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毒城市墜落史:墨西哥與美國的百年恩怨

近日,Netflix製作的劇集《毒梟:墨西哥》(Narcos: Mexico)推出了第二季。該季與上季的內容與《毒品史:美國和墨西哥的百年恩怨》一書的內容互為交織,涉及許多歷史上的真實人物和時代背景。劇中的主要人物——墨西哥瓜達拉哈拉販毒集團的“教父”菲利克斯·蓋拉多(Felix Gallardo)、美國緝毒局探員基基·卡馬雷納(Kiki Camarena),或明或暗的歷史事件——1985年墨西哥城8.1級大地震、1988年墨西哥總統票選造假事件、總統卡洛斯·薩利納斯(1988-1994)的上臺等等,在書中都有詳盡的介紹與分析。

作者從2014年9月墨西哥發生的震驚全球的43名學生被集體屠殺事件切入,揭開了一個世紀時間裡形成的墨西哥毒品帝國的一角,尤其是2006年以來美墨兩國共同打擊墨西哥毒品犯罪的真相。同時,作者以美墨兩國100年來的政治、外交關係為背景,考察了雙方是如何隨著彼此的政治、經濟和觀念的鉅變形成毒品貿易的,又是如何攜手努力遏制毒品交易和暴力但始終不見成效的。作者試圖揭示,毒品戰爭為什麼越來越貽害無窮,毒品政策到底錯在哪裡。

劇集將毒品戰爭追溯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隨著1989年菲利克斯·蓋拉多的被捕,故事告一段落,但現實中的毒品戰爭還在繼續,並且更加激烈。由菲利克斯組織起來的瓜達拉哈拉販毒聯盟此後“三家分晉”,分裂為幾股獨立勢力,阿雷拉諾·菲利克斯家族集團佔據了墨西哥西北部城市蒂華納(Tijuana)、菲利克斯曾經的手下“矮子”古斯曼(El Chapo)等人控制了沿海的錫那羅亞(Sonaloa)、阿馬多·卡里略·富恩特斯則控制了墨西哥和美國的接壤之地華雷斯(Juárez)。

在《毒梟:墨西哥》第二季的結尾,拘於獄中的菲利克斯向緝毒局的探員預言了未來:雖然聯盟分裂,毒梟們的力量似乎削弱了,但事實並非如此。在這幾股力量中,最為關鍵的是阿馬多·卡里略·富恩特斯(Amado Carrillo Fuentes)所控制的華雷斯城(Juárez),日後《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一旦簽署,華雷斯將所向無敵,而阿馬多將會成為墨西哥史上最強大的毒梟。

事實證明,菲利克斯所言非虛。阿馬多·卡里略·富恩特斯後來被稱為“天空之王”,在1990年代成為華雷斯販毒集團的霸主。到了1995年,那些裝載著哥倫比亞可卡因降落到華雷斯機場的噴氣式飛機,每年都會帶給他超過120億美元的收入。同時,毒品向北流動,隨著因為《北美自由貿易協定》而擴大的合法產品大潮進入美國,為華雷斯的販毒集團提供了豐厚的利潤。但是,華雷斯也因此淪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城市。

在《毒品史》一書中,作者在介紹墨西哥的販毒版圖時,專門分析了華雷斯對於毒品網絡的關鍵地理位置,並通過華雷斯的悲慘命運管窺了墨西哥與美國之間錯綜複雜的歷史。

贩毒城市坠落史:墨西哥与美国的百年恩怨

《毒品史:美國和墨西哥的百年恩怨》,[墨]卡門·博洛薩、[美]邁克·華萊士著,張豔蕊、溫華譯,譯文出版社2019年12月版。

世界謀殺之都——華雷斯市(選摘)

文丨[墨]卡門·博洛薩、[美]邁克·華萊士

華雷斯市的噩夢,不能簡單地解釋為販毒集團之間為控制這條通向美國市場的重要通道而爭戰不休,儘管這正是問題的核心所在。這樣的世界級災難降臨到這座城市是基於一系列歷史原因,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不幸的是,這一切在2008年同時出現。

