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六百年鑑賞⑨

今天是農曆三月初三,俗語“三月三”,又稱“上巳節”,是古代舉行“祓除畔浴”活動中最重要的節日。在這一天,人們除了結伴去水邊沐浴,稱為“祓禊”,還有郊外遊春等活動。

“澎湃新聞·古代藝術”(www.thepaper.cn)推出的“600年故宮鑑賞”系列本期關注的即是故宮所藏的以“遊春、探春”為主題的《遊春圖》,這是隋代展子虔唯一傳世的代表作,也是世界上存在最早的畫卷。它的存在,對中國乃至世界的繪畫史、藝術史都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知名作家、文物學者沈從文曾對這幅畫作評價道:“沒有這幅畫,歷史便少了一個環節。”

宋代詩人、書法家黃庭堅在看了展子虔的作品後,則有題詩云:“人間猶有展生筆,事物蒼茫煙景寒,常恐花飛蝴蝶散,明窗一日幾回看。”

故宫六百年鉴赏⑨

展子虔 《遊春圖》局部

《遊春圖》沒有署款,此畫傳至宋徽宗時代,上有宋徽宗題寫的“展子虔遊春圖”6個字。至元、明以後,歷朝也都有著錄和題詠。《遊春圖》被公認為中國早期山水畫走向成熟一個最好的典範。

故宫六百年鉴赏⑨

宋徽宗題“展子虔遊春圖”

2017年9月,《遊春圖》曾與宋代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等難得一見的書畫珍品在故宮博物院舉辦的“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展出,展覽繼2015年“石渠寶笈特展”,當時曾引發了“故宮跑”現象,並很快上升為社會熱點。

說到《遊春圖》,則不能不提向故宮博物院捐出這一名作的張伯駒先生。

故宮博物院原院長曾專門撰文表示,對於張伯駒的貢獻,故宮博物院一直感念於心。自1998年張伯駒先生誕辰100週年以來,故宮博物院及相關機構陸續推出了系列紀念活動,以深切緬懷其高尚的品格,紀念其化私為公的奉獻精神和對我國文化事業做出的巨大貢獻。故宮博物院將永遠銘記這位一生為國寶永存神州,做出了非凡貢獻的傳奇人物。

故宫六百年鉴赏⑨

張伯駒像

《遊春圖》的創作者展子虔(生卒年不詳),隋代畫家,渤海(今山東省陽信)人。其歷北齊、周、隋三代,在隋代任朝散大夫、賬內都督。以善畫人馬、臺閣、山水著稱於世,是這一時期協調、融合南北畫風最重要的畫家。唐宋畫史對展子虔的評價很高,如“尤擅樓閣”,人物畫“可為唐畫之祖”。唐代李嗣真評價其“天生縱任,亡所祖述”。 彥悰在書中對展子虔的山水畫進行了高度評價:“觸物為情,備該絕妙,尤善樓閣人馬,亦長遠近山川,咫只千里。”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錄》記載其“動筆形似,畫外有情。”宋代米芾十分推崇展子虔的人物畫說:“李公麟家展子虔《朔方行》,小人物甚佳。”鄧椿《畫繼》記載:“徽宗朝宣和殿御閣有展子虔《四載圖》,最為高品。”元代湯垕《畫鑑》曾評述其精妙畫技,稱其“畫人物描法甚細,隨以色暈開。”然而由於時代久遠,展子虔的畫作大多散佚,留存於世的僅有《遊春圖》。此圖也是迄今為止存世最古的畫卷。畫面以青綠重著山水,用泥金描繪山腳,用赭石填染樹幹,遙攝全景,人物佈局得當,開唐代金碧山水之先河,在早期的山水畫中非常具有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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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子虔 《遊春圖》局部

收藏:從宋元明清至張伯駒再到故宮

《遊春圖》畫上無作者款印,從畫上題記鈐印可知,此畫北宋時曾收入內府,入元為魯國大長公主所藏,有馮子振等人題詩,明代曾入嚴嵩之手,《鈐山堂書畫記》中著錄,清時經梁清標、安歧手進入宮廷收藏,是一幅屢見著錄、流傳有緒的名畫。清王朝走向滅亡,此畫隨溥儀出宮被攜至長春偽滿洲皇宮的東樓收藏,日本投降後,偽滿皇宮被洗劫一空,《遊春圖》也流落東北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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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子振題詩

1946年初,故宮散失於東北的書畫開始陸續出現。北京琉璃廠玉池山房古董商馬霽川最早奔赴東北,收購到不少字畫精品,《遊春圖》卷也落到了馬霽川的手上。著名大收藏家張伯駒先生得知馬霽川得到了展子虔的《遊春圖》卷,並準備通過滬商賣給外國人後,心急火燎地找到馬霽川詢價,誰知馬霽川開口就是800兩黃金。

