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日記》


《暗戀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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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高中時期,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時候,總體說得上是一個單純的少年。

長相中等偏上,加上成績不錯,為了翹自習課還在學校文化社鬼混,憑藉外表上的人畜無害,成為了我們文學社的“師姐殺手”,曾有高三學姐偷偷把幾米的全新漫畫塞到我的課桌,那時候一本八十塊錢的漫畫書,差不多是我們一週的生活費。

我們高中生宿舍都在老校區,四周的草坡被稱為“情人坡”,很容易聯想到《挪威的森林》裡村上春樹的戀愛名言:“和小熊抱在一起順著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

當然,每年也有偷摸戀愛的情侶,被教導主任打著手電筒,從山坡上一腳咕嚕咕嚕踹下去,第二天他們的名字就出現在了教導處通報批評的黑板上,被眾人唾棄。

我住的宿舍樓年代無從考證,環境嘛基本上是綠色健康的。

前一天刷過的瓷磚水槽,第二天又會冒出一層綠色的青苔,水泥牆面沒有上粉,密密麻麻都是前人留下的筆跡。

除了數理化公式外,還有大段的歌詞,諸如《飛向別人的床》之類的淫詞豔曲,而緊靠我床鋪的牆壁上,有一幅美術生留下的傑作:一張用鉛筆繪製的男性生殖器官素描圖。

“是2B畫的”,經宿舍成員考證後,我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光從粗細大小程度看,就知道是用2B鉛筆畫的”。

從而,我的床也成為了我們這棟樓最著名的旅遊景點。

經常有不同宿舍的男學霸們慕名而來參觀,尤其是那種假裝斯文的三好學生,推開門就一臉壞笑說:“狗哥,給我們看看那個東西啊。”

我裝傻說什麼東西。

對方急了,說,就是男人的那個東西啊。

我說行,你來看,看個夠。

然後我就起身,把褲子脫下來。

對方狼狽鼠竄,落荒而逃,然後我們宿舍笑得前俯後仰,從床上滾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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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男生宿舍表現得比較放蕩,但我實際上只是在裝淡定,內心慫得不行,尤其是碰到女生的時候。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學校都有那種特別外向的女孩:平時喜歡跟男生混在一起,喜歡認班草級別的男生做乾哥哥,隔著老遠就會笑眯眯喊你的名字,然後兩手縮在袖子裡,一隻手捂著劉海,一隻手插上衣兜裡,邁著內八字朝你奔過來,說:“哇謝晨宇,你又長高了誒!(臺灣腔)”

我面無表情,但紅通通的耳朵基本上已經出賣了我。

對方就會揪著我的耳朵說,“現在連姐姐都不叫了是吧?”

一般這時候我都會趕緊求饒,我生平最怕的就是女生這個物種了,她們不僅會掐你的手臂,摸你的腦袋,在你校服上寫“東方神起”團員的名字,還會一言不合就趴在桌上哭,如果班主任問:“誰欺負你了”,她們則會搖頭,用更猛烈的啜泣回答,彷彿她們才是被欺負的一方,讓人不寒而慄。

相比之下,學姐這種生物就更可怕了。

譬如送我漫畫書那位,在另外一棟樓上課,但她下課會溜到我們教室門口,從袖子裡掏出一根香蕉之類的熱帶水果(我們校服鬆鬆垮垮的袖子裡能裝下任何東西,包括黑店買的盒飯),然後託人轉交給我。

如前面所說,我實際上是一個膽小的慫包。

最不懂的就是如何拒絕別人的好意。

本想把香蕉直接扔到垃圾桶,但又怕得罪或傷害學姐的心,只好在座位上把香蕉剝開吃,然後聽到學姐在鐵窗外一直髮出壓低音量的尖叫,“啊啊啊啊,他吃香蕉的樣子也好可愛啊!”