贩毒城市坠落史:墨西哥与美国的百年恩怨

《毒梟:墨西哥》第二季(2020)劇照。

1942年,美國和墨西哥啟動了“短期勞工計劃”,這是允許墨西哥農業工人在美國農場從事季節性工作的一系列雙邊協議。由此,數十萬農民來來往往,從而結束了布拉沃河(北布拉沃河:墨西哥境內最長河流)以北的(低工資)勞動力短缺,實際上扭轉了1930年代大蕭條時期由於貿易順差而開始大規模驅逐勞動力的情況。

1964年,“短期勞工計劃”終止,部分原因在於美國勞工抗議削減農場工人的工資。而墨西哥人發現,他們去北方工作這條路被堵死了。為應對由此造成的嚴重失業問題,墨西哥政府啟動了“邊境工業化計劃”。在此過程中,他們參照了中國港臺地區的做法——建立自由貿易區,允許外國公司在其中建廠,僱用當地工人將各種進口零部件組裝成成品,比如電視機。而公司對“進口”零件不支付任何關稅,只對勞動者的增值部分繳納出口稅,由於工資極低,增值的部分並不太大。

墨西哥政府的“保稅加工廠”計劃——“保稅加工”(maquiladora)一詞源於磨坊主為他人加工穀物而收取的“磨坊主應收比例的費用”——為美國公司提供了廉價勞動力、稅收減免的優惠以及一個離美國本土幾步之遙的地方(不必漂洋過海)。

美國企業對這一計劃歡欣雀躍,整個1970年代和1980年代期間在邊境開設了大量工廠。其數量從1965年的12家(僱工3000人)增加到1990年的1920家(僱工460258人),此時墨西哥這類保稅加工廠的數量已經超過了其亞洲競爭對手。華雷斯從周邊貧困的農村地區吸收了大量移民到這片工業飛地工作,從而在這一保稅加工業居於領先地位。1950年至1990年間,該市總人口從12.26萬人增加到80萬人。

由於1994年簽署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以及當年比索貶值了一半以上,保稅加工廠數量在1990年代再次大幅增長。通貨膨脹率因此從1994年的7%上升到1995年的52%,從而使以美元計價的墨西哥工人工資下降了近30%,美國企業爭先恐後地從墨西哥的超廉價勞動力中獲利,這就是為什麼在1995年至2001年間該國整體經濟增長率下降,而保稅加工廠就業率卻平均每年增長11%的原因。在華雷斯市,加工廠的工人由1994年的140045人,增加到2000年的262805人,幾乎翻了一番。而隨著勞工的到來,城市總人口也急劇增加,從1990年代初的80萬人猛增到1990年代末的120多萬人。

人口激增帶來的紅利向北方迅速蔓延,然而儘管工人們在某些方面要比他們在農村的生活好一些,但工資下降的壓力(由於當地的竟爭以及日益加劇的國際競爭)使他們始終處於貧困之中。工廠大門外,貧民窟不斷蔓延,生活條件極為惡劣。一些搖搖欲墜的房屋是用美國工廠裝卸碼頭的運貨托盤建成的,自來水、有效的汙水系統、鋪設好的街道及電力,對很多人而言極其有限,甚至可望而不可即。學校醫院、公園、公共交通工具——通常所說的公共設施更是嚴重短缺。華雷斯,儘管名為城市,但從某些方面來講,不如說它是私營部門飛地中的一座工人圈養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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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雷斯城(Juárez)位於美墨邊境,有著重要的戰略位置。

社會壓力也居高不下,尤其是與性別差異有關的方面。那些裝配原本是為解決男性失業問題而設立的,後來卻更願意僱用年輕單身女性,因為她們工資更低,並被認為更具可塑性。而這正是絕望的農戶們所需要的,他們面臨著農業危機,追切需要增加收入來源。城裡的保稅加工廠的設立,使得農戶們可以將自己的女兒送入工業勞動力大軍,事實上,年輕女性在這支大軍中已佔絕大多數。

而工作強度、工作環境和薪資卻很槽糕。這些保稅加工廠的僱主付給墨西哥婦女的工資,大約只有布拉沃河對岸的女性工資的六分之一。更槽的是,這些女性還要面對男性的敵意,其中很多是失業男性。他們的敵意,並不單單是因為女性奪去了他們的工作機會,而是因為獨立和流動的勞動婦女團體對根深蒂固的男權社會的性別秩序提出了挑戰。

