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妖人宴(二)

故事:妖人宴(二)

涪筠子顫顫巍巍的扶起那人,又問起那人緣由,那人才開口說了原委。

  給涪筠子下跪的這人,姓沈,單名一個嶽字,字文忠,蘇州吳縣人氏。這沈嶽在吳縣也屬於一個大戶,家中經營絲織坊、棉織坊、酒樓、船塢多處生意。其中光是絲織坊就有三十一間,光工人有近千人。這沈嶽在吳縣一帶雖談不上富甲一方,但為人寬厚樂善好施,在當地也博得了一個好名聲,說起來沈三老爺沒有不知道的。

  我太爺爺說,這沈三爺,就是我家祖上了。我聽我太爺爺這麼一說,我家祖上不是狐狸嗎?難道這個人是狐狸?我太爺爺搖搖頭,你切不要著急,慢慢聽我說。

  沈嶽今年不到五十歲,家中排行老三。沈嶽上面兩位老人還健在,身康體健,無肉不歡。沈嶽前後娶了兩位妻子,正妻劉氏,是崑山縣大戶人家出來的,知書達理,給沈嶽生了三個孩子,一男二女。平妻黃氏,也是富足人家的女兒,很是賢孝,給沈嶽生了一男一女。前兩年,沈嶽還納了一房妾,姓胡,也是姑蘇城的人家,從小就美名傳揚,也是溫存性子,並不仗著年輕貌美,就把沈嶽拴在了身邊,而是事事謙讓,與劉氏黃氏也是甚是相處融洽,很得沈嶽的寵愛。年前又懷了孩子,沈嶽更是喜上加喜。

  沈嶽的兩個兒子也甚是爭氣,老大沈鶴二十六歲,年前中了舉人。老二沈鵬,跟著櫃上學做生意。大女兒早早的許配了人家,已經給沈嶽生了個小外孫。二女兒也即將出嫁,說定的人家也是富賈大商的子嗣。小女兒還小,卻極是聰慧。

  這樣的生活在任何人來說,都極是滿足的,沈嶽也不例外。家中大事小事都交於妻妾操持,沈嶽每日埋頭於生意之中,閒下來的時候,喝兩盅小酒,聽聽小曲兒。人生如此,再愜意不過。

  可是這樣的好日子,就在一個月前,戛然而止。

  說到這裡,得先說說沈嶽的父母。沈嶽的父親是大明朝的南直隸的正五品的同知,掌管南直隸一帶的鹽、糧、捕盜、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軍籍、撫綏民夷等事務,權力極大。但沈嶽的父親不是一個貪戀權勢的人,而且明朝的官不好當。成祖皇帝恢復了錦衣衛,又設立了東廠,以監察百官,每查有貪贓枉法非死即殘。所以沈嶽的父親急流勇退,四十歲許就閒散在家做起了買賣。沈父在當官的時候,就有晨起打拳的習慣,所以身體特別好,七十多歲了耳不聾眼不花,身體硬朗,吃嘛嘛香。可是就是這樣的身體,就在一個月前,突然傳來暴卒的消息。

  一個多月以前,沈嶽正在湖南收絲。本來這種事情,由著大掌櫃的去做就行了,可是沈嶽閒不住,此等事情,沈嶽必定要到當地看看心裡才踏實。沈嶽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覺得天昏地暗,腦子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慢慢的扶著牆走回了客棧。一回到屋裡,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哭罷,擦了擦眼淚。正好織坊的掌櫃也進了客棧,二人一商量,事不宜遲,這邊的事情由掌櫃的打理,沈嶽明日一早就啟程回鄉。

  第二天一早,隨從早就僱好了大車,一行人上了車,從長沙往蘇州行來。沈嶽一行人走的是北路,先到岳陽,走黃梅縣,經太湖,到安慶換船。這一條路線是最快路線,也是最方便的。走南路,可能要多耽誤幾天。沈嶽心事重重的坐在大車上,想起父親的音容笑貌,時不時心酸起來,掉一會兒眼淚。隨從們都跟著勸慰,過了兩日,沈嶽接受了這個現實,心中雖依然酸楚不止,可是心中平復了許多,一路走一路想著如何幫老爺子操持一場風風光光的喪事。

