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創首發，點擊右上角“關注”，分享更多精彩文字】
文|江徐
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冷靜而恆久地去看山下那變幻無窮的最美麗的風景。——方方《風景》
一場疫情，讓武漢病了，也讓武漢作家方方火了。她用良知與《武漢日記》記錄了這場災難當中的黑暗與光明、絕望與希望、當地百姓的生死存亡。
多年前，方方就寫下很多關於武漢的作品，中篇小說《風景》是其中的代表作。
在這部小說中，她冷峻的筆觸，還原一個武漢底層家庭在日常中的掙扎，刻畫了這個家庭成員對命運的抗爭。1987年，這部作品一經發表，就被譽為新寫實小說的開山之作。2018年，它又被評為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最具影響力小說。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武漢，有一個貧民區叫作“河南棚子”，這裡住著一群來自河南的貧民。他們在這裡生根，開枝散葉。
《風景》所寫，就是其中一戶人家的故事。父親年輕時是碼頭工人，靠苦力謀生，一輩子活得苦大仇深。母親年輕時漂亮妖豔，老了依然表現風騷。
夫妻倆靠苦力謀生，在十幾平米的屋子裡生兒育女。他們有八個兒子，兩個女兒。第八個兒子出生沒多久就夭折，故事就是以他——一個亡靈的視角，冷觀家庭每個成員的生死疲勞。
七哥：當你把這個世界的一切連同這個世界本身都看得一錢不值時，你才會覺得自己活到這會兒才活出點滋味來。
龍生九子，各有所好。這對夫妻生養十個子女，脾氣心性各不相同，小說對每他們的刻畫有所側重。
七哥是作品的靈魂人物。他從小就被父母忽視，被哥姐欺負，整個童年沒有得到關愛。他五歲開始出門撿破爛，常常處於飢餓狀態，伸手搶了其他孩童手裡的食物，也不過被當做叫花子呵斥一聲。
父親稍有不如意，就對七哥拳打腳踢，不顧他的生死。被痛打之後的七哥鑽進床底下，像孤獨無助的小獸，獨自舔舐傷口。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多年。
他感到自己的命運就像糾纏的鐵軌，扭曲地延伸向未知的遠方……
卑微的個人被時代洪流裹挾著向前。七哥響應上山下鄉號召，去了偏僻的鄉村，他第一次感到自由，同時活得“像一條沉默的狗”。
再後來，狗屎運降臨——他被推薦上大學。在校園裡受到書籍的薰陶，加上帥氣的外表，七哥交了個眉清目秀的女友，對方父親還是大學教授。可是，當他在火車上偶遇一位比他大很多但有家庭背景的女性，他果斷與女友分手。七哥坦誠地告訴對方，選擇她，很大程度是因為看中她父親的權利，他要藉助這個權利達到自己的目的。
什麼目的呢？
書上這樣寫道：
“七哥覺得他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改變命運。”
“七哥的目的在於進入上層社會，做叱吒風雲的人物，做世界矚目的人物，做一呼百應的人物。七哥想將他的窮根全部斬斷埋葬，讓命運完整地翻一個身。七哥想拯救自己。他覺得他有責任使自己像別人一樣過上極美好的日子。否則他會因為感到世界虧待了他而死後陰魂不散。”
這樣想，難道有錯？
但他為了改變命運，丟棄做人的操守。和那個可拼爹的女性結婚後，七哥被調到團省委，分到大房子。從此，七哥改頭換面，人五人六，在眾人面前揚眉吐氣，昂首闊步。
七哥的鉅變，讓家人瞠目結舌。曾經欺負他的姐姐開始巴結，父親都對他“狂妄得像個無時無刻不高翹起他的尾巴的公雞之狀態”也給予寬容，甚至以七子為榮。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七哥達到了自己改變命運的目的。苦中苦是時代與家庭給予的，人上人是他自己不擇手段地上下求索的。這個過程，就像他的言論：
“當你把這個世界的一切連同這個世界本身都看得一錢不值時，你才會覺得自己活到這會兒才活出點滋味來，你才能天馬行空般在人生路上灑脫地走個來回。”
二哥：不是死，是愛。