大約從1994年開始,當比索貶值導致貧困加劇。保稅加工廠就業率上升而女性得到更多就業機會,一場針對女性的暴力瘟疫席捲全城,受害者絕大多數是保稅加工廠的工人。

強姦、毆打、折磨和死亡原因越來越暴力的案件的數量開始上升,這些殺戮受到了警察的教唆(有時甚至是由警察實施),而黑暗的街道使女性更易受傷害,變相助長了殺戮。1993年至2003年,超過340名女性遇害,其間,憤怒的抗議者把“在華雷斯遇害的婦女”這句口號喊得舉世皆知。雖然有些殺人事件是出於特定情況和個人動機,但是很顯然謀殺案的泛濫並不單單是個別事件集聚而成,而是源於某種根植於城市社會生態的東西。

1990年代也是“天空之王”阿馬多·卡里略·富恩特斯的鼎盛時期,他在1993年成了華雷斯卡特爾的霸主。到1995年,他那些裝載著哥倫比亞可卡因降落到華雷斯機場的噴氣式飛機,每年都帶給他超過120億美元的收入。毒品向北流動,與因《北美自由貿易協定》而擴大的合法產品大潮肩並肩或者夾帶在其中進入美國,為卡里略·富恩特斯及其同夥提供了豐厚的利潤,使得他們可以安然享受奢侈的生活。與此同時,毒販隊伍也壯大了,他們遊走於城市之中,銷售了數噸計的產品。有人認為,這支隊伍的人數正好與加工廠流水線上的工人數量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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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梟:墨西哥》中的阿馬多·卡里略·富恩特斯

直到“天空之王”1997年突然去世,他的地盤都是秩序井然。當然,謀殺是非法行業的生意之一,他們不能把此類生意的糾紛提交法庭來解決,但可以把謀殺案控制在每年200到300起。

隨著21世紀的到來,危機四伏的局勢又雪上加霜。由於中國加工廠的勞動力更便宜,一些公司便將業務遷往亞洲。2000年3月,美國互聯網泡沫破裂,經濟陷入衰退。墨西哥經濟隨之迅速跳水:它一直對美國的金融動盪極為敏感,而現在由於《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這一枷鎖的拖累,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脆弱。邊境地帶遭受的破壞就更嚴重了。2000至2002年間,華雷斯市的保稅加工廠就業形勢急轉直下,529家工廠倒閉,(總共26.2萬個崗位中)約4.9萬個工作崗位就此消失。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一次的經濟衰退是短暫的,過山車式的經濟發展再次拍頭。不僅就業率上升,移民人數也是如此。到2005年,華雷斯的人口達到146.41萬,以致一些人擔心這個欠發達城市根本無法維持這麼多人的生存。

今人擔心的事還遠不止這些。1997年“天空之王”去世後,出現了一貫會有的繼任危機和隨之而來的不穩定,但到了21世紀初,阿馬多的兄弟維森特·卡里略·富恩特斯差不多算是坐上了頭把交椅。如今,維森特自稱為“總督”,並通過與錫那羅亞卡特爾的“矮子”古斯曼結盟鞏固了自己的地位。但是在2004年,一系列令人不安的跡象表明,這一針對海灣卡特爾-澤塔斯集團結成的聯合陣線即將解體。

2004年9月11日,“天空之王”阿馬多的另一個兄弟魯道夫·卡里略·富恩特斯被殺,據信殺手是“矮子”古斯曼所派。此事導致3個月後“矮子”古斯曼的兄弟阿圖羅·古斯曼·洛埃拉遭到報復性殺害。隨著聯盟的瓦解——其徹底解體只不過由於與海灣卡特爾及其澤塔斯的戰事不斷才推遲——華雷斯卡特爾內部的派系鬥爭也在加劇,從而削弱了“總督”本來就沒能完全掌控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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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梟:墨西哥》中的“矮子”古斯曼

一旦東部與西部的戰爭因2007年的停戰協議而結束,錫那羅亞卡特爾和華雷斯卡特爾之間也終於決裂,隨之而來的是全面混戰。2008年1月和2月,暴力事件呈上升趨勢,60天內就以100起謀殺案創下了歷史新紀錄。4月,卡爾德龍發起了“奇瓦瓦行動”(類似於布什在伊拉克的“增兵”行動),最終派出數千名士兵和聯邦警察進駐該市。此舉無異於火上加油。截至2008年底,已造成1600人死亡。

