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北鄉居雜記之蓋瓦屋


巢北鄉居雜記之蓋瓦屋


陽光普照,最近一直天氣晴朗。前兩天我伯伯說:趁著天晴,把家裡的屋頂修一修吧,主要是想用水泥把屋脊加固一層,以免漏雨。今年春節後新冠肆虐全球,我和小孩子們基本上都是待在巢湖老家,這棟老屋一直以來給家人遮風擋雨,讓我們有棲身之地,特別是今年爆發的疫情,讓我們尤為感覺到老屋的重要性。

伯伯花費了26塊錢,從蘇灣鎮上購買了一袋水泥,讓村裡的尹自水哥哥用三輪車駝回來,家中院子裡還有些以前剩餘下來的黃沙,這樣材料基本上就夠用了。

請村裡的增餘哥哥過來維修房頂,他是瓦匠老師傅,做這點工,對他來說確實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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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父子倆幫增餘哥哥打下手,先用水把水泥砂漿攪拌調勻,用灰桶裝好後,再踩著木梯子拎上屋頂。維修工作進展的很快,二個多小時就搞定了,屋脊前後兩側,增餘哥哥都細緻地抹上水泥砂漿,又逐一檢查了屋頂的大瓦,基本上可以確保無虞了。

我家的房子已經有三十多年曆史了。伯伯說他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功績,就是蓋了這棟老屋,確實,我們巢北地區一直是窮鄉僻壤、地瘠民貧,以前的農民想蓋個房子可真的不容易啊,不僅僅是蓋房的資金問題,主要還由於當時剛剛改革開放,物資緊張,各種建材很難順利購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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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這棟老屋是1985年冬天落成竣工的,五間大瓦屋,在小湯村裡也算是“豪宅”了。其實從籌備蓋屋,到真正完工,前後接近五年時間,這麼長的時間跨度,當年蓋屋之艱難可見一斑。

當時的農民為了蓋房子,首先要籌備資金,然後要提前準備各種建材,有些材料甚至有錢也不一定能購買到;不像現在,直接拿錢去五金建築大市場,一站式搞定,服務送到家。


所以,還是先從我家積攢蓋屋資金以及購買材料開始說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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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媽姨當年才三十歲出頭,年富力強,正是人生最好的年華。要想實現在農村蓋大瓦屋的人生理想,只能開源節流,除了吃苦耐勞、按時按季種地之外,還要想辦法搞副業賺錢。


我伯伯一般每年上半年去上江——也就是去安慶望江等地做炕坊,幫當地的老闆孵小雞、小鴨子,安慶地區水網密集,河汊港灣眾多,適宜家禽培育養殖。我家祖傳的手藝,就是做炕坊,我爹爹是跟他界墩集大舅學的孵化技術,後來爹爹把這個技術傳授給我伯伯,可惜到我這一代失傳了,也是呵呵。爹爹和伯伯在上江那一帶經營多年,還是積累了蠻好的口碑和人脈,那幾年在外奔波雖然辛苦,應該還是掙了一些錢。

手頭上有了些資金積累,做事情就方便多了,父母遂開始著手購買建房子所需的各種建材。蓋屋子最重要的材料,首推木頭,我們巢北雖然也有山區,但是出產的木材很少,主要來源還是依靠在外地購買。據說我家房子的木料,分為三次才完全採購配置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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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購買的松樹木材,是1980年春上,當時我小妹妹鳳霞還沒有出生,所以我媽姨記得很清楚,她回憶說她還挺著大肚子去扛木頭,哎呀。這批木頭來到我們村可真不簡單,真正的跋山涉水。我父親當時還在望江縣雷池鄉做炕坊,和當地的朋友凌慶祥關係非常好,凌叔叔有個母舅,在雷池對江的東至縣香隅鎮當村幹部,香隅算是皖南山區,盛產木材,所以利用這層關係,方才購得了九十根木頭,用他們生產隊的大拖拉機運到江邊,再用渡船由南向北運送過江,暫時存放在雷池李家墩村的炕坊。然後又聯繫貨船,請當地人幫忙搬運木材上船,再運送到蕪湖,由蕪湖二航局的老鄉張玉出面協調,卸貨上貨,搬上搬下,再包了一掛大貨車,從蕪湖穿山越嶺一路顛簸,才最終抵達我們小湯村。

