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自那一日起,春芽生了一場大病。大病洶湧而來,差點要了她的命。
這天,春芽睜開酸澀的眼睛醒轉過來,眼前出現了一張模糊的臉。
“春芽,好孩子,你終於醒了。”
春芽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面色蒼白如紙,她以為自己早已經死了。
“大山已經走了,咱們娘倆還得過下去。”
瞎娘偷偷抹了抹眼淚,聲音有些顫抖。
春芽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她還是沒能把大山救回來。
朦朧間,自己彷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還見到了大山。
大山跟在一群人身後,匆匆忙忙從她身邊走過,她想叫他,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想問問大山,會不會怪她,但是大山卻一個勁兒往前走,她追不上他。
春芽眼神呆滯地盯著斑駁的房頂,突然間胃裡面翻江倒海,她伏在床頭,開始乾嘔起來。
一雙粗糙乾瘦的手撫上春芽的臉,“好孩子,你可別嚇娘。”
春芽仰起臉,終於看清了大山娘那張似核桃般皺在一起的臉。
“大山他娘,你好好勸勸,不為自己也得為娃著想不是。”
鄰居大娘的聲音響起,春芽心底一驚,雙手緩緩撫上自己的小腹,突然哭了起來。
02
春芽懷上了。
但沒人相信是大山的種,因為大山在離開家的一年中從來沒有回來過。
村裡謠言四起,春芽背上了偷漢子的罵名。平日裡嫉恨春芽的女人們的口水將春芽吞噬地體無完膚。早已對春芽垂涎欲滴的男人們膽子大了起來,毫不掩飾地騷擾著她。
甚至有人懷疑春芽本來就是不乾不淨的女人,只是金盆洗手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大山這個倒黴蛋而已。
沒有人去理會真相,他們只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春芽成為了男人們的談資,女人們嗤之以鼻的對象。
春芽心知,自從那次籤協議的事情過後,村裡的人都對她頗為不滿,覺得是她差點害了大家連補償款都拿不到。
03
日子悄然過去,春芽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
金秋時節,地裡的莊稼熟了,永安村所有人都忙活了起來。
這一日,春芽艱難地弓著身子在地裡忙碌的時候,隱約聽見了拖拉機的喇叭聲。
她抬起頭,遠遠地便看見了大山生前的好兄弟阿飛。
阿飛下了車,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嫂子,春芽微微一笑,如同田間掠過的一縷清風。
阿飛從春芽手中接過鐮刀,自顧自地幹了起來。
春芽望著阿飛堅實的後背,眸子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她何嘗不知道阿飛的心思,自大山走後,阿飛對春芽一家格外照顧。
春芽從心底裡感激他,但是卻無法接受他。
黃昏時分,天邊僅留下一絲餘暉。
阿飛裝完車之後,春芽將包裡的大餅和水遞給了他。阿飛伸手去接的時候,忍不住握住了她溫熱的手。
春芽像是觸電般地把手縮了回來,面紅耳赤地看向阿飛。
阿飛悻悻地把手縮回來,低著頭咬了一大口餅後又喝了一大口水。
良久,兩人各自沉默著,各自揣著心事看向遠處。
“春芽。”
這次不是嫂子。
春芽停住了,心裡一緊,她害怕阿飛會說出什麼讓自己無法接受的話來。
“俺哥給了俺兩張電影票,俺一個人去沒意思,你明天...有空嗎?”
許久之後,春芽回身看向阿飛,秀眉微皺,輕輕搖了搖頭。
阿飛尷尬地笑了笑,兩張捏得緊緊的電影票飄落在地,“嫂子,我先把豆子給你拉回家。”
目送著阿飛離去,春芽輕輕嘆了口氣。
04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四周靜謐非常。
她緩緩地走著,遠處傳來幾聲狗吠。
突然,一個黑影迎面走來,春芽心裡一驚,藉著清明的月光,她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面容。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村長的小舅子,村裡有名的流氓無賴,常子。
“喲!這不是春芽嗎?”
常子搖搖晃晃地走到春芽身邊,眼神迷離,滿身酒氣。
春芽向後退了幾步,警惕地關注著常子的一舉一動。
“你別害怕,俺又不會吃了你。”
常子笑嘻嘻地向前一撲,春芽連忙躲到一邊,常子腳底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常子罵罵咧咧地爬起來,一把抱住了想要逃跑的春芽。
“你他媽的還敢跑!”