就在這一年,又一場災難降臨到這座城市的頭上。9月15日,美國雷曼兄弟公司申請破產。隨後,美國經濟下滑,導致墨西哥經濟出現20年來最大幅度的下降。2009年,其國民生產總值萎縮了6.6%,創下了拉丁美洲國家經歷過的最大跌幅。

暴力升級再加上大蕭條,可謂雪上加霜,它阻斷了外國投資,對邊境的保稅加工業造成了毀滅性後果。華雷斯市是組裝工作勞務輸出最集中的城市,受到的打擊也最大。製造業就業人數在此前10年曾減少了5萬,現在又失去了近5萬個工作崗位,從2007年7月的214272個,降至2009年12月的168011個,減少了22%。蒂華納的工作崗位也減少了21%。另一個打擊是:美國的墨裔美國人也受到了經濟蕭條的影響,他們往墨西哥匯款的能力減弱,僅在2009年,墨西哥的這一重要收入流就減少了16%。2006年至2009年,全國有1000萬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經濟學家指出,作為部分補償,所謂的非正規經濟在2008年到2009年增加了近100萬個工作崗位,儘管很少有人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即這些職位中有很大一部分不是由勇敢的獨立企業家創造的,而是由那個屹立不倒的最大的商業部門創造的。卡

卡特爾僱用失業者為其效力,從像騾子一樣越境運毒到殺人,簡直無所不為。這樣的差事前景誘人(鑑於沒有其他選擇),特別是對於剛走出學校、走上街頭的年輕人而言。2010年的一項研究發現,在華雷斯市,年齡在13歲到24歲的青少年有12萬人,佔總人口的45%,他們既沒有在任何教育機構註冊,也沒有正式就業。相反,許多人揮舞著卡特東提供的卡拉什尼科夫突擊步槍和AR-15突擊步槍,已經從高中生變成了娃娃臉的殺手,時刻準備為錢殺人。數以千計來自該市無限滋生的貧民窟的青少年被捲入了衝突,他們要麼是由華雷斯或錫那羅亞卡特爾直接招募的,要麼是被這兩大卡特爾手下的街頭幫派吸納的。

到2009年,多方面力量懇求卡爾德龍應對經濟危機。墨西哥天主教會通過墨西哥大主教管區的週報《來自信仰》發表講話,宣稱美國金融危機證明野蠻的投機性資本主義“已經失敗”,呼籲迴歸一種講求社會責任的經濟形式。民主革命黨提議墨西哥銀行撥出250億美元用於建設公共工程,以創造就業機會、重振經濟。洛佩茲·奧勃拉多還呼籲政府取消汽油和電力價格中所有上漲的部分,為所有學生提供教育津貼,並從原住民和城鄉貧困人口開始,為老年人制定糧食預算。

贩毒城市坠落史:墨西哥与美国的百年恩怨

墨西哥前總統費利佩·卡爾德龍(Felipe Calderón),2006-2012年在位。

卡爾德龍的回應是提出了一個應急方案,旨在扭轉數十年來對華雷斯社會結構的忽視,但這種做法實際上等於是給一個剛剛被槍殺的病人貼創可貼。他稱讚自己的“我們都是華雷斯人”計劃是“一攬子政策干預措施”,其目的不僅是消除暴力和犯罪的影響,還要解決暴力和犯罪滋生的根源。

其措施包括:71所學校延長上課時間;建立“安全學校”計劃,“通過預防成癮和暴力犯罪來打造安全的環境”;向1379家中小企業發放“軟貸款”;對貧困城區的19個公共場所進行“拯救或改善”,包括體育設施、公園和社區中心;讓更多人加入“大眾醫療保險”,即聯邦政府的免費醫療保險計劃;讓聯邦反貧困計劃覆蓋的家庭數量翻一番(達到21808家);這一計劃名為“機會”,是卡爾德龍從福克斯和塞迪略時代繼承來的,旨在為低收入家庭提供有條件的現金補助,招收他們的子女入學,“定期為他們進行體檢”。然而這些頗有價值的倡議的可悲缺陷,因為一個新足球場的首次使用而凸顯了出來——它被用作了屠場,7人在此被殺害。

