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貧困縣到魔都上海,18歲的我在“外面的世界”跌了一跤

我叫阿來,來自雲南寧蒗,一個國家級貧困縣。

我叫阿來是因為我姓來,“既來之則安之”的來。這個姓遠在百家姓之外,就像我出生的地方,遠離世俗繁雜,山清水秀,是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

可是哪有真正的世外,我們所在的都是同一個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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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鄉位於雲南寧蒗縣的大山裡。我是家裡的長子,出生的時候,所有人都很開心,還把家裡唯一的一頭豬賣掉來慶祝我的出生。

我們縣四面環山,只有一條蜿蜒的盤山公路可以出山。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條路只是一條普通的石子路,後來才慢慢修成了水泥路。

從貧困縣到魔都上海,18歲的我在“外面的世界”跌了一跤

雲南寧蒗縣直至2019年年底,仍有2萬餘人未脫貧 | 圖片來自圖蟲

我很憧憬外面的世界,想著總有一天要脫離大山到外面去看看。

村裡沒有小學,我的小學和中學都是到鎮上唸的。說是鎮上,其實也就比村裡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遠不似東南沿海地區一般發達。

最開始上學的那幾天,我爸爸還會陪我去上學,走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後來,因為大人們要忙農活,每天來回三個小時太浪費時間,他就告訴我說,要我跟村裡的其他孩子一起走路上學。

山路很窄,不好走,下雨天會很泥濘。有時候天不亮,我們幾個小朋友就帶著家裡準備的午飯去走山路。所謂的午飯其實也就是一點米飯還有鹹菜蘿蔔乾,用搪瓷缸裝著,有時候也會是兩個洋芋(土豆),到了學校讓老師傅熱下就行。

小時候一點都不覺得苦,因為身邊的人跟我過得都是一樣的生活,大家沒有比較,也就不會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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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改變命運,這是老師經常說的話。我一直都相信只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我就能走出大山,走到山外面的地方,看看不一樣的世界。

小學到初中,我很努力地學習,成績一路遙遙領先。到了初三的時候,我成功被縣裡面的重點高中錄取。這代表著我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大學的門檻,只要我能堅持下去。

但是對於我的家庭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喜事。我的錄取通知書發來的時候,爸爸就開始坐在門口抽菸,學雜費、住宿費、生活費都是壓在我們貧困家庭上面的一座大山。在那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大山裡,錢是奢侈品,你花再多的力氣換來的金錢都不過如此罷了。

全家都在發愁的時候,是爺爺站了出來,他說:“來伢子,你去讀吧。爺爺出錢。”爺爺拿出了所有的積蓄,也就是他的養老錢,但只支撐我度過高一的第一個學期。

高一寒假我從學校回來,我的第三個弟弟剛剛出生,但家裡完全沒有喜氣。面對下個學期的各種費用,爸爸一籌莫展。

我記得那是春節的前幾天,爸爸把我一個人單獨叫到廂房。他沉默了好一會之後,跟我說:“來伢子,我們家裡實在沒有錢供你上學了。爸爸對不起你,要嘛你也和你堂哥一起去外面打工吧。”我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到了晚上,我沒睡著,在被窩裡哭了一夜。

3

春節之後,我跟著堂哥一起到了上海。

上海對我來說是另一個世界,這裡是山外面,是大城市,這裡有很多的機遇。從雲南出發到上海的一路上,我都幻想著這是一個怎樣的城市。後來我才發現自己曾經聽到、讀到的文字是多麼的刻板,這是一個鮮活的、真真切切存在的城市,所有的一切都衝擊著我的視覺。

從貧困縣到魔都上海,18歲的我在“外面的世界”跌了一跤

上海和我的家鄉,是一個世界的兩端 | 圖片來自圖蟲

看著這林立高樓,車水馬龍,我有一種新鮮感,以及躍躍欲試的心情。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賺錢把三個弟弟都供出來,不讓他們跟我一樣遭遇失學。

本來跟堂哥說好了,我到了上海之後,就進他們工廠工作。可是公司效益不好,我沒進堂哥的工廠,就連堂哥也失業了。於是,我們兩個人開始找工作。

那一年,我還未成年,經常被工廠拒絕。當時,我們居住地附近的一箇中介說有一個押運工的工作,沒有年齡限制,我可以做。當時我就興沖沖地去了。

我先是交了500元介紹費和服裝費,又去指定的醫院做了體檢。第二天,我帶著體檢報告到了中介,中介叫我回去等消息。

我一等就是一個多星期,等我再去的時候發現這家中介已經鎖上了大門,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人了。就這樣,黑中介給剛進社會的我兜頭就是一盆冷水,涼了我的熱情。

我開始懷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好,心情沮喪到了極點。比我大一些的堂哥就安慰我,說他已經找到了工作,會幫我留意機會,叫我不要著急,在他這裡住著慢慢找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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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黑中介騙了之後沒幾天,有一個同村的朋友通過堂哥找到我,說可以在上海附近的崑山市給我找到工作。於是我就坐車去了崑山市。

到崑山市的時候,朋友帶著一個漂亮女生來車站接了我,帶著我在崑山市轉了一圈, 還請我吃了飯。

吃完飯已經是晚上8點了,我們就地打了個車回他住的地方。那是一個老式居民樓的5樓,剛進去我就看到有很多的人,我還好奇問他說:“你家怎麼那麼多人?”

他告訴我說是集體宿舍,住的人比較多,但是沒有關係。

我感覺有點奇怪,但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也不好多問。朋友的同事給我拿了新的毛巾、牙膏和牙刷,讓我在客廳打個地鋪。

我想去外面住旅館,但是他們不允許。到後來我發現,房間的窗戶都被封死了,我去洗手間的時候,會有人在旁邊守著,這裡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傳銷窩點。

他們要求我跟著他們一起上課,每天給我吃水煮土豆、白菜,就是什麼便宜吃什麼。我表面上順從,但心裡卻暗暗計劃著逃跑。

後來有一天,我假裝生病,躺在床上哼唧哼唧地叫。他們見勢不對,就派了兩個人帶我一起去醫院看病。在醫院的時候,我趁著他們不注意在上廁所的時候跑了。

幸好我一直表現得順從,他們沒有把我的身份證和錢包收走。我一口氣從醫院大門跑到火車站,回到了上海堂哥那裡。

見到堂哥的一瞬間,我哭了出來。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來到我向往已久的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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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海之後,堂哥介紹我進了一家電器廠,我一直在那裡工作,直到2019年年底。

收到第一筆工資的時候,我花了200元買了一些生活用品,把剩下的1200元都寄回了家。

在匯款單上簽字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長大成人的感覺。那天晚上,我給家裡打電話,我說:“媽,我給你們寄了1200元錢,你們記得用啊,給弟弟們買點好吃的。我現在每個月都有工資了。”

媽媽說:“伢子,你在外面自己注意安全啊,有什麼事情找你堂哥,自己不要捨不得吃啊……”媽媽的聲音開始哽咽,我的鼻頭也開始酸了,趕緊說會照顧好自己,然後掛斷了電話。

那一年,我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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