  可是這沈嶽還沒到岳陽,就又接到一個噩耗,大奶奶劉氏沒病沒災的,也跟著老太爺走了。沈嶽聽到這個消息,腦子一懵,一頭栽下大車,倒在了路上。

  沈嶽好不容易醒過來,一張嘴,沙啞這嗓子又哭起來。哭罷了,在隨從的攙扶下上了大車,緊催著趕路。到了岳陽,還沒休息一下,吳縣那邊又傳來消息,大公子幾天前與人吃多了酒,醉死在了家中。沈嶽兩眼一黑,再次栽倒在地,差點沒緩過來。

  到這時候,沈嶽想哭,已經哭不出來了,只是覺得胸口發悶,一口氣怎麼都喘不過來,一使勁,一口黑血噴了出來。隨從和報信的信使一看大驚,急忙趕著車又去看了大夫。大夫搭脈只說急火攻心,開了幾味藥,又囑咐只能靜養,不能受任何刺激。可是沒出十日就有三位至親接連去世,說不受刺激,可是這種事誰受得了。沈嶽清醒過來,心中哀慟,又是大哭。可是現如今沈嶽的嗓子已經哭啞了,只能噝噝發出聲響。那些隨從,和來給沈嶽看病的大夫,無論怎麼哄勸都是沒用。

  幾天前,那沈嶽本來聽了父親和劉氏去世的消息,心痛不已,身體已經不行了。現如今心中再痛,身體也跟著垮了下來。不要說那大夫開的藥沒吃,幾日來就連那水米都不曾吃下幾口。嘶啞著嗓子哭了一陣,人又暈了過去。那些隨從家僕,都跟了沈嶽多年,忠心無比,此時一見沈嶽這樣,紛紛向那大夫開口求救。那大夫哀嘆幾聲,在本來的藥里加了人參鹿茸等補元氣的名貴藥材,又單獨給了幾粒丹藥。給隨眾丹藥的時候,一併說了丹藥用處。

  原來,大夫給的這服丹藥,是蒙汗藥的一種,只要內服黃豆大小的一粒,保管一日一夜都醒不過來。說起這藥的來歷也是有趣,幾年前這大夫救了一個祖傳的採花大盜,這藥方就是這祖傳採花大盜給這大夫的。這大夫自從配了這藥,只在自家夫人身上用過一次。要不是遇到沈嶽這種情況的病人,壓根就不會把這蒙汗藥拿出來。

  “你們主人受了太大的打擊,哀痛傷心。如果還是像這樣清醒,只怕撐不了幾日。只要他昏昏沉沉的睡上幾日,再加上我開的方子,在這昏睡的日子裡,身體自然就能補得過來。不過這藥可千萬不能亂用。”那大夫叮囑又叮囑,這才挎著藥箱子離開。

  那眾隨從謹遵醫囑,每日喂沈嶽一粒蒙汗藥,灌三頓湯藥。這一番功夫下來,還真別說,沈嶽三日未醒,時不時的還打個小呼嚕,而且沈嶽那原本蠟黃的臉也有了血色。到了第四日頭早上,躺在床上的沈嶽,竟是容光煥發,小臉紅撲撲的。第四日的時候,那湯藥倒是沒停,不過看到主人臉色好轉,那蒙汗藥就不敢再餵了。不得不說,那蒙汗藥藥效確實厲害,雖說藥停了,直到第四日的下午,這沈嶽才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眾隨從齊齊稱讚,好藥!

  可就在這沈嶽沉睡的三天中,那蘇州城又是派人來報,出閣的大姑奶奶家不滿兩週小少爺,不知道怎麼的掉到井裡,淹死了。眾隨從得了這個消息,連連嘆息,都說這老爺家到底是怎麼了。這件事情雖已傳到,但是並沒有報告給沈嶽,怕身體剛剛有所恢復的沈嶽知道了這個消息,受不了這個打擊。

  緩過神來的沈嶽,腦袋還是有些昏昏沉沉,回想起前幾天得到的消息,心情稍微有些平復,不像剛得到消息的時候那麼激動。雖說是這樣,但依舊歸心似箭。眾人休息了一日,讓沈嶽吃了些米粥鹹菜,體力恢復了一些,這才再次踏上行程。可是剛出岳陽城兩天,一匹快馬迎面而來,看到車上沈家織坊的旗號,馬上人勒馬停住,又帶了一個信息來——沈嶽的大哥沈嵆,也去世了。

  沈嶽聽了這個消息,只是身體一晃,然後振聲問道:“這次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報信的家丁說道:“十天前,大老爺剛從揚州回來,搭建靈幡的時候,被掉下來的木槓砸死了?”

