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卡特:緩慢下墜,低空飛行

助跑-起跳-滯空-下墜,每一次扣籃的分解動作,無外如是。

籃球生涯亦是如此,後浪層出不窮,個個都渴望著登上頂峰,而衰老,同樣是無可避免的自然規律。這也使得「下墜」的過程,被賦予了消極的意味,人人都期望鍾愛的球員永葆青春,卻總是事與願違。

有些人,像是布蘭登-羅伊,墜落如流星,只因那該死的傷病;有些人試圖拓寬巔峰的界限,讓狀態的滑落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勒布朗-詹姆斯在訓練場上灑下的每一滴汗水,一定懂得我在講什麼;科比-布萊恩特則用他那斯多葛式的精神,留下最偉大的告別演出,向世人掩飾自己行將步入衰老的背影。

而文斯-卡特,又顯得與眾不同。

文斯-卡特:緩慢下墜,低空飛行


他曾經習慣在籃圈上游走,睥睨眾生,一個人霸佔無數的高光鏡頭。可當青春不再,當飛行的高度逐漸降低,他又看似不費力氣地找尋到了一種,減緩自己下墜速度的打球方式,一本低空飛行的秘籍。

從深愛開始,或許永不落幕,這就是屬於文斯-卡特的故事。

飛翔的本能

如果沒有走上籃球之路,卡特或許會成為某家爵士樂團的薩克斯手,用音樂謀生。廣泛的興趣愛好,是身為教師的母親Michelle,通過嚴格教育為他創造的選擇空間。

「母親讓小時候的我領略到了音樂的美好,」卡特說道,「除了薩克斯風,我還會吹小號,偶爾打鼓,在學校的合唱團唱男中音。」

文斯-卡特:緩慢下墜,低空飛行


如母親所願,長大後的卡特確實成為了一名藝術家,只不過他操弄的並非樂器,而是籃球。

在叔叔送給他人生中第一顆籃球以後,音樂、橄欖球、棒球,在小卡特的心中,都退居到了次要的位置。他信誓旦旦地跟母親說自己的夢想,要成為一名NBA球員,為此,他甚至拒絕了大學提供給自己的音樂獎學金。

就像速度之於獵豹,飛翔,或許也是卡特的一種本能。儘管早在剛剛接觸籃球之時,他便展現出了超越同齡人的統治力,但「扣籃」,始終是他心中的執念。

「我一直在嘗試著,最開始用乒乓球、網球,後來拿起了排球和女式籃球,」卡特回憶起最初的籃球時光,「記得是六年級的某一天,我第一次單手將一顆籃球扣進球框。」

隨著身體素質的逐漸提升,卡特在籃球場上愈發不可阻擋。高中畢業後,他同賈米森,同年宣佈加入北卡,師從迪恩-史密斯門下。兩人在球場上的風格迥異,一個紮實勤勉,一個勁爆華麗,然而他們擇校的原因出奇的相同——對教育的重視,以及對史密斯教練的仰慕。

「晚上十點之後,我媽拒絕接聽任何大學打來的招募電話,」卡特笑著說道,「在她看來,如果(學校)不尊重我們的家規,那裡就不是一個合適的去處。」

因此,迪恩-史密斯教練的親自來訪,顯得誠意十足。「每一個做好準備的球員,都一定會在北卡得到施展才能的機會,」卡特說道,「這是教練一直對我強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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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讓喬丹說出「沒有他的指導,你們甚至不會看到我的比賽」這樣讚美之詞的史密斯教練,同樣在卡特的成長曆程中,起到影響性的作用。他坦承,初進大學時自己過分沉迷於表現自我,多虧了史密斯教練的幫助,才真正找到個人發揮與「北卡風格的團隊籃球」之間的平衡。

「教練強迫我靜下心來,閱讀每一個回合,努力變得比對手聰明,」卡特說道,「這讓我受益終身。」

籃圈之上

2000年的扣籃大賽,是球迷們記憶中的經典時刻,而卡特,則是回憶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他自己而言,印象最深刻的一記扣籃,「是第三扣,我用手肘掛住籃筐那一球。」卡特說道。

那是一記沒有那麼花哨的扣籃,沒有風車,沒有胯下,只是簡單地助跑,躍起滯空,將抓緊的籃球,連帶整個小臂一起插入網窩。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全場觀眾張大了嘴巴,表達對這一動作的震驚。

文斯-卡特:緩慢下墜,低空飛行


那是人們最初見到新鮮事物時,本能的反應。

「我想展示給大家看,我究竟能夠跳多高。」卡特這樣解釋自己的動作,現場的反應也順了他的心意,「比起一記風車灌籃引起的滿堂喝彩,我更享受那一瞬間的寂靜。」

在世紀的交匯點,在飛人剛剛走下王座的時刻,世人無不翹首以盼新王的降臨。因此,當師出同門,身材相仿,同樣能跑善跳的卡特抵臨聯盟後,他迅速地躍升成為球迷心中,新的「喬丹接班人」。