政府對這場危機的反應是在全國範圍內通過2010年的預算削減,釆取緊縮措施以“恢復投資者的信心”。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有一件事似乎頗能振奮投資者的精神,那就是毒品利潤繼續像以往那樣持續流動。考慮到墨西哥的經濟困境,分析家們對墨西哥銀行業的良好表現感到驚訝,卡爾德龍政府將此歸因於1994年金融危機後進行的金融改革。但根據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主任安東尼奧·馬麗亞·科斯塔的說法,在全球危機最嚴重的時候,似乎是“價值數十億美元的毒品收入在維持金融體系的運轉”。這位聯合國毒品機構的“沙皇”認為,事實證明,被洗白後南下進入墨西哥銀行金庫的300億美元是處於崩潰邊緣的機構“唯一可用的流動資本”。在2010年6月15日的一次新聞發佈會上,墨西哥財政部長對這一富礦的規模進行了較為適度的評估,他說,在墨西哥開展業務的41家銀行有“100億美元無法在這個國家經濟活動的適當動態範圍予以解釋”。

卡爾德龍確實曾試圖糾正這種情況,他下令採取措施限制現金存款,並於2012年10月通過了一項溫和的反洗錢法案,加強了對銀行、賭場和信用卡公司的監管,限制在某些房地產交易或購買和銷售車輛、珠寶、貴金屬、手錶、寶石和藝術品時進行現金交易。但據墨西哥貼政部報告,在2010年的反洗錢調查中,僅有2%的案件因被告被判刑而告終,有效執法的前景似乎一片黯淡。

卡爾德龍並沒有直面金融危機和體制危機,反而選擇在軍事領域加倍發力。在華雷斯市,大約有800多名警察被解僱,由軍隊和聯邦警察取代他們的工作。截至2009年3月,至少有4500人到位:到了8 月份,已超過7500人。隨後在2010年又進一步增援,卡爾德龍堅稱:“打擊墨西哥的敵人,我們絕不退縮。”

在這一點上,他得到了美國政府的全力支持,儘管政權發生了變化,但美國政府仍對卡爾德龍派軍隊進入墨西哥城市街頭的戰略表示支持。承諾美國將在3年內向墨西哥提供價值14億美元的硬件和培訓的《梅里達倡議》,是布什總統在2008年簽署的,但實施卻落在了奧巴馬總統身上。2009年4月,奧巴馬總統在其第一次期內訪問墨西哥時,稱讚了卡爾德龍對毒品卡特爾採取的行動,並承諾要加快《梅里達倡議》提供的武器的運送,使其儘快到達墨西哥政府手中。

隨著華雷斯市暴力事件的爆發,奧巴馬政府和五角大樓的聯合部隊司令部擔心墨西哥可能會成為一個“失敗的國家”。他們想知道,卡特爾的暴力活動是否會引發政府的崩潰,導致該國陷入混亂,並反過來“可能要求美國基於其對自己國家安全所造成的嚴重影響而作出回應”。2009年4月,國土安全部部長珍妮特·納波利塔諾宣佈將向邊境地區派遣數百名聯邦特工和其他人員。

隨著墨西哥死亡人數的上升,卡爾德龍請求布什提供武裝無人機方面的支持,他對它們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威力印象深刻。白宮拒絕了,擔心會造成附帶傷害。

但是在2009年7月,一名美國邊境巡邏隊員被槍殺後,“掠奪者”無人偵察機投入使用,不過只限於偵察,並由美國飛行員在美國國內控制,而墨西哥軍隊或聯邦警察指揮官指揮它們在格蘭德河以南進行飛行。奧巴馬還批准美國緝毒署和中央情報局分別對墨西哥的對口部門的培訓,以便使用對基地組織和塔利班成員採用過的“高價值目標”戰略來追捕大毒梟。美國人還試圖通過測謊、藥物測試和審查候選人等方法建立值得信任的墨西哥機構,但這些行動每每都被內奸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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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梟矮子》第三季(2018)