這一批九十根的木頭,其實是三家合計購買的,相當於每家三十根。除了我家之外,其他兩家是鄭文貴舅爹和前面提到的蕪湖張玉,張玉老家是隔壁安王村的,他也需要木頭在老家村裡蓋屋。鄭文貴舅爹和張玉是戰友,軍中同袍,一起參加過六七十年代的抗美援越,兩人退伍轉業的時候,文貴舅爹就回到我們當地團山公社,擔任大湯村的村支書;而張玉就分配到蕪湖二航局當工人,實現了農轉非,對於那個時代的農村青年來說,都是非常難得的人生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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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一直堆放在我家裡面,當時我家是三間土坯房子,不過是瓦屋頂,不是草房子,情況也還算不錯。木頭存放二三年後,逐漸乾燥縮水,感覺還是比較纖細,不夠結實,估計不能當大梁使用,只能做檁條等等,所以必須還要想辦法,再購買粗大木頭來做主樑。

那時候農村市場逐步開放,商品交易活躍,估計是1983年左右吧,伯伯在分路柯尹路邊市場上,又購得四根粗壯結實的大木頭做橫樑,其中最大的一根價格是115元,其他三根是100元,當年的100元可真的值錢啊。正好屋后王爾文表叔家也要蓋新屋,兩家一道去購買的木材,人多好還價,也便於裝車運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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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核算下來木材還是不夠用。這時已經到了1984年,農村的經濟狀況更加日益搞活,我們臨近的全椒縣古河是大鎮,和巢縣、含山、和縣四縣接壤,又緊鄰長江的支流滁河,交通便捷,物資交流豐富,碼頭上各種商品堆積如山。伯伯和媽姨這對青年農民,通過一年時間的打工、種地,應該又攢了點錢,所以伯伯和村裡湯德松三爺結伴去古河街上,再次購買了幾棵東北大松木,運回老家村裡,就是我家老屋現在的主樑。

經過以上的三次採購,最重要的蓋屋材料——木材,總算是完全備置妥當了。

我家之前的三間老屋,是土牆瓦屋,所以拆下來的舊瓦尚可繼續使用,這批瓦是1970年柯尹瓦廠製作,瓦上有落款時間和燒製單位,一目瞭然,但是質量一般,數量也不夠,我爹爹又去蘇灣瓦廠購得若干大瓦,補齊了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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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和媽姨合計商量,算來算去,還是覺得資金緊張,如果從輪窯廠買磚的話,錢就不夠了,真的是捉襟見肘,沒辦法,索性自家打窯燒磚吧,這樣會節省很多,畢竟兩萬塊青磚在當時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當時的生產隊長是德玉大伯和德倫大伯,他們都曾經在江南廣德做過窯工,我村七八十年代去江南做窯謀生的村民很多,包括我伯伯也有去過,他們懂技術,也想在我們村建一口窯,便於村裡以後燒磚蓋屋,所以1980年分田到戶的時候,就把村後東北邊的一塊高坡地做了預留,沒有分給具體的人家。

到了1981年,我伯伯主導修窯,窯址就是之前預留的村後高坡,也就是現在德堂三爺家的位置,請分路石口的鄒師傅過來設計建造打窯,在全村男子漢的幫忙協助配合下,終於打好了一口窯井,窯門使用青磚加固,窯體內部用土坯堆砌而成,這口窯我們小時候還有進去過玩耍,印象較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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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六七歲了吧,已經隱隱開始記事了,記得燒磚先是要選擇黏性很強的黃泥巴,讓水牛來不斷踐踩泥巴,等泥巴攪和均勻,再用手工拓成半成品,擺放在修葺一新的磚梗上,排列整齊晾乾,這個工序叫“摜磚”。幹活的人們風吹日曬,非常辛苦,這項工作主要是由我伯伯和山曹道傑二舅合力完成的。做好磚坯後,就是裝窯燒製,請塘頭尹村的窯工尹師傅父子過來燒窯的。

燒窯最好要使用煤炭,但是煤炭也不好購買。託關係找到大舅媽家的一個親戚,這位親戚姓楊,當時是蘇灣團山飯店的經理,飯店要燒煤,所以讓他幫忙,購買了內部平價煤炭,是質量最好的淮南煤,燃燒值大,出火旺。

就這樣,披星戴月、辛辛苦苦地幹了幾個月,終於燒出了幾萬塊青磚,除了自家使用的二萬多塊之外,多餘的部分還出售給播羅王村,每塊青磚的價格是4分5,賺了點加工費。


這口窯還是非常給力的,後來村裡眾多人家,包括增貴哥哥、增華哥哥、凡勝哥哥等等蓋屋用的青磚,都是這口窯燒製的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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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磚的問題解決了,到了1982年,我家打牆基的青石頭也順利購買好了,是從東黃山麓的山王村購買的。我堂大舅當時擔任魯橋鄉的幹部,由他出面,方才能夠採購到這批石頭。石頭用大拖拉機從山裡拉到我們村莊,當時小沖田那邊的道路也不好,泥巴爛路,好不容易才把這些大傢伙給卸下來,堆放在我家山牆的對過。