這屆扣籃大賽,只是卡特當時風靡聯盟的縮影。新秀季,他憑藉著場均18.3分5.7個籃板3.0次助攻的上佳表現毫無爭議地當選年度最佳新人。轉年來,他便以二年級生的身份高票當選全明星票王,「Vinsanity(文來瘋)」成為人們用以形容這股浪潮的代名詞。

他更是多倫多球迷心中的「寵兒」,儘管卡特坦承,當自己在選秀大會上得知自己將被交易至遙遠的北境時,內心的第一反應是「真不走運」。

但場上的華麗表現是消解一切誤會最好的藥劑,多倫多終於迎來了他們的明星球員,卡特擔當起了球隊領袖的角色,生涯得分也逐年攀升,到了生涯的第三個年頭,他已然成為聯盟最好的得分手之一,球隊也進化成東部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

24歲的卡特一躍而起,超級球星的名號,光芒萬丈的榮譽似乎唾手可得。他所憧憬的生涯前景,是金色的,未來命運的曲折,當時的他渾然未覺。

風暴中心

非議永遠會圍繞在天才們的左右,當新鮮感逐步祛除,人們的熱情與耐心日漸減退的時候,一夜之間,曾贈與你虛名的人們,也會給予你同等程度的指責。

00-01賽季,卡特率領猛龍隊史首次闖入東部半決賽,他和艾弗森聯袂出演的這輪系列賽,堪稱歷史上最為偉大的個人對決之一。前六場比賽,雙方你來我往,戰至平手,兩支球隊的當家球星均砍下過單場50+得分,這是一場旗鼓相當的較量,無人知曉誰能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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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勝的第七場比賽一觸即發,卡特卻在賽前做出了一個在當時招致了頗多爭議,而他自己卻「並不後悔」的行為——返回母校參加學位授予儀式。

「5月20號」這一天,似乎永遠停留在卡特記憶的最表層,以至當記者隱晦地試圖提起此事時,他脫口而出的便是這個日子。

「如果能將事件倒轉,你仍會堅持當初的選擇嗎?」記者問道。

「會。」卡特未等記者將話說完,搶先一步給出了這樣斬釘截鐵的答案,他的思緒似乎又飄回了那個時候,那個自己每個夜晚,都橫衝直撞,不費力氣便能翱翔天際的時候。二十年間,星移斗轉,卡特對自己所堅持的事物,仍舊保有著不容置喙的決絕,只是言辭中的鋒芒,早已變化為笑顏。

一天後的搶七大戰,雙方都打得小心謹慎。最後三十秒鐘,艾弗森和斯諾連續兩次錯失了穩握勝券的良機,留給了猛龍隊,更準確地說,留給卡特兩秒鐘的時間。這樣的時間長度足夠他命中一記「win or go home(勝利或是出局)」的關鍵球,費城主場的上萬名觀眾屏住了呼吸,汗毛豎立著,等待著幾秒鐘後的狂歡。

繞過奧克利的擋拆,卡特順利地來到側翼,他接球轉身,用大幅的假動作晃開蒂龍-希爾,後仰出手,計時器燈響,皮球生硬地砸在籃筐上彈了出去。場邊的鏡頭捕捉到了卡特正欲離開的背影,卻很快切換成艾弗森手指朝天,繞著球場狂奔的畫面。

被淘汰的一方,自然地將失利遷怒於卡特比賽前一天的舉動。身為球隊領袖,在大戰前夕不是與隊友待在一起,而是為私事在路上顛簸,多倫多的球迷對此感到難以接受。

「我並不後悔,我始終可以高昂著頭。」卡特堅持道,「我需要履行自己全部的義務,打球,學業都是其中之一。所有為學位證書傾注了大量心血的人,都會將畢業儀式視作至高無上的榮譽。」

縱然說著不悔,卡特仍坦言,短暫的兩天時間,自己同時經歷了人生的「高潮與低谷」。他沒有選擇向公眾解釋些什麼,他知道這個時候一切言語都只是徒勞。比賽結束後,當卡特深夜獨自返回住處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跑到訓練場上,在剛剛錯失絕殺球的位置上,用相同的姿勢,出手投籃,直至連續命中七球為止。「我只能如此,一點一點地平復著我的情緒。」卡特說道。

休賽期,他同球隊簽下了一份6年9400萬美元的長約。然而正如眾多合約魔咒一般,傷病開始找上門來。膝傷的困擾,使他的賽季表現支離破碎,球隊也再次止步首輪。接下來的兩季,球隊合計只贏下57場比賽,季後賽的大門漸行漸遠。自身狀態的起伏,隊友能力的限制,球隊不進反退的戰績,讓他心生倦怠。他試圖向管理層施壓,謀求改變。

卡特希望球隊招攬加拿大本土球員史蒂夫-納什,並僱傭「J博士」擔任球隊總經理。然而一切最終事與願違。

在球隊新的總經理Babcock心中,首要的任務是「打造良好的球隊形象」,而未來幾個賽季能否進入季後賽,則是相對次要的事情。心生不滿的卡特暗中請求經紀人運作轉會事宜,這樣的做法卻被Babcock告知給了媒體,引發了又一場軒然大波。