據張伯駒所知,馬霽川在收購這幅面時所付並不多,現在卻叫價800兩,明顯是虛高之價,根本不可能成交。自己雖也曾家財萬貫,但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縱然是傾家蕩產,也抵不上此數。為了使《遊春圖》不落到洋人之手,張伯駒又急忙找到著名古文字學家于思泊,一起來到故宮博物院,報告馬衡院長,建議應由院方收購此畫,歸國家所有,如院方經費不足,他願意出面週轉。不過馬衡以院方經費不足無力收購作為回應。同時致函北平古玩商會,不準此畫出境。

張伯駒更加著急,無奈之下決定個人出面賭一把。他經過認真思考,決定先給賣方施加壓力,使其不敢輕易把《遊春圖》賣給外國人,只要留在國內,便可從長計議。於是,他單槍匹馬上陣了。張伯駒走遍琉璃廠古玩鋪子,到處傳話:“《遊春圖》屬於國寶,此畫卷萬萬不能出境。”很快,國寶《遊春圖》在個人手中待售的消息傳遍了北平文化界。

馬霽川萬沒想到《遊春圖》一事竟鬧得滿城風雨,再僵持下去恐怕於己不利,迫於輿論的壓力,只好同意由墨寶齋的掌櫃馬保山作為中間人出面周旋,洽談《遊春圖》由張伯駒收購一事。於是,馬保山接受張伯駒的邀請,到崇文門外國餐廳赴宴,商談購買《遊春圖》之事。馬保山被張伯駒維護國家尊嚴、保護文物的精神所感動,決心全力以赴玉成此事。馬保山立即找到了自己的摯友、琉璃廠崇古齋老闆李卓卿,在他們二人的合力疏通下,最終馬霽川同意要價200兩黃金將《遊春圖》賣給張伯駒。然而張伯駒又犯愁了。當時,200兩黃金絕非一個小數目,對張伯駒來說已力不從心。十幾年裡,他手裡的錢幾乎都買了古書古畫,萬貫家財已經用盡,因屢收宋元巨跡,手頭拮据。

故宫六百年鉴赏⑨

年輕時的張伯駒及夫人潘素

為能儘快得到《遊春圖》,免得夜長夢多、節外生枝,思來想去,最後張伯駒決定只好忍痛出售自己位於弓弦衚衕佔地15畝的豪宅和夫人的首飾,也僅湊了足金130多兩。最後,張伯駒答應儘快想法補齊,並由馬保山擔保,李卓卿才親手將展卷交給了張伯駒,至此,《遊春圖》才最終為張伯駒所購得。

賣掉弓弦衚衕的宅院後,張伯駒一家人又搬到早年買下的一處名叫承澤園的宅院住下。儘管買下 《遊春圖》是艱辛備嘗,但他還是掩飾不住內心的欣慰和喜悅,很快就把自己的住所更名為“展春園”。就在展春園裡,張伯駒把他所收藏的書畫進行整理編目成書,定名為《叢碧書畫錄》。後來,張伯駒因收藏《遊春圖》,而自號“春遊主人”, 一直都沉浸在能購得《遊春圖》這一古之珍寶的喜悅之中。

張伯駒曾言:“予所收蓄,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1952 年,張伯駒夫婦把展子虔的《遊春圖》、唐伯虎的《三美圖》連同幾幅清代山水畫軸轉讓給了故宮博物院。時任文化部文物局局長的鄭振鐸稱讚張伯駒這是難能可貴的愛國之舉。

歷史的塵埃雖已落地,但《遊春圖》的故事並沒有結束。進入故宮後,這幅字畫已破爛不堪,經研究,故宮博物院決定此畫由楊文斌師傅負責,整個修復過程歷經一年,刷了三遍膠加固顏色,用了700多條補條。《遊春圖》經修補後,光潔完整,煥然一新。在故宮博物院中以最好的樣子重新展示給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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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子虔 《遊春圖》

鑑賞:沒有這幅畫,歷史便少了一個環節

“遠近山川,咫尺千里”是《遊春圖》最大的特點,它打破了中國早期山水畫“人大於山、水不容泛”的傳統格局。全圖無處不展現著一種空間之美,人物、山水疏密安排十分得宜,樹石形象雖簡略,但亦非“若伸臂布指”而有了真實性。細觀此圖,構圖壯闊沉靜,設色古豔,富有典麗的裝飾意味,體現出承上啟下的風格。更值得注意的是,《遊春圖》已具備完整的意境,這是山水畫趨於成熟的重要標誌。