2010年是形勢更令人焦慮的一年。1月,(據“維基解密”披露)美國大使館官員認為卡爾德龍正在努力應對“不斷升級的暴力事件,這些事件使他很容易遭受批評,認為他打擊犯罪的戰略已經失敗”。9 月,國務卿希拉里訪問了墨西哥,宣佈販毒集團的暴力活動很可能“正轉變為我們所說的叛亂,或成為叛亂的根源”。2011年2月,美國陸軍部副部長表示,販毒集團“可能會接管靠近我們邊境的一個政府當局”,事態一旦發展到這一步,美國可能就要出動“武裝部隊”來打擊“在我們邊境或剛剛越過邊境到達我國境內的叛亂”。

這種對美國可能採取軍事行動的暗示,喚起了墨西哥人的回憶,就算他們想不起1846年波爾克的武裝入侵,也會對1916年潘興的突然侵犯記憶猶新。因此,這在墨西哥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使得美國立刻收回了這一說法。但幾天後,2011年2月15日,美國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特工詹姆·薩帕塔被澤塔斯人用從美國走私來的武器射殺。這是自1985年基基·卡馬雷納事件以來發生的第一起這樣的謀殺案,導致一些人要求允許越來越多的美國特工在墨西哥攜帶武器。

2011年3月,卡爾德龍飛往華盛頓與奧巴馬會談,此舉令後者對其在打擊毒品卡特爾方面的“非凡勇氣”表示讚賞,並堅稱美國完全支持卡爾德龍的禁毒戰。為了支持墨西哥人在華雷斯市採取的行動,美國當局在得克薩斯的布利斯堡附近安排了“頭腦風暴會議”,美國聯邦警官進入了華雷斯市的聯邦警察作戰室。

但是,在這座四面楚歌的城市中,人們很快發現軍方將當地所有人都視為潛在的毒販殺手(其中很多人確實是),對可疑的平民和市政警察都實施了毫不留情的打擊,這樣一來,軍方無異於在製造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更糟的是,軍方和聯邦警察中的很多人就像被貪婪的病毒傳染了一樣,紛紛暴露出了人性的陰暗面,肆無忌憚地偷盜、強姦、搶劫、綁架。

2009年8月,華雷斯市的謀殺率被宣佈為全球最高,令排在第二的加拉加斯望塵莫及。到這年年底,已有2660人死於非命,幾乎是2008年總死亡人數的兩倍。2010年,死人數更是達到3116人。

贩毒城市坠落史:墨西哥与美国的百年恩怨

2007年至2011年間,成千上萬的人逃離這座城市,那些有錢有勢的人越過邊境在埃爾帕索和衝著北方的地方定居下來。據報道,華雷斯市有10萬所房屋空置或者被遺棄、毀壞。

在這座人間地獄裡,死亡似乎無處不在,這是一場針對所有人的戰爭,已無法用理性來解釋。當時居住在華雷斯市的記者查爾斯·鮑登在他那篇令人難過的報道《謀殺之城》中寫道,“暴力如今似乎已經融入了社區的機理之中,並沒有什麼單獨的原因、單一的動機,也沒有開關按鈕來啟動或結束它。”暴力“就像空氣中的塵埃,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哦,不對,鮑登又補充道:“暴力不是生活的一部分,它現在就是生活本身。”

但流血並不是毫無意義的,也並非莫名其妙。儘管它由於卡爾德龍的干預而引發,但歸根結底是為了爭奪市場控制權,因為勝利者最終將獲得數百億美元。2011年,“矮子”古斯曼及其錫那羅亞卡特爾大大削弱了“總督”的勢力,卡爾德龍被迫撤出火上澆油的軍隊,以重組聯邦警察和地方警察部隊,這時候暴力事件開始逐漸平息,截至年底,死亡人數降至2086人。2012年,錫那羅亞卡特爾已經明顯取得了勝利(儘管還沒有完全取勝),死亡人數也跌跌撞撞地降至750人——這仍然很殘酷,但數量的變化足以反映出明顯的質的變化。商店重新開張,市民沉浸在一種相對平靜的氣氛中。

但是這一次,巨人之間衝突的緩解是通過一方取勝而不是雙方停戰來實現的,而且也沒有使全國其他地方的衝突偃旗息鼓。恰恰相反:戰爭導致了連帶犯罪的大規模蔓延,它們像猛獸一樣到處橫衝直撞,對這個國家造成了嚴重的破壞。

*本文經上海譯文出版社授權摘自《毒品史:美國和墨西哥的百年恩怨》一書,較原文內容有刪減。

導語撰寫及摘編丨楊司奇

校對丨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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