,仔細聽了,正是《梅花三弄》。

嚼東西的聲音忽然停了,年輕的臉龐閃現出凝思靜穆的神色。

就在兩天前,另一些戰友在銅鼓嶺和前來阻擊的國民黨軍隊正面交鋒,100多個鮮活的生命說沒就沒了。這樣的犧牲換來主力紅軍的短暫休整,彷彿是用筆草草寫就的歎號和頓號。

那夜有沒有月光呢?就這樣露宿街頭,和衣而睡。那是1934年11月6日,一切才剛剛開始。

82年後的秋天,當我踏上廣東韶關這片土地,才知道長征最初的步伐是這樣邁出的。

其實,也並不真的知道。

很多時候,路過一個地方,只是路過,未曾刻意留下供人追溯的痕跡,何況是匆忙的行軍途中?

於是,那些嶄新的標示牌成了最清晰的也似乎是唯一的證明。

在仁化縣陳歐鎮營下村,聽當地人講述口口相傳的紅軍路過此地的故事,我一時迷惑,近旁那棵360年樹齡的小葉榕樹會不會知道得更清楚?

而當年紅軍8名傷病員被敵軍推下日頭河時,洶湧的水流是不是帶著刺骨的寒涼?這些,也只有那座建於清代的石橋知道吧,它見證過多少的滄桑往事,可還記得當年的風雨如晦?

在原址為高崗廟的仁化縣中山公園,埋葬29名烈士的高高紀念碑後,孩子們在石砌的墳塋上玩耍,陽光穿透高大的落葉林,時間在指縫中滑落。

走過古秦城的舊門樓,看到被廢棄的錦城溫泉舊址,牆面已斑駁,門框搖搖欲墜。溫泉池內水流依然,散發出濃郁的硫黃味,還有婦人在裡面洗衣服。當年,這裡曾盪漾著紅軍戰士的歡笑聲吧。試圖喚起想象,卻有種記憶被誰暗中偷換的感覺,彷彿到了不真實之處。因為這未被修飾的簡陋,突然心痛。

在寂靜的正龍街上,看到曾作為中共地下聯絡點的兩間房子,依然是破敗,隱藏在周邊的民居中,更顯蕭條。但據說已被政府收購,將重新整修,恢復原貌。

我抱有希望且相信:後來的年輕人即便帶著對長征的模糊感知走過這裡,也能被喚醒,也能有深深的瞭解和觸動。


佳作鑑賞|當年詠梅處,如今梅成林



綠荷裹飯,客集如雲,素竹成行,箋排似雪……這幾個詞穿過茫茫歷史撲面而至,瞬間擊中了我。正在修繕中的長江鎮廣州會館裡,一塊清朝光緒年間的石碑上,記錄著這座古鎮當年“長江紙貴有勝洛陽”、一時商賈雲集的盛景。

此地竹密林深,新生嫩竹柔韌滑澤。經過選筍、壓榨、磋筍、抄紙、切割等22道工序,由人工製作而成的紙,色澤淡黃,瑩潤如玉,被稱為玉扣紙。

玉扣,多麼形象!曾經不僅作為貢紙,更進入普通人家。這裡的老百姓,那一雙雙撫摸過綿軟細嫩紙張的手,沾染了多少文化的墨香;而用這紙包裹過的當地美食,又曾帶來多少口齒留香的回味。

1931年,紅三軍來過這裡,那時,在古雅的廣州會館,毛竹和紙張被大批的棉布、軍服替代,也曾變成藥物和食鹽;紅軍長征路過此地時,曾目睹昔日廣屬商賈桑梓情深的會館又成為見證紅軍將士昂揚鬥志的臨時指揮部。