  沈嶽已經經歷過了最為悲痛的三個消息,現在聽到自家大哥去世雖說傷心,但是傷心程度已經大大減緩,甚至可以說是因為前面三件事情而免疫了,麻木了。沈嶽不是傻子,經歷了這麼多年的商場磨礪,無論是處世經驗還是心智程度,都比常人強上許多倍。前幾天之所以病倒,是受不了連番的打擊。現在得聞大哥又是橫死,心中暗暗覺察到這件事情的不尋常起來。又細細捋了捋從父親,到劉氏,再到自己兒子去世的日子,幾乎是隔一天死一個人。從自家兒子,到現在自家大哥的死期,中間隔了三天。

  想到這裡,他把心中的想法跟身邊的隨從說了:“為什麼到我大哥這裡,隔了三天呢?”

  隨從又把大姑奶奶家的小少爺死訊說了,沈嶽又是心中一震,強忍著悲痛說:“這就對上了,隔一天死一個,這是要我沈家斷子絕孫,死的一個不剩呀……”

故事:妖人宴(二)

  沈嶽本就是個聰明人,要不然生意也不能做的這麼大。此念一生,心中更是著急,恨不得身後生了翅膀,腳上長了風火輪。最起碼回去了,能夠知道家中這種事情發生的原因是什麼,該想辦法想辦法,該找什麼人找什麼人,總不能真的眼睜睜看著自家死的絕了。

  一路棄車換馬,驕陽似火的六月,從岳陽到九江,七百里的路程跑了五天就到了,光是好馬就累死了兩匹。到了九江棄馬換船,偏偏天公不作美,又遇上陰天,下起了連綿大雨。沈嶽管不了這些,只給艄頭多塞銀子,只求船走的快些。雖說下了雨,但是江裡水勢並未見漲多少,艄頭得了銀子,自然喝斥水手賣力撐船。一路疾馳,每天竟能走出一百多里。從九江到望江縣,才走了四日。可是到了望江縣,饒是艄頭膽大包天,也是不敢再走。只見天上黑壓壓一片,狂風裹著大雨打在船壁上,一陣乒乓亂響。四日以來,大雨延綿,江水也變得水勢洶湧,艄頭不經意看到江裡一條几丈長的大魚躍出水面,掀起滔天大浪,差點把船打翻。艄頭頓時心中害怕,跪在甲板上磕起頭來。

  到了望江碼頭,把船上的乘客悉數攆了下去,這裡面就有沈嶽。那沈嶽一看船家不走了,又是塞銀子又是說好話。可是船家心裡明亮的很,就算是給再多的銀子,也得有命花不是。所以,縱然沈嶽說盡了好話,艄頭誠然不允。這才有了沈嶽帶著隨從到茶棚裡避雨,正好碰到涪筠子,聽涪筠子說起來鬼怪一事,知道這是高人,這才跪下來相求救命。

  涪筠子聽了沈嶽一席話,只知道家中死了人,只是想來想去,並不得其終。便開口說道:“按照你的說法,到現在已經死了五個人,都是隔天而亡。雖說事有蹊蹺,可是這件事情到現在並沒有繼續發展下去啊,你讓我救你,可是還有人……”說到這裡涪筠子停了口,意思再明顯不過,是在問是不是還是有人繼續死去。

  沈嶽聽了涪筠子的話,知道涪筠子所問的意思,便開口道:“從岳陽到望江縣,我走了九天,這九天裡,我只得了一回消息,就是家裡又死了三人,分別是我家侄女、侄子和我家侄孫。從蘇州到通知我的路上,那信使也是跑了十多天。按照我原先猜測的,這一路走來,我家裡已經死了十多口人了。按照這個死法,等我回到家裡,能活著恐怕剩不了幾個了。”

