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坊無人不知的“朱鬍子”

舊書坊無人不知的“朱鬍子”

1928年北大史學系師生合影,朱希祖(前排左三)時任史學系主任。

與出版界的巨擘,也是後來上海文史館的首任館長張元濟先生相比,無論是資歷還是知名度,同樣是浙江海鹽籍的同鄉朱希祖(逖先)恐怕都要弱了不少。朱希祖受一般讀者的關注度雖不及張元濟,但在史學界,朱先生卻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師級人物。他17歲就考中了秀才,後考取官費留學日本,於早稻田大學專攻史學專業。歸國後歷任北京大學、輔仁大學、中山大學及中央大學等多所院校教授。他進北大的時間比蔡元培還早,先是身兼文學和史學兩系的主任,陳獨秀入北大之後,朱希祖就專任史學系主任。要知道,北京大學於文史哲三門學科一向有著絕對優勢的傳統,而北大的史學系又是國內成立最早的史學專業。在朱希祖執掌期間,他率先開設中國史學原理等課程,並親自教授“中國史學概論”,在中國史學史的早期研究方面作出了可貴的貢獻。

朱希祖積極參與文學革命,倡導白話文,反對封建禮教。他雖是科舉時代的士子,但因留過洋,所以思想尤為開明,與時俱進。1913年他出席“全國讀音統一會”時,就提出“注音字母”草案,此決議一致通過,朱希祖也隨之名動京城。1920年他聯合北大六教授上書教育部,要求推行新式標點方案也獲通過,從而使我們今天讀書作文便捷了許多。

藏書大家,與魯迅同為章太炎的弟子

許多人熟悉朱希祖的名字,多是得自介紹章太炎或是魯迅的文字。確實如此,章太炎先生是我國近代史上最具影響的國學大師,而魯迅先生則是百年來最具盛名的文學家,關於他們的研究或回憶文章自然是數不勝數,而朱希祖與兩位有很大的關聯。當年在日本留學時,朱希祖就入章太炎的門下,聽太炎先生講授文字學。一同聽課的還有周氏兄弟、龔未生、錢玄同、許壽裳等。所以,魯迅與朱希祖乃是同門弟子也。

朱希祖自受業於太炎先生後,一生敬重並追隨先生,師生情誼至篤至深。太炎先生對朱希祖也是倍加讚賞,曾於自訂年譜中雲“逖先博覽,能知條理”。1914年夏,章太炎遭袁氏軟禁於北京錢糧衚衕,賓客往來者必得警廳之許才可得見,弟子中唯朱希祖可出入無阻。

過去的學者文人都有藏書的癖好,作為史學家的朱希祖,也是一位藏書大家。我們在魯迅日記中可以看到,他時有與朱希祖一同逛琉璃廠淘舊書的經歷。魯迅有記書帳的愛好,朱希祖也有買書記賬的習慣。有一年除夕,他在日記中記道:“陰曆除夕,上午八時起,各書店前來索書債,約二十餘家,一一付給。”因為他是各家書店的老主顧,買書不用付現,直接賒賬,所以店家趕在過年前皆上門來結賬了。朱希祖不買田不買地,唯嗜書成癖,數十年節衣縮食,日積月累,至上世紀30年代他的藏書竟達25萬冊之多,這在個人藏書中已是非常可觀的數量了。其中的珍籍善本多達700餘種,如宋版《周禮》、明鈔宋本《水經注》等,均為海內孤本。這部《水經注》鈔本被王國維譽為諸版本中第一,章太炎、王國維二先生先後為此書作跋,胡適之先生也為此書寫了考證文章。也正因此書,朱希祖為自己的藏書室以作者酈道元而取名“酈亭”,並請章太炎先生題了“酈亭書室”之匾。

酈亭藏書在學界的名氣很大,《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一書中曾記朱希祖雲:“書坊誰不頌朱胡,軼簡孤編出毀餘。勿吝千金名馬至,從知求士例求書。”作者倫哲如在此詩後注云:“海鹽朱逖先希祖,購書力最豪,當意者不吝值,嘗歲晚攜巨金周曆書店,左右採掇,悉付以現。又嘗願以值付書店,俟取償於書。故君所得多佳本,自大圖書館以至私家,無能與君爭者。”這詩中的“朱胡”,就是朱希祖,他36歲始因蓄鬚而成美髯公的雅號。周作人在《知堂回想錄》中說:“在舊書業的人們中間,提起‘朱鬍子’來,幾乎無人不知,而且有點敬遠的神氣。因為朱君多收藏古書,對於此道很是精明,聽見人說珍本舊鈔,便揎袖攘臂,連說‘吾要’,連書業專門的人也有時弄不過他,所以朋友們有時也叫他作‘吾要’……”這些描述,雖難免有些誇張,但形象而生動地刻畫出了一位愛書人遇見好書時的渴求之態。