1983年,還是由前文提及的凌慶祥叔叔幫忙,凌叔叔正好有位戰友在安慶物資局上班,經他戰友協調,又購買了150公斤鋼筋,全部裁剪成每根1.5米的長短大小,打包捆綁結實,放置在安慶到巢縣的班車車頂上,運回老家。

1985年,家裡購買了水泥,水泥是由巢縣尼龍廠姨爹出面購買的。姨爹當時是單位的保衛科長,正好尼龍廠有個水泥分廠,所以順利解決了水泥的來源問題。姨爹是我們隔壁的上徐村人,仙逝多年。姨奶是我“嘎奶”(外婆)的親妹妹,欄杆鎮小傅村人,上個月才去世的,由於疫情影響,我們得到訊息有點晚了,居然沒能來得及去弔唁,媽姨當天聽到這個消息,非常悲傷,整晚都面有戚色。姨奶還是我父母結婚的媒人,媽姨對她老人家非常有感情。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到巢縣看病,每次就借住在尼龍廠,在姨奶家裡第一次看電視,看著名的《霍元甲》和《鐵臂阿童木》,三十多年過去了,對這一幕依然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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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可以說是動用了一切社會關係,所有蓋屋的材料才全部購買齊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1985年農曆九月份,收割完稻子,農忙暫時告一段落,利用這個間隙,我家正式破土動工蓋屋。原本只想蓋四間,我爹爹說還是蓋五間比較周正,遂遵從了他的意見。

家裡親戚都過來幫忙做小工,特別是我山曹的幾個舅舅,包括我德傳大大,出力尤多。木匠大師傅請的是蘇喜塘村蘇元壽表叔,瓦匠大師傅請的是小蘇村蘇長青表哥,當時的匠人工錢是2塊錢一天,人工費還是很便宜的。小工基本上都是家裡親戚,加上村裡叔伯兄弟幫忙,基本上都沒付錢了,當年的鄉村人際關係確實非常淳樸。

蓋新屋首先要把之前的三間老屋拆除,然後用生石灰打夯土、下石頭牆角、砌牆,一層一層往上蓋,由於天氣不好,一直陰雨連綿,前後忙活了一個多月時間,方才蓋成這五間大瓦屋,真不簡單。現在年輕人在城裡按揭貸款買房,很艱難,其實當年農村蓋房子也是一樣的。“長安米貴,居大不易”,年輕的時候,誰沒個難處?抗一抗、熬一熬,就熬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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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屋期間,伯伯和媽姨一直忙碌,整天買材料、買菜、燒飯伺候匠人師傅們,對我們小孩子也疏於照顧。我腳後跟被石頭劃破了,也沒空去赤腳醫生增蘭哪裡包紮一下,天冷,傷口一直沒辦法癒合,貌似都長膿了。大妹妹風雲,整天披頭散髮,頭髮上都長蝨子了,後來媽姨用開水不斷澆燙,才把這些可怕的小東西除掉。

華屋落成,匠人們早早過來,爬高放低來上樑,兩個大師傅,一左一右,互相協調配合,把主樑嵌入進預留的卯榫裡面。同時焚香放炮,大梁上披紅掛綵,懸掛的都是親戚們行情送的被單面子。匠人們從樑上向屋下圍觀的人群拋灑水果糖、歡團、紅花生等,孩子們則在下面發出歡呼聲,好不熱鬧。上樑之後,接著在屋頂上面鋪毛竹,再披蘆蓆、上灰巴、蓋大瓦、小瓦剎屋脊、兩頭招飛子,一氣呵成,完成整個工作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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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為了慶祝房屋竣工,我家和王爾文表叔兩家合夥,邀請了“吳神經”師傅來村裡放電影,爾文表叔家當年也蓋了四間新屋。

電影的放映場地就設在我家的五間大瓦屋裡面。曲終人散,清掃場地時,發現伯伯從江南挑回來的竹椅子少了一張,缺少的是最小的一把竹椅子,那是我小妹妹的專座,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丟失了,真可惜。

以上就是我家蓋屋的全部過程。幾十年來,這棟花費了父母半輩子心血的老屋,一直給我們以庇護,如同父母對待自己的兒女一般,默默奉獻,不求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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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清明前後,我都回鄉居住幾天,無論是春光明媚還是春雨連綿,那種春天特有的奇妙感受,都令人心曠神怡、放鬆愜意。

希望我和我的子孫們,一定要善待我家的老屋,爭取定時修葺,定期添磚加瓦,精心呵護父母們曾經的勞動心血,保留這一份巢北遊子心中難得的鄉愁。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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