  涪筠子聽了沈嶽的話先是安慰了幾句,然後才說:“沈先生,你能明白家裡出了怪事,相信您家裡人也能明白這個道理。您既然求到我頭上,我相信您家裡也找了有神通之人,所以沈先生,說不定您到了府上,事情已經解決了也說不定呢。”

  沈嶽聽了涪筠子的話,先是道了謝,然後又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道:“先生所言極是,我向來的信使所言了心中猜想,讓他回去找得道高人破解。那信使本事我家家僕,在我家裡許多年了。聽聞我的話語頓時哭了,說家中現在主事之人是二老爺,也就是我家二哥。我二哥為人精明強幹,也是從商多年,他也明白過來家中遇了怪事。所以他在家裡,整個吳縣的能人找了個遍,前前後後來了不下十多位。這十多位,錢倒是不少拿,誰知道所來之人不是江湖騙子,就是本領稀鬆平常。早先來的幾人,前前後後轉了幾圈,也做了一些法事,都說妖孽已除。還有一個竟然抓住了一隻二尺多長的大老鼠,就說是這隻大鼠妖作怪,現在鼠妖已除,定無後患。我家二哥素來心細,也怕來的都是一些江湖騙子,只說讓這些人在家裡呆上兩天,只要是家中再無人亡去,那自然是後患已除。那些人中有些知道了我家出的事情,到了夜裡偷偷溜了。留下來的,也就三四人。當天無事,可是到了第二天夜裡,我家侄女跟著身亡。死因竟是跟您說的一樣,就在花園二尺深的水池中溺亡了。竟似彎著腰站在水中,自己把自己憋死一般。”

  “那留下來的幾人,也都灰溜溜的走了。當天,倒是有一個青年道士留了下來,說是沈府有妖氣,要與妖怪鬥一鬥。我二哥大感欣慰,可是還沒等鬥呢,那青年道士鮮血淋漓的死在了客房裡。死相悽慘,整個胸膛都被剝開了,心肝肚肺不見蹤影。自這天起,我家裡有妖怪的事情被傳了出去,也不知道誰說的,說是有妖邪報仇,只要是沈府的人,都得身死。此消息一出,不光是我家裡人,就連家僕下人都被嚇得心驚膽戰,告假的告假,外逃的外逃,三五天的工夫跑了個乾淨。連守孝打更的人都沒了,我二哥只好出了大價錢,又請來一幫血氣方剛年輕後生來做事。就算是不做事,壯膽也好。後來的兩天,又從別處請來了兩個遊方高人。兩位高人晚上到了我家裡,還沒過夜,也都是身死客房,胸腹被剝開,心肝肚肺被掏了去。”

  涪筠子聽了沈嶽說的妖物吃心一事,心下奇怪,便打斷沈嶽的話道:“古往今來,若說吃人的妖物也是有的,其數在不少。可是若說喜食人心,這史書上記載的也有幾個。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喜食人五臟六腑的妖物,既然能夠明辨五臟六腑是好物,那肯定是具備大神通的,又怎用得著剝開胸膛,再取五臟六腑吃掉的?你這事有古怪呀。”

  涪筠子所說史書,名為《玄黃妖鬼志》。這《玄黃妖鬼志》有上下兩篇,上篇說妖,下篇說鬼。這書還有個異名,上篇叫《妖人志》,下篇叫《冥人志》。傳說這兩本書是大禹差人所作,後人又依著書補了許多內容進去,傳到後來,妖事有八十四章,鬼事有八十二章。那書中所著的事情不光記錄各種妖鬼的模樣習性,還把這些妖鬼名字弱點記錄在了其中,自古有傳說,凡是得到這本書的人,自可駕馭妖鬼。還有傳說,那大禹的老婆是塗山氏,這《玄黃妖鬼志》就是塗山氏的陪嫁物品。可是傳說畢竟是傳說,已經無從考證了。