受太炎先生影響,以南明史為研究方向

旧书坊无人不知的“朱胡子”

朱希祖致張元濟信

在朱希祖的藏書中,南明史是一個重要的類別,他早年受太炎先生反清思想的影響,仰慕於明末抗清志士的事蹟,“始留意於晚明史籍”,並以南明史為研究方向。“九·一八事變”後,東北淪陷,朱希祖深痛國難嚴重,先後撰寫《南明之國本與政權》《南明廣州殉國諸王考》《屈大均傳》等數十篇論文,藉歷史以說明國家之綿延,鼓勵民族之復興。如下這封朱希祖1934年寫給張元濟的信,其中也談到了關於晚明文人資料查考的問題。

菊生先生左右:

前接十月十五日函,敬悉壹是。廿三日造府之約又須展期,因此日擬偕友人至南京附近考察蕭梁墓陵碑刻,故未能到滬。然不久總擬赴滬一次,屆時再當奉聞。前在明詩綜等各總集中輯彭茗齋先生詩一百一十餘首,此冊現在北平,未曾攜來。一時未能應命。茗齋先生生日為明萬曆四十三年乙卯六月十一日,因前曾草一茗齋先生年譜,考得兩種證據,定為此日。王漁洋撰傳謂公年五十九卒,則為清康熙十二年癸丑,但卒之月日則未曾考得。當時所草年譜因未得全集,事實太少,未能成書,將來頗擬續成。茲先由郵局寄上旭樓叢刻六冊六本,系小女倓所撰輯,請介紹於商務印書館出售版權,務祈照拂為荷。專此敬頌

道安!(書目及金粟寺志當親奉還)

弟朱希祖敬上

十月二十日

張元濟字菊生,年齡比朱希祖大一輪,當朱希祖17歲考中秀才時,張元濟早已點了翰林且成為京城維新派的名人了。不過張、朱兩家是海鹽的望族,有數百年的世交,多有聯姻,遠的不說,朱希祖的夫人張維女士,要算起來就是張元濟的本家堂妹。所以,朱希祖與張元濟也常有往還,我們從這封信的文字中也可大致看出。此信的主要內容有三:一是那段時期朱希祖在南京考察蕭梁墓陵碑刻事,故翌年他整理出版了《六朝陵墓調查報告》專著;二是關於彭茗齋生卒年和年譜的探討。彭茗齋名彭孫貽,是明末清初的學者。父親彭期生為南明隆武朝太常寺卿,於清軍破贛州城時遇難。茗齋先生入清後堅決不仕,博覽諸書,閉門著述。此正是朱希祖著力研究的專題。三是長女朱倓撰輯了一部古籍,想讓商務印書館出版。此時張元濟是商務館的董事會主席,館內事務自然還是可以拍板做主的。

這通信札墨筆兩頁,國立中央大學用箋。中央大學即今天的南京大學,當時朱希祖在中央大學任歷史系主任和古物保管委員會主任,教學之餘,與其子朱偰對南京郊外作古蹟實地調查,寫出數十篇論文,為研究南京的歷史文化奠定了基礎。此信原件現藏於上海檔案館。

朱希祖向來不以書家自詡,除了手稿信札外,鮮見其題字或書匾之類的墨跡。但他畢竟秀才出身,書法是他必有的童子功。其書寓拙以巧,方正寬博,取北魏厚實之書風,並得力於唐顏真卿的率真之意。用筆始終保持正鋒,體態豐腴雅和,書風卻舒緩澹逸,頗有拙趣,還有點類似金冬心書畫題款的楷字,落拓蕭散,姿榮古茂。朱希祖的字,不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出美的書法,屬“第二眼”之美,須細細賞讀、慢慢品味才有所得。就像是品嚐一杯上好的古茶,初入口時,往往還帶有一些苦味,可是再泡再品則有清冽的回甘,潤喉舒心,彷彿讓人進入一種難以言說的妙境。(管繼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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