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確診11例非洲輸入病例背後,那些煙消雲散的跨國“淘金”往事

繼週一首次報告非洲國家輸入病例後,截至週六24時,廣州已累計確診11例非洲輸入病例。

據廣東省衛健委通報,這11例病例共涉及尼日利亞、安哥拉、剛果(金)、多哥、埃塞俄比亞、布基納法索6國,且患者身份多為從事跨國貿易的商人。

這些懷揣著淘金夢的非洲商客遠渡重洋,將廣州視為一座改變命運的金礦。只不過,那個憑藉倒買倒賣發家致富的“黃金時代”已悄然遠去,這座城市的門檻正變得越來越高。

廣州“巧克力城”的興起

廣州小北,非洲商客淘金的起點。

歷史上的小北屬於廣州的城鄉結合部,民間說法“西關小姐,東山少爺,河南地痞,小北爛仔”便是對這一地區的形象描述。

因為廣州的城市發展規劃始終是沿江向東拓展,例如天河一帶珠江新城的開發建設,因而不屬於城市投資建設重點的小北,總顯得有些蕭條、落寞。

不過憑藉低廉的物價,小北成了非洲商客的聚居地。老舊的狹窄街巷裡,凝結了過去20多年數十萬非洲家庭的財富夢。

廣州確診11例非洲輸入病例背後,那些煙消雲散的跨國“淘金”往事

小北登峰村/攝影師李東

如今,誰也沒法說清第一個到小北落腳的非洲商人究竟是誰,不過學者普遍認為,“巧克力城”的形成是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之後。

金融風暴下,東南亞各國經濟嚴重受挫,中國的強勢崛起與開放政策使得珠三角等地迅速成為世界商品生產、外貿的核心地帶,因而原本盤踞在東南亞與香港重慶大廈的非洲商客帶著少量資金,從深圳入關,坐廣深線輾轉來到廣州,尋找源頭工廠以及更低廉的商品。

彼時,珠江新城還是一片農田,小北往東兩公里的淘金才是廣州的CBD。那裡誕生了廣州第一家麥當勞和星巴克,老字號星級酒店白雲賓館和花園酒店毗鄰著高端百貨友誼商店,淘金成了當時歐美跨國公司精英們的首選住處。

而距離廣州火車站僅3公里的小北,則是非洲商人的絕佳落腳地。

白馬商城、紅棉服裝城、新大地等無所不包的批發市場,圍繞廣州火車站而建,是非洲商人掃貨的勝地。而小北登峰村的握手樓裡供應著大量廉價出租房,新來廣州的非洲商客自然地向小北聚集。

其中,就包括來自塞內加爾的迪昂。

大多數中國人知道塞內加爾這個國家,是在2002年韓日世界盃,第一次參加世界盃的塞內加爾在揭幕戰中幹掉了衛冕冠軍法國,最後殺進了八強。

塞內加爾其實是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2000年前後,塞內加爾國內物價飛漲,生活變得困難,那時,人人都想離開非洲。

出國熱潮下,1.9米高的退伍空軍工程兵迪昂,帶著少量積蓄,興沖沖地飛往泰國。從咖啡廳服務生,到代人申請簽證,逐步實現資金原始積累的迪昂,跟著同鄉做起了外貿生意。

慢慢地,他發現市場上所有貨的產地都成了中國,有朋友興奮地告訴迪昂:“同樣的東西,廣州的價錢只有曼谷的一半”。

2003年廣交會,迪昂第一次去了廣州。

小北的“黃金時代”

“那種震撼你可能沒法想象,站在大街上一抬頭就能看到飛機,離你那麼近,簡直太現代化了。”

彼時,隨著廣州市區擴張,舊白雲機場逐漸被納入市區,飛機“貼著大樓”飛過的奇景使初來廣州的迪昂震驚,他決定從曼谷搬來廣州。

在小北天秀大廈的一間公寓裡,迪昂開始了他的“廣州淘金夢”。

迪昂在小北落腳之際,正值中非關係升溫期。自“中非合作論壇”創立後,中非高層互動頻密。2002-2005 年間,中國與非洲政黨互訪超過 130 次,中國對非政策涵蓋政治、經濟、和平與安全等多個方面,尤以經濟政策最多。

與此同時,“巧克力城”——小北也迎來了最為鼎盛的時期。

廣州確診11例非洲輸入病例背後,那些煙消雲散的跨國“淘金”往事

廣州街頭,經過水果攤的非洲婦女/攝影師李東

跨文化研究學者邁克爾·萊昂斯曾記錄了當時一位尼日利亞商人的財富故事,他每兩個月來一次廣州,每次會採購25000件襯衫運回國內轉賣,每件襯衫的利潤為1.5美元,他每來一趟廣州就意味著37500美元的收入。

迪昂的外貿生意也擴張很快,“從早上 10 點開始就有客人上門看貨,我們需要把大門打開,不然一直會有人來敲門”。其中銷量最好的是牛仔褲和T恤,2003年之前,塞內加爾的牛仔褲主要從美國和摩洛哥進口,在那之後,全是中國製造。