  那涪筠子也並沒有見過此書全本,只是跟著師父周遊江湖,耳濡目染一些裡面的事情。後來去了嶗山,得知嶗山有此孤本,得性觀之,但也是看了十之一二。再後來聽說嶗山出了大事,鎮妖塔上關的眾多妖怪一頁逃了個乾淨,並且盜走了不少嶗山寶貝,其中就有這《玄黃妖鬼志》的孤本。那沈嶽畢竟是凡人一個,涪筠子當然不會跟他說起這些事情。那沈嶽雖說是一介商人,可是書也不讀了不少,不過書上記載了吃人妖怪的事,他怎麼不知道?所以,這又加重了沈嶽對涪筠子的信任,聽罷了涪筠子的話,趴在地上啪啪啪啪又跟著磕起頭來。那茶館的地面是黃土地面,千人踩萬人走,地面極硬,那沈嶽只磕的的腦門出血也不起來。

  涪筠子跟沈嶽說完那吃人妖怪的事,本來心下就有些後悔,此時看到沈嶽額頭都磕出了鮮血,一邊磕一邊哭喊“先生救命,先生救命……”頓時心軟起來,只好一邊扶起了沈嶽一邊道:“這件事情我可以答應助你,只是你看我已經一把年紀,而且另有禍事在身,只怕連累你呀。”

  那沈嶽臉上又是泥水又是血水,啞著聲音說道:“先生能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我怎麼會怕先生連累。”其實這只是沈嶽的表面意思,內裡還有一層意思沈嶽沒說——此時的沈家,如果沒有能人救命,只怕全家性命都保不住,哪裡還怕什麼連累呢。

  涪筠子聽了沈嶽的話,點頭應允,只說等雨住了便走。彷彿老天故意和沈嶽過不去,這大雨直又下了兩天才停住。一行三人又等江裡水緩了一天,這才上了大船。本來沈嶽要走陸路,可是隨從告知沈嶽,一來大雨剛過,陸路泥濘必不好走;另者,涪筠子一副花甲老人之相,如何受得了一路馬屁匹簸。三人上了大船,一路向著姑蘇行去。好在一場大雨之後,水漲船高,水路行進也暢快了許多。

  只是一場大雨,上游發水,淹死了不少人。三人立於甲板之上,時不時看到水裡漂過的屍體,不光有豬馬牛羊牲畜的,還有人的。水中時不時有大魚躍出水面,看那情景,是在搶食水裡的屍體。那情形,看在幾人眼中分外悽慘,涪筠子扶著欄杆,嘴裡不停的念著往生咒,沈嶽也跟著不停的念著阿彌陀佛。

  水流迅速,穿行進的很快,不幾日,繁華的蘇州就出現在幾人眼前。

故事:妖人宴(二)

  下船上車,又有下人報來,沈嶽趕路的這段時間,沈家上下又死了七口人。沈嶽聽聞消息,心中雖說有了準備,也是大驚失色,心口一疼,一口鮮血湧了上來。但沈嶽毅力驚人,牙關緊咬,那鮮血竟被他一口又咽了回去。那歸心似箭,盡是不可言表。

  沈嶽扶著涪筠子落了座,嘴上只是催促快點快點。車伕見兩人坐下,連連催動馬鞭,啪啪打在馬身上。那馬身上受疼,邁開大步,咴吁吁一聲長嘶,拉著大車狂奔而去。涪筠子年紀老邁,被那車顛簸的七葷八素,心中又想人已經死了,再快也是救不過來了。可是看那沈嶽著急神色,嘴上也不好加以制止。饒是那馬車行進極快,到了沈園已是入夜時分。涪筠子下得車來,胃裡面一陣翻江倒海,一彎腰,吐了個稀里嘩啦。

  涪筠子吐罷,抬頭看著天空一陣發呆,好傢伙,這妖雲可真是厚實。

  那沈園正在治喪,一個莊子,綿延十多里,盡是白花花的燈火。按道理來講,這一片片的燈火燃起來,應該明亮如白晝才是,可能是剛下過雨,到處朦朧一片,再加上雲霧壓頂,那燈光在風中搖曳,慘白慘白的,說不出的妖異。幾人下車的地方正是莊口,莊口占了好大一片空地,此時搭了一座高高的戲臺,一個老生在戲臺上一個人咿咿呀呀的唱著什麼。