《遊春圖》以“遊春、探春”為主題,生動地描繪出在春日裡,士人們徜徉於城郊山水之間的縱情遊樂情景。畫面上展現出初春的宜人景色:遼闊的江面,水波盪漾,茂密的樹叢,嫩芽初吐,遠山籠翠,白雲繚繞;堤岸遷回,曲徑通幽。春遊人物點綴其間,或策馬,或曳杖,或乘船泛遊,或佇立閒眺,均姿態各異,怡然自得。所畫四馬,依次前行,一為前導緩行,二為昂首疾步,三為揚蹄奔跑,四為低首緊追,生動有趣,為靜穆的山水平添蓬勃生氣。所畫的景物,比例適當,佈局得體,輕屯有致。表現了空間的深度,使人遊日騁懷,如臨其境。展子虔在《遊春圖》藝術表現上的特色,證實了唐代僧彥悰“觸物為情,備皆妙絕”、“遠近山川,咫尺千里”和張彥遠:“動筆形似,畫外有情”的評論。所以宋代詩人、書法家黃庭堅在看了展子虔的作品後,題詩道:“人間猶有展生筆,事物蒼茫煙景寒,常恐花飛蝴蝶散,明窗一日幾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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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子虔 《遊春圖》局部

在藝術技巧、作法上,《遊捲圖》具有早期青綠山水畫特點:“山樹石皆空勾無皴,惟以色渲染。”“其山水重著青綠,山腳則用泥金,山上小林木,以赭石寫幹,以水沈靛橫點葉;大樹則多勾勒,松不細寫,松針直以苔綠沈點,松身界兩筆,直以赭石填染,而不作松鱗。人物直用粉點成後,加重色於上分衣折。船屋亦然。”畫風屬工整細緻一類,頗具裝飾美感,運筆已有輕重變化的韻致,細審之下則又見“似精而筆實草草,大抵涉於拙,未入於巧”。“此殆始開青綠山水之源”。

青綠山水畫在中國山水畫發展上,是出現最早的一種形式。至唐朝已臻成熟,以李思訓、李昭道父子的金碧青綠山水為其代表,由目前標在李氏父子名下的傳世作品《江帆樓閣圖》、《明皇幸蜀圖》、《春山行旅圖》等來看,已是“巧以飾拙,工以致精,細以表微”,藝術技巧顯然比《遊春圖》更趨於成熟,然而其勾填作法,裝飾風格的發展脈絡卻是清晰可辨的。元朝書畫鑑賞家湯垕確認“展子虔畫山水,大抵唐李將軍父子多宗之”,並視展子虔畫“可為唐畫之祖”,此論不為無據,明清評論家如詹景風、張醜、安歧等亦有相同的觀點,指出展子虔《遊春圖》的藝術成就在青綠山水形式的發展上具有開派之功的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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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子虔 《遊春圖》局部

作為現存最早、以自然為描繪主體的作品,《遊春圖》體現了中國山水畫的基本特徵,具有“可行”、“可望”、“可遊”、“可居”之景,作為思想樸素的早期畫家,展子虔通過《遊春圖》流露的寫實意願十分明顯,這一點與宋元時代文人畫家一味強調繪畫的主觀性、“聊寫胸中逸氣”的主張迥然有異,他受到一種景象乃至一段具體體驗的感染,並努力將其儘量真實地描繪出來,例如柔和的微風通過泛起漣漪的水紋而得以表現,春天的季節感通過臺地上的石綠及用粉彩點染的繁花而確定下來。展子虔的“彩色山水”包含了後世所謂“青綠山水”和“水墨山水”兩種表現形式,但兩種特徵都不特別鮮明,在某種程度上反映的,正是他所處時代寫實意圖與表現手法尚未達到統一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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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題跋

明代董其昌曾把《遊春圖》視為“世所罕見”的墨寶。知名作家、文物學者沈從文曾對這幅畫作評價道:“這畫卷的重要,實在是對於中國山水畫史的橋樑意義……沒有這幅畫,歷史便少了一個環節。”

然而,歷史上對這幅作品是否出於展子虔之手,仍持有爭議。有唐中葉說、有疑北宋摹本,張伯駒則保留其為展子虔原作的觀點。沈從文在上世紀40年代曾經在半年中有機會觀摩此畫8次,然後撰文指出其中男子的衣著、女人的坐姿等等與隋代人習俗不符。更重要的是,既然此畫有宋徽宗題字,並認定為展子虔的作品,而在宋徽宗授意編撰的《宣和畫譜》中,並未記載這幅《遊春圖》。由此看來,對《遊春圖》的存疑,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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