這樣的財富故事,在遙遠的非洲大陸口耳相傳,編織成絢爛的“廣州夢”。在他們看來,廣州是座新的金礦,一個一切皆有可能的地方。

他們認為賺錢就像是從樹上摘果子一樣容易,老人們會告訴年輕人,“去中國吧,去那裡闖一闖”。

廣東省的統計數據顯示,當時在穗的非洲人數量增速遠遠快於其他國籍人口增長速度。2000年在穗的非洲人口數量為6千人,2005年增長至2萬人,年均增長率為33%。

《南方週末》曾還記載了當時貿易熱潮下的誇張場景,“每天中午12點後,‘巧克力城’開始活躍。數萬名黑人像是突然從地底冒出來一般,三三兩兩,拎著幾隻超大黑色塑料袋,或背個雙肩包,挑揀著來自廣州周邊上千家小工廠,被中國人稱為‘尾貨’的牛仔褲、雜牌電視機和組裝手機。”

廣州確診11例非洲輸入病例背後,那些煙消雲散的跨國“淘金”往事

牛仔服裝店前的非洲商客/紀錄片《廣州夢工廠》

在這一時期內,“巧克力城”的族裔經濟開始逐步成型,地上部分以非裔“坐賈”為主,地下部分則以地下錢莊和其他非正規經濟為主。

具體而言,“坐賈”的經營形式包括批發商店、物流公司和服務商店三類。在2007年,登峰街就已有157家外資企業代表處,其中80%為非洲商人註冊登記,他們所帶來的年營業額高達75億元人民幣。

同時,物業經濟也頗具活力。例如,“巧克力城”一個3-4平米的商鋪,營業成本即為1.5萬/月,而其月營業額可達30 萬元以上。

然而隨著2008年以來,國際宏觀經濟形勢的變化、大事件下的國家簽證控制以及治安問題困擾,“巧克力城”的發展開始逐步走向衰弱。

“淘金夢碎”

2007年12月,《廣州日報》發佈了一篇長篇報道《廣州黑人部落全記錄》。雖然文章開篇承認中非商貿推動了廣州國際化,但文章主要力度仍在於指出“巧克力城”經營的都是低端產品、大量中國業主因黑人聚居而搬離、“三非”黑人數量巨大等信息。

在地方媒體建構“巧克力城”的負面形象時,本地居民也開始對當地治安問題愈加不滿,於是,規模化的排斥性語境開始出現。

此外,為保證2008 北京奧運會、2010廣州亞運會的穩妥舉辦,廣州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簽證嚴查運動。有學者統計,廣州亞運會前夕,當地警察以平均每週2-4次的頻率突擊廣園西路一帶,檢查非裔商客的簽證。

2009年7月15日,兩名來自尼日利亞的紡織品零售商試圖逃脫簽證檢查,其中一名不慎從18米的高樓摔下,後經查實兩人簽證都已過期。但意外事故導致,百名非裔商人在廣州街道上聚集抗議。

就這樣,檢查和逃脫檢查的貓鼠遊戲動搖了這座城市。據學者邁克爾·萊昂斯的調查,2010年,大約有40%的非洲商人離開了廣州“巧克力城”。

廣州確診11例非洲輸入病例背後,那些煙消雲散的跨國“淘金”往事

2014年後,小北租賃市場被整頓,為打擊逾期滯留者,許多房子只允許租給有長期逗留簽證的留學生/攝影師李東

此後,2012年深圳大運會、2013年新移民法的實施、2014年非洲埃博拉病毒的肆虐,每次大事件發生,相當一部分在穗非洲人都會更小心地躲藏起來。

2016年,針對媒體報道“大量非洲人離開廣州”一事,廣州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支隊作出回應稱,截至當年6月25日,實際在穗非洲國家人員約1.1萬人,佔在穗外國人總數的14.8%,比2014年減少了約5千人。

其實,除了地方政府管控強化外,非洲國內經濟不景氣、中國勞動力成本上漲、中國商人直接參與非洲當地貿易、競爭激烈行業集中度越來越高等因素,也都是成了促使非洲商客逃離這座“巧克力城”的動因。

原先,供應商抱怨工廠招不到人,工資越來越高時,迪昂懷疑這只不過是想加價的藉口,但當所有人都在說同樣的事情時,迪昂知道,“中國製造”已不再便宜。

同時,迪昂也多了許多新的競爭者,當迪昂還在廣州等著塞內加爾的客人們上門時,廣州的商人們已先他一步“回到”了塞內加爾。

迪昂知道,黃金時代已經遠去,但下一站在哪裡,迪昂還很猶豫,一些非洲朋友告訴他,下一站或許是在胡志明。

資料來源:廣東省衛健委、廣州日報、南方週末、羊城晚報、中商產業研究院、新零售智庫、好奇心日報、界面新聞、人文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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