往事悠悠。時光是隻魔術手。

那日,行至樂昌縣五山鎮,灼人的秋陽隱去,忽然起了風,冷雨飄落。

竹林裡,他踱著步,抬頭,輕撫,看準了,利索地砍下一棵。取毛竹其中的兩節,剖開,酒香帶著清淡的竹香,人群一片驚呼。

這是石下村村民張求華的專利。退伍還鄉後,他一直思考如何用毛竹致富。經過反覆試驗,他把當地傳統工藝釀製的米酒注入毛竹竹腔內,讓酒與竹共融,自然生長。

多麼奇妙的創意。

正如當我們帶著酒香和暖意爬上五山梯田,被遠山的黛綠和稻田的青綠、檸黃所組成的大美畫面震撼,也被每塊稻田邊寫有主人名字的標牌吸引。

清冽的山泉水和晝夜巨大的溫差,讓這裡的稻米韌性甘甜。這些田地以農業合作社的方式被集中打理,對外招募田園主人。只要交一定的認租費用,就可以坐等收穫加工好的優質大米。

那一刻,忍不住感嘆,這梯田不僅是大地秋日最美的曲線,更是現代田園譜寫的豐饒之歌。

那一刻,也忍不住懷想,此地正是當年紅軍進入粵北走過的最為艱險的路。

那時,在海拔1500多米的大王山,霧濃霜重,懸崖峭壁間,戰士們舉著火把走夜路,一條火龍盤旋上去,成了一座螺旋形的火燈塔。走得最遠的幾盞燈火,彷彿幾顆零落的星子。

終於,火把化作滿天星。

終於,在迂迴曲折的征途上暢想的美夢都變成了眼前豐足的現實。


佳作鑑賞|當年詠梅處,如今梅成林



遠遠地,似乎聞到了梅花香。

明明還是秋日,但香味就是絲絲縷縷地縈繞,揮之不去。

踏上這長長的存在千年的梅關古道,踩著斑駁的青石板路,想慢一點,再慢一點,讓那些撲面而至動人心魄的故事多停留一會兒。

聽到大詩人張九齡仰天長嘯。

那是唐開元四年,時任左拾遺的他,不辭辛苦,在大庾嶺開鑿嶺南驛道。及至梅嶺頂上,岩石堅硬,阻塞去路。為了感動山神,他身懷六甲的夫人戚宜芬毅然剖腹,以命祭天。兩年之後,危崖百丈的梅嶺山隘成為一條最便捷的溝通南北的官方驛道。

這悲壯慘烈的傳說故事鐫刻在半山腰夫人廟前的石碑上,供人們唏噓感嘆。許多真切深沉的情感,因為難以言喻,一再被演繹,就如張九齡那千古傳誦的詩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聽到英雄將領陳毅的慷慨悲歌。

1936年冬,陳毅率領的游擊隊遭敵圍困,在梅嶺樹叢草莽中隱伏了20多天,自料難免犧牲,於是揮筆寫下絕命詩《梅嶺三章》。陳毅一生金戈鐵馬,長征紅軍主力經由此地離開後,留下來堅守的那一年對他可謂最艱苦卓絕的歲月。

在梅關古道,看到他用草書寫就的這三首詩鐫刻在石碑上,“斷頭今日意如何?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字字如梅花笑傲風雪,句句似星辰璀璨奪目,激勵多少後來者。

看到蘇東坡和湯顯祖落寞詩意的背影。

兩位大文豪被貶,在梅關古道往返,一個寫下“梅花開盡雜花開,過盡行人君不來”的感遇詩行,並留下一棵“東坡樹”,蓊鬱青蔥至今;另一個在吟詠“楓葉沾秋影,涼蟬隱夕暉”後,完成《牡丹亭》,劇中所有的痴情與幽夢都離不開一個“梅”字。

追憶,仰望,恍悟梅香從何而來。

在這梅關古道上,在這片歷史文化積澱深厚的粵北之地,每一片葉脈,每一方青苔,每一處水流,每一塊沙礫,梅之傲然之骨、清冽之氣,早已氤氳開來,直至無處不在。

當年詠梅處,如今梅成林。


佳作鑑賞|當年詠梅處,如今梅成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