  那老生嘴上帶了黑三,一個人站在戲臺正中,邁著方步,端架拿式,有模有樣。老生的唱功也不錯,聲音清亮,咬字也很清晰。只是涪筠子身處兩湖,聽不懂吳儂軟語,一時不明白老生唱的內容。聽不懂歸聽不懂,但現在已經是夜裡兩點多了,這老生也不睡覺,一人在雨中的戲臺正兒八經的唱戲,場面實在是詭異的很。涪筠子妖鬼見了不少,瞪直了眼睛看著唱戲的老生,這人身上既無鬼氣也無妖氣,影子隨著風燈亂擺,確實是個人不錯。

  周圍這些人對這唱戲的老生只是不管不問,似乎是司空見慣,估計是當地的風俗。涪筠子想到這裡隨口就問了一句,站在車旁迎接的管家就接口道:“說的不錯,這確實是我們這裡的風俗。每當遇到治喪大事,過了午夜子時,戲班都會留下一個老生唱清口,是給離去的人和周圍看熱鬧的聽的。”涪筠子明白,離去的人和看熱鬧的,都是亡魂孤鬼。

  那管家嘆了一口氣,身旁的一個隨從接著說:“我們這也算是獨一份,這戲班來了就沒走,一直在這唱了快一個月了。幸虧他們戲班有三個老生倒著來,要不然,嗓子眼都唱禿擼皮了。”

  隨從這句話說的管家心裡很不痛快,呵斥道:“胡說八道什麼。”

  那隨從這才察覺說錯了話,連聲喏喏退到一邊,管家收回目光,這才引著大傢伙往莊園裡面走去。眾人下車所在,離著莊園還有一段距離,大家又步行走了許久,來到了沈家大宅的門樓前。沈家大宅佔地並不大,相比於王獻臣的拙政園和徐泰時的留院,那是小巫見大巫,但勝在一個精巧。沈老爺子愛石,所以沈家園林的石頭很是出名,許多石頭巧奪天工,就連當時名冠天下的冠雲峰都,當時都在沈家園林之內。只是後來沈園沒落,才從沈家園林運到了留院。

  沈園的佔地十餘畝,從前到後,一共有十餘個小園,房間兩百多間。沈園未出事之時,家人僕眾也有百十口子,如今時日不同,一路走來,偌大園子竟是冷冷清清,慘然燈光之下,連個人影都沒有。眾人下車,從門樓進了沈園,入眼處喪幡飄搖,竹頭林立,無數的白棚從頭到尾望不到邊,涪筠子細數之下,竟有近二十處。涪筠子不禁長嘆,一大家子人,就這麼死的七零八落。

  當下已是丑時,夜已深極,連日來涪筠子舟車勞頓,已是睏乏至極。那沈嶽極是明事,心下雖然無比著急,卻催促管家趕緊安排涪筠子休息。那管家接了東家的指示,連聲諾諾,著人領著涪筠子去了。那邊涪筠子隨著隨從離去,這邊沈嶽急急地撲倒一眾棺木之前,失聲痛哭起來,只哭地嗓音嘶啞。一眾隨從不斷勸慰,沈嶽心中沉痛,怎麼都不肯起來。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管家扶著沈嶽道:“老太太和本家二奶奶來了。”沈嶽這才顫巍巍站起,撲在自家母親身上,禁不住再次悲從中來。沈母便給沈嶽擦拭眼淚邊說:“我兒,現在我家妖冶橫生,你一定要保重身體。”那黃氏多日擔驚受怕,如今看到自家老爺,只覺得得了依靠,也跟著悲哭出聲:“老爺啊……”那沈岳母親見到自家兒媳如此,出聲呵斥道:“這時候你家男人都回來了,還哭個什麼?”那黃氏得了老太太呵斥,連忙擦乾眼淚,挺直了身板說:“婆婆說的是。”

  眾人又說了幾句,沈母看到自家兒子形容枯槁,趕緊催促入房休息。沈嶽又問了今日情形,沈母連連嘆氣,還未開口,那邊沈家老二沈岱也到了。沈岱見到沈嶽,一把握住沈嶽的兩手,面上沉痛,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掉,嘴上只說:“三弟,你回來就好。”沈嶽聽了,眼眶又是一紅,握住自家二哥的手,再也說不出話來。