無論走到哪裡，我們都行走命運的手掌上。面對命運，有人選擇妥協，有些用於抗爭。除了七哥，二哥是有意識地改變自己命運的另一個人。
二哥寡言少語，喜歡讀書。其他兄弟早早進入社會做事謀生，二哥堅持要考高中。為了讀書這件事，他同父親吵了三天三夜，最終父親妥協。
有時候，遇到一個人或者一件事，就足以在不知不覺中改變命運原先的路線。書上寫道：
“若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改變了二哥的命運，二哥是不會同家裡人有什麼質的變化的。那件事的出現使二哥步入一條與家裡所有人全然不同的軌道。二哥愉快地在這軌道上一滴一滴地流盡鮮血而後死去。”
有一天，二哥和往常一樣去鐵路外偷煤。途中，他救了跌落池塘的男生楊朦。從此以後，二哥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走進楊家。
楊朦的父親是醫生，母親是教師，他還有一個漂亮活潑的妹妹楊朗。這個家庭潔淨、雅緻，他們家保姆的房間比二哥一家十口人住的房子都大。他們相親相愛，民主平等，大人孩子都不講粗話。這是一個與二哥所在家庭天壤之別的新世界。
二哥被感動，被陶醉，被薰染，“他覺得只有到了這兒他的心才感覺到它是為了一個真正的人在跳動。”
二哥成為楊家的常客。在這裡，他學會喝咖啡，和楊朦一起復習功課，二哥對生活樹立了一個目標，他開始發奮，準備考高中，改變命運。
二哥如願考上高中，訴父親，他還想考大學，當一名建築師，“讓父親和母親住進他親手設計的世界上最美麗的房子裡。”他的宏大夢想，最終被十年浩劫粉碎。
這場突變讓楊氏夫婦跳河自殺，楊氏兄妹從此失去依靠。在這一突變下，二哥與楊朗產生了愛情，或者說是他自以為是的愛情。“愛情的強烈和熾熱熔化了他的生命。在愛情的天空之下，他活得那麼堅強自如和坦然。”
為了和楊朗在一起，二哥放棄諸多機會，換來的卻是無情背叛——楊朗用貞操換取了進城機會，同時斬釘截鐵地告訴二哥，自己從來沒有愛過他，只不過是可憐他……
一天深夜，失去愛情這一生命支持的二哥，對生命意義重新湧出的痛苦拍擊他的心靈，對生的迷茫與對死的嚮往，使他割腕自殺。
當楊朗聞訊趕來，問他為何非得去死時，二哥在臨死前說出的最後一句話，那也是他曾經在楊朗家聽她朗誦時記住的五個字：
“不是死，是愛！”
像火車鐵軌邊的蔓草那樣的一生呵
“我”，以亡靈的視覺，冷觀父母與兄弟姐妹們的人生，對活人的世界感到不寒而慄。
大哥咒罵父親，認為父親是愚蠢低賤的人，混了一輩子碼頭，卻讓妻兒像豬骨一樣擠在小破屋裡。但他自己呢？常年上夜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把鄰居家妻子的肚子搞大算是平淡日常中的一點動靜。
二哥之前與三哥極好，但他和父親一樣粗魯，不打人就難受。二哥的死讓三哥對女人懷恨在心，經常與女人廝混，卻不想結婚。他做了一陣子船員，之後走街串巷，成了修鞋匠，聊度餘生。
四哥是啞巴，從小沒有捱過父親的打罵，能吃能喝心情愉悅地在這個家中長大。十幾歲出去打零工，到了婚嫁年齡，娶了一個盲女，過得平凡而順暢。
五哥六哥是雙胞胎，經常一起行動。兩個人有一肚子的淺俗道理，“空洞洞的眼睛使他們臉龐上那漂亮的組合毫無生氣。”但他們覺得賺大錢，才不枉做人。後來，他們也的確成了萬元富。
還有兩個姐姐——大香小香，她倆小時候就冷漠無情欺軟怕硬，長大後嫁人成家，年紀上升，成了在情慾與名利中摸爬滾打的庸俗不堪的婦人。
總之，一家人，上演的是世間百態人情冷暖。
活著，在亡靈眼裡，究竟是怎樣的一生呢？
在方方的《風景》裡，我看到
貧困中的悲苦、無知下的暴戾、陰暗裡的躲藏、泥淖中的掙扎、俗世裡的冷漠與微光、愛情中的救贖與超越……人間種種，在一個超然的亡靈看來，是變幻無窮的最美麗的風景。
這道風景，讓我想起作家木心的一句話：
像火車鐵軌邊的蔓草那樣的一生呵……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
閱讀更多 江徐的自留地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