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
1
一天晚上，魔鬼造訪了我。
那時，我正站在陽臺上抽菸。他悄無聲息地飄過來，懸停在欄杆外。他面色漆黑，用幾近哀求的目光看著我。
“怎麼，想抽菸？”我疑惑地問。
他不住地點頭。我就掏出一根香菸。他把鬍子拉碴的臉湊了過來。我倒轉菸頭，插進他的嘴巴，點燃。
他很享受地吸了幾口，眉頭漸漸舒展開了。“這樣吧，我滿足你一個願望，不管它是什麼。”他忽然開口說。
我心頭一緊，彷彿被他窺探到了內心。菸蒂從手中掉在了陽臺上。
“真的嗎？無論什麼願望，你都能實現？”我有點……
他顯然發怒了。“什麼？”他張口大嚷起來，滿嘴的煙氣直噴到我的臉上。
“好吧。讓我想想。”我唯唯諾諾地說。
魔鬼
2
“那麼，給我講講她的近況吧？”我重新點燃一根菸，快抽完的時候說。
“她啊，剛生了個兒子，剖腹產的，有七斤八兩重呢。哈哈。”魔鬼說著，扮起鬼臉笑了起來。
“哦。”我回應著，不知該說什麼，心中卻一沉，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驚訝、失落。
“她現在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兒子身上了。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你還這麼惦記她。”魔鬼接著說。
她是我的初戀。也許並不能算真正的初戀，管它的呢，反正那是我迄今為止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感情。可因為各種原因，最終我們還是分開了。到底什麼原因，是因為她還是因為我，或者是誰的責任大一些，現在無法也沒必要說清了。
“那她過的還好吧？變了沒？”我胡亂地問，心思煩亂。
“很好啊，跟以前差不多吧，對，胖了一點兒。”魔鬼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
“她，還想起過我嗎？”我就知道，自己最終會問這句話的。
魔鬼狡黠地一笑，沒有回答，而是把手伸了過來，指著我盛放香菸的口袋。
我立即掏出一根香菸遞了過去。“這個簡單。”在我給他點菸的時候，他吐出一口菸圈，輕描淡寫地說。
“你家洗手間有一塊鏡子，我施展了魔法。你走過去放點開水，讓它掛滿水蒸氣，然後用手指在上面寫個口令，就一切都知道了。”他說。
我將信將疑地來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水蒸氣升騰上來，我的臉漸漸模糊，不見了。
“你試著寫：33，22，111。”魔鬼忽然湊近我的耳邊說。說完，他化作一縷輕煙跑了。
我用手指在鏡子上寫下一串數字。這時，洗手間忽然不見了。我發現，自己站在一間偌大的排滿了書架的圖書館裡。
書架上整齊地排著一本本厚度大小不一的書籍。我隨手拿出了一本，封面上寫著一個人名。我打開書，裡面用雋秀的筆跡寫滿了日記。我看了一會兒就明白了，這是她的心靈圖書館。
她為接觸的每一個人都寫了一本日記。有的很薄，有的很厚。有的聊聊數語，有的則拖沓冗長。
我猜想這一定是她兒時的玩伴。裡面按照日期排序，詳細地記載了她童年時的一些故事。
我把書放進書架，開始尋找有我名字的那本。
魔鏡
3
這時，一本很厚的新書跳進眼簾。
我抽出來一看，是寫給她兒子的。這本書足有一萬多頁，顯然剛開始書寫，只用了不到20頁。但即使這薄薄的10多頁，我已經能感受到她內心甜甜的蜜意。那些細小的文字，彷彿一段段視頻，把她與兒子的點點滴滴，事無鉅細地展現在我的眼前。
我心中莫名升騰起一絲感動，彷彿一股暖流緩緩流過。
我繼續尋找。
這本是記錄她的母親。 她的父親很早就離開了她，因此關於她父親的書只有薄薄的一本。從小，她就對母親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感情。母親既是她生命中的航燈，又是她生活中的神明。隨著年齡漸漸長大，她彷彿讀懂了母親的隱忍與艱辛。有時，她會覺得，母親的內心也藏著太多的童真和爛漫的想法，只是這世界太冷酷了，這讓母親把大部分美好都深深埋葬。有時，她反而覺得母親像一個需要照顧和保護的孩子，而自己則更應該像一個母親。
眾多的往事和思緒，像複印機般，把長長的歲月原原本本地收錄在厚厚的日記裡。
我小心地把母親的日記放回去，繼續尋找。
一本淺紅色封皮的日記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打開一看，是記錄她的丈夫的。這本日記寫的斷斷續續，剛開始充滿了甜蜜的浪漫，但好景不長，埋怨和爭吵在兩人之間滋長。但我知道，她是一個敏感的女孩。也可能是她把兩人之間瑣碎的拌嘴誇大了。
日子不就是這樣磕磕絆絆地過來了嗎？我這樣想著，沒有再往下看。
愛情
4
我接連找了幾個書架，都沒找到我的日記。
就在我灰心喪氣的時候，我終於走到一排落滿灰塵的書架旁。這裡再找不到，就算了。我心想，萬事也不能勉強嘛。
一本藍色的日記躺在角落裡，封皮已有些褪色，上面蒙上了厚厚一層灰塵。我拿出來，上面用熟悉的字跡寫著我的名字。我的心忽然砰砰亂跳起來。我輕輕拭去灰塵，卻久久不敢打開。
這本日記很薄，大概100來頁的樣子。裡面記錄了我們一起走過的那些歲月，更多的是她纖細而又敏銳的思緒。我懷著忐忑的心情看下去，就像淌進了時間的河流。
當我把日記合上的時候，我寧願自己從未開啟過它。
後果你已經看到了。我從此跌進懊惱、悔恨交織成的迷宮。我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般惴惴不安，原本平靜的生活一去不返了。我迷戀上了酒精和麻黃鹼。後來，妻子心力憔悴離我而去了，孩子們也一個個飛走了，只剩下我獨自在迷宮裡掙扎、苟延殘喘。
如今，我終於要擺脫這一切了。
我知道，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但善良的人吶，你們聰明的讀者，請允許一個老人說出自己最後的勸告吧：你可以享受這世間所有的一切，包括美好與醜惡、光明與黑暗，但永遠、永遠不要企圖窺探別人的內心，特別是對你來說重要的人。
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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