春芽拼命掙脫,奈何對方力氣太大,情急之下,她對準常子的胳膊使勁咬了下去。
果然,常子吃痛地鬆開手,春芽順勢掙脫束縛,拼命向前跑去。
被咬了一口的常子瞬間清醒了不少,見春芽要跑,趕緊從身邊撿起一根樹枝砸了過去。
春芽腳下不知道被什麼絆住了,下一秒摔倒在地上,春芽捂住肚子,痛苦地在地上嗚咽。
常子惡狠狠地走到春芽身邊,衝著她吐了口吐沫,而後騎在她的身上,幾個清脆有力的巴掌落在了她的臉上,接著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媽的,婊子!竟然敢咬老子!!”
各種汙言穢語響起,春芽瞪著常子,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常子氣急敗壞,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漸漸地,春芽失去了意識,昏死了過去。
一股腥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常子慌了神,藉著月光,瞥見了地上的一大灘血跡。
他急忙站起身來,用腳踢了踢眼前沒有了動靜的春芽,一時間恐懼感遍佈全身。他環顧四周,輕呼了一口氣,而後飛快地向村子方向跑去。
05
黑夜如漆,隱隱約約只能聽見蟋蟀的叫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春芽漸漸醒轉過來,她眯著眼,痛苦地捂住肚子。
孩子!
春芽艱難地扶著旁邊的老樹站了起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睡過去,她還有孩子,她不能不要孩子。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於,春芽回到了家。
她快生了。
憑藉著最後一絲力氣,春芽拍了拍堂屋的房門,卻是久久無人回應。
終於,她支撐不住,順著房門癱坐在地上,血溼了她的褲子。
突然,門吱呀地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是春芽回來了嗎?”
春芽伸出手拉住婆婆的手,不停地搖晃著。
“俺去找人!孩子,你撐住啊!”
瞎娘去了很久,她挨家挨戶地敲著門,別人一聽是春芽的事,都躲在家裡,唯恐自己和這個不乾不淨的女人沾上半點關係。
沒人願意幫她們,瞎娘突然想到了阿飛。
阿飛開門之後,瞎娘滿臉淚水地拉著他的手,聲音有些嘶啞,“阿飛,快!快救救俺家春芽吧!”
“阿飛,你別管,那是人家的事!”
阿飛娘叫住了剛要離開的阿飛,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娘,我得去幫她!”
說罷,阿飛背起瞎娘便往村東方向跑去。
天色熹微,秋風乍起,春芽終還是沒能等到阿飛和瞎婆婆的到來。
春芽死了,帶著孩子一同離開了人世。她終於可以去見自己心心念唸的丈夫了。
阿飛將她埋在了後山的山野之上,因為那裡正好對著礦山的方向。
06
春芽的墳頭草已經有半個人那麼高的時候,大山的瞎娘也去世了。
春芽死去的時候,嘴角上揚,誰也不知道在春芽死去的時候究竟看見了什麼。
日子隨風遠去,屬於春芽的故事也被埋藏在黃土之下。
時間久了,或許沒人會記得春芽這個人,那個時候一切的一切都會隨風而去。
關於春芽的一切,無論好的壞的,全都消散在了那個有風的日子裡。
大山死的那天,她的心也跟著一起死了。而後她拼命活下去的動力便是守護大山和自己的孩子。
在那個有風的黎明時分,死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只是她唯一對不起的便是肚子裡這尚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是大山的,這件事只有春芽和大山清楚。
大山中途回過家,為了見到朝思暮想的春芽,連夜跑了幾十裡山路,終於趕到了家。
春芽還記得當她打開窗戶看見大山的那一刻的歡喜。
“俺想你了,春芽,礦場不放假,俺就偷偷跑出來了……”
春芽還記得聽完這句話自己第一次主動吻了大山之後大山臉紅的樣子。
春芽還記得,大山攬過她的肩膀,許諾著會讓她過上好日子。她靠在他的懷中,心滿意足。
天色微明,大山趕回了礦場。
春芽倚著房門,嘴角上揚。
然而這一切只有春芽同大山兩人知曉,就連瞎娘都不知道那個夜晚發生了什麼。
也沒人知道,她這一生,只有大山一個男人而已。
尾聲
那晚,常子落荒而逃之後,一路上只覺得鬼影重重,又驚又怕之下,失足跌落了山崖。
那地方,正是礦山的後山。
而阿飛,每年都會去給春芽和她的孩子上墳,許多年後,他離開了永安村,揹著行囊去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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