當球隊持續無法取得勝利時,任何摩擦都會讓雙方心生嫌隙,直至分別變成無可避免的結局。新任主帥薩姆-米切爾曾在更衣室公開抱怨卡特總是在訓練室中養傷,並指責由於他過多的傷缺,打亂了球隊的化學反應。

「兩個人很快便從言語上的爭論,上升到了肢體對抗,一開始就像是掰手腕一樣纏繞在一起,」見證了這荒唐一幕的隊友杰倫-羅斯回憶道,「後來卡特把教練雙手舉過肩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想從那以後,他們倆之間的裂痕再也無法彌合了。」羅斯說道。

2004年12月,交易達成,卡特被送至新澤西籃網隊。六年時間,從寵兒變成棄兒,這位加航中心曾經的主人,只剩下記憶中的歡呼吶喊,如今耳畔迴盪著的,是永無休止的噓聲隆隆。

緩慢下墜

在新澤西的五個年頭,卡特同基德、傑弗森組成的「三叉戟」給球迷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回憶。飽受傷病洗禮的卡特,仍然貢獻著相當水準的發揮。如今的人們多少淡忘了,卡特在新澤西時期曾三次入選全明星陣容,還連續五年打出20+5+4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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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動與主動因素摻雜在一起,卡特竟一點點地兌現了自己的心願。他不願究其生涯都為「扣將」之名所累,他更希望人們視他為一名出色的,有著長久職業生涯的籃球手。他的射程不斷擴大,愈發穩定,進攻技巧也更加全面。

然而球隊在那幾年,始終與東部的頂級強隊們差之毫釐。在兩位搭檔相繼離開球隊後,卡特轉投魔術,第一次品味到了分區決賽的滋味,卻遺憾成為了經典「黃綠大戰」的註腳。前往菲尼克斯,他時隔近八年,終於得以和納什並肩作戰,這彷彿一種補償,卻並非命運的饋贈。物是人非,太陽,納什,卡特均非當年模樣。直到2011年12月9日,一則太陽隊將裁掉卡特的新聞,為他一度風光無兩的籃球生涯,按下了暫停鍵。

35歲的卡特早已不再年輕,他耐心地思忖著自己的下一段旅程。

自己仍然可以每晚出戰30分鐘,砍下15+的得分,並偶爾出現在十佳球的片段中。可真的還有球隊會願意「施捨」給這位老將足夠的持球時間嗎?時間還會容許這樣的狀態維持多久?誰又知道傷病會在什麼時候再度光顧,將一切希望掠走。

面對生涯的分水嶺,卡特放棄了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悲壯態度,選擇用一種更為開放的態度面對狀態的下滑。如果「下墜」是無可避免的命運進程,那麼能做的就只有儘可能地延緩歲月的腳步。

他選擇繼續奮戰,並非源自某種不肯服輸的戇直脾氣,或是希望與時間為敵,他僅僅懷著一股單純的念頭,正如他自己所言。

「我的油箱還沒空,就這麼簡單。」

低空飛行

繫上髮帶,蓄起了絡腮鬍子的「卡特叔叔」,臉上總是掛著笑意。2016年,他獲得了年度最佳隊友獎,這個十幾年前,人們絕對不曾料想會與他產生聯繫的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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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達拉斯,在孟菲斯、薩克拉門託、亞特蘭大,這個「最佳隊友」,卡特當得名副其實。他減少了個人持球單打,增加了無球跑位、空切,每場比賽只出手三、四次對他而言不成問題,偶爾回到籃筐之上那片曾經屬於他的私人領地,上演一記空接暴扣,落到地面時他還會開玩笑似的,享受著年輕隊友們的「頂禮膜拜」。

他不再滿含銳氣,驕傲地在心中列出自己想要「隔扣」的球員名單,並將一個個名字全部勾畫掉。在重返多倫多之時,面對猛龍隊製作的致敬短片,面對熟悉的歡呼聲,淚水浸溼了他的眼眶。

他也樂於將自己的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後輩,那些或許在他進入聯盟時,還尚未出生的年輕面孔,就像史密斯教練當初對他那樣。「年輕人們的困惑和煩惱,我都見識過,或經歷過。我會告訴他們當時我解決問題,或是將問題搞砸的方式。」卡特說道。

遠離了天空,如今的卡特,更像是在低空中飛行。時間的洪流侵蝕著他的身體,縮短著他垂直升起的高度,卻也施以回饋,在水平的座標軸上,延長起他同籃球共處的長度。

如今,旅程或許即將畫上句點,又或許還有一絲轉機,所有人都在等待最終的結果,卡特也在社交媒體上,向這22年間,這段漫長旅途中的每一個人表達了感激。如果告別的時刻真的來到,即便以如此「荒誕」的方式,卡特綿長的生涯也不會因此褪色,人們同樣會對他這22年間給予我們的動人回憶,表達感激與尊敬。

這故事很複雜,這故事又再簡單不過,就像他反覆強調的那樣。

「我深愛著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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