  管家連聲嘆氣,把諸人讓到屋裡坐下,沈嶽這才知道,自家大哥大嫂,還有一眾侄子侄女侄孫早已死去大半,現在剩下的不過當初的一半人口。不過自家三房胡氏母子平安,倒是讓沈嶽欣慰不少。老太太告訴沈嶽,這些日子來,胡氏也是操心勞力不少,又受到了驚嚇,動了胎氣。前幾天看了大夫,現在吃了安胎藥早早歇下了。

  沈嶽將一路來所遇之事簡單向老太太及眾人說了,並且把遇到涪筠子時的情形,添油加醋著重說了一遍。老太太雙手扶著胸口,只感嘆沈家有救了。沈岱聽了卻又緩緩搖頭,說只怕這次又遇個騙子。沈嶽眾人聽了沈岱的話,又聯想到多日來請到的這些大師這些道士,一個個又愁苦起來。唯有黃氏仍舊信心滿滿,說:“我覺得這次老爺請到的大師不一般,咱們沈家定會逢凶化吉。”沈岱卻說:“先不忙說這些,昨日我在姑蘇城也請到了一位仙師,在悟真觀掛單,說是京城靈通觀來的。聽聞咱家之事,也和三弟請的那位道長一樣,並未說起報酬之事。只說降妖除魔是本分之事,定當義不容辭。"沈嶽聽了二哥的話,本來已經萎靡的神情自然大振,連忙問仙師何在?沈岱說:“仙師早已在咱們內院布壇做法,只等妖孽現身。”

  沈嶽聽了妖孽現身之話,直覺不對,心想要是道法高深,怎麼還要等得妖孽現身,不會自己去尋嗎?可是沈嶽明白,就算自己內心所想是真實之事,也不能說出來傷了大家的念想。此時此景,這個家最需要的就是信心。念及此處,便跟沈岱名言,讓母親和黃氏去休息,沈嶽沈岱帶上十幾名雄壯青年一起去內院查看。那老太太雖說已近耄耋之年,滿頭銀白,聽了沈嶽的話,也是搖頭不止,執意要和兩個兒子同去:“要是這白雲觀來的道長修為極高,我等自然不怕那妖物。要是那道長修為不行,我沈家早晚要造那滅頂之災,怕什麼,死就死了,死之前我也要知道是什麼害我沈家家破人亡。”老太太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自有一番氣勢。沈嶽沈岱聽了母親一番教誨精神大振,招呼了十幾個青壯,把老太太擁在其間,氣勢洶洶往內院行去。

  這邊再說那涪筠子,隨著隨從到了跨院,實在過於勞累,簡單梳洗之後,倒在榻上就睡了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覺身周顫了幾顫,耳中聽得幾聲嘶鳴,腦中一震,暗叫不好,猛然從坐了起來。抬眼看向窗外,只見窗外仍舊黝黑,卻見那黑夜傳來幾聲哭嚎,又有許多驚呼。三兩下裹了衣服,縱身出了客房。來到屋頂,只見一處內院燈火通明,許許多多的人影相雜其間,奔走呼號。那黑夜中又有許多絲絲縷縷霧氣相間,並不飄散。涪筠子心道果真是妖物造孽,踏著屋頂瓦片,一刻不停往那處奔去。

  待奔到近處,只見那三進大院之中,許許多多人手抓旗幡,左右招搖。那旗幡之上,龍飛鳳舞,畫著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符咒。涪筠子仔細觀看,也只看得出那是六甲孤虛秘法,不過究竟怎麼操作佈陣,涪筠子卻看不明白。涪筠子暗道,這六甲孤虛秘法,是古法,原是用於殺伐爭戰的兵家秘術,其效力可攻可守,可極大助長我方氣勢與力度,十分巧妙。早些年涪筠子隨師父周遊天下之時,倒是見過別人使用這才記得。只是那時那人所用此法,只是下棋之用。那場棋下的那是驚天動地,附近鬼神都遠遠遁走。

  涪筠子想到此處禁不住連連哀嘆,現在天下道法衰落,哪裡有人能夠再使得那種大法。涪筠子感嘆之後,再看那內院,只見人來人往,旗幡招展,一個通體雪白的妖怪,正被困在符陣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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