除了臉紅之外,我只能儘量不抬頭,避免自己看起來更像一隻動物園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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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確實是猴子。

被關在籠子裡,整天被訓導,第二節課間休息時間被趕到樓下,頂著太陽沒精打采地做早操,我儘量往樹蔭下躲避陽光,還有幾隻積極向上,希望成為全校表率的,站在隊伍前面,每一個動作都如此地浮誇到位,他們知道如何表現成一個合格的人類。

這是以前我對無聊的高中生活的全部認知。


高中畢業之前,我總覺得自己是會永遠憎惡這樣的生活的。

在令人討厭的生活裡,又總有一兩個讓你對未來抱有憧憬的人。

比如我高中最鐵的哥們Z,和班花H,我們之間的關係構成了一個穩固的三角形。三角形的意思就是說,如果我們三個在一塊,簡直是無話不說,任何一件事都能被我們拿來當成好笑的事情談論。

但其中如果有任何一個人不在場,剩下的兩個人之間就會不知道應該聊什麼。

因為我們倆都有點暗戀班花H,說白了,我跟Z是情敵。

但嚴格來說的話,我們班的男生全部都互為情敵,因為我們差不多都暗戀著班花。所以道理是這樣的:情敵依然可以做兄弟,但如果你泡到了班花,那麼就沒人把你當兄弟了,因為大家都會把你當公敵。

通常一到課間,我、Z和班花H就會站在走廊上閒談,班花屬於那種笑點很低的女孩,就是你說什麼她都會笑得喘不過氣來。然後我跟Z就經常表演行為藝術,比如我們樓下小賣部的女收營員脾氣相當暴躁,據說是校領導親戚,不僅常常辱罵學生,還會把你要買的東西往櫃面扔,倘若你買的東西太少,還會翻一個意味深長的白眼(尤其喜歡對女生翻白眼,但對長的帥的體育生一般笑臉相迎)。

後來每逢體育課,我和Z就去買一種叫做“奶提子”的冰淇淋,然後大聲說,“阿姨,來一個提奶子”,這時女收營員就會氣得臉像豬肝,腦袋上的丸子頭都要氣歪了,罵道“你們是哪個班的畜生?一點教養都沒有?”然後我跟Z撒腿就跑,H在後面笑得直不起腰來。

每逢H過生日的時候,我跟Z就會去逛書店,因為學生黨送不起什麼貴重的禮物,而送書是最體面的曖昧方式了。Z這個人四肢發達,但是頭腦相對簡單,有一次選了半天挑了一本《易中天品三國》,我說“你還不如送那本《孕期媽媽護理手冊》,可能暗示會比較明顯一點”,而我買了一本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在家一口氣看完了所有含性描寫的章節,覺得此書甚好,最後沒捨得送出去,後來一直在男生宿舍被無數人傳閱。

《暗戀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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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的高中時期是很單純的。

我喜歡一個人的前提是她也喜歡我,仔細想想也符合我一貫懦弱的性格,因為我不願意承擔主動表白被拒絕的尷尬,因為H跟我始終保持著摯友的關係,我也一直沒有過更多的想法。但我一直認為我的哥們Z是最有可能和H走到一起的。

我覺得他倆才算是般配,我只是個電燈泡。

Z長的比較帥,180的身高,性格比較開朗,跟女孩子聊天的時候,一般臉紅的是女孩。他除了生日,每年的聖誕節、元旦節、五一勞動節、端午節都會向H上供禮物。有時候一進教室,就把奶茶塞到H的課桌裡,然後同學們就發出“喲”的不懷好意的笑。


眾所周知,在我們高中時期追一個女孩其實套路相當貧瘠,但送禮物這一項十分管用,因為在那個年紀,只要有人對你無條件地好,你就會覺得這個人獨一無二,

我們既不需要面臨生活責任的考驗,也沒有現實生活的其他誘惑,就像在動物園裡的孔雀,只要展開漂亮的羽翼和溫柔的臂膀,對方就會相信這是一段真摯的感情。

但這樣的感情通常是伴隨著最後一聲下課鈴聲無疾而終的。

高考前的晚上,我們仨到天台上吹風,H說你們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我說我想租一棟大房子,養一條狗,然後咱們每天下班回來一塊做飯吃,週末一起開車出去玩;

Z說他想做那條狗,不想上班;

H伏在欄杆上笑,Z一臉緊張說:你小心點,別掉下去了。

高考後的晚上,我和Z出去喝酒,他哭了,說自己考得像狗屎。他說,你們倆成績好,到時候你報跟她一塊的大學啊,這樣你還能照顧一下她,她那麼單純,一進大學被別的傻X騙走了怎麼辦?

大三的時候,Z跑來我上學的城市,跟我擠床鋪。

他說把H喊出來玩啊,我說你確定嗎?她現在有男朋友了。

Z說你吃屎的啊?我不是讓你看好她嗎?你倆好都行啊!

我說,我跟她談了,咱倆還能做朋友嗎?

Z說,那確實做不了了,喝酒,不幹是孫子。

Z說,高中那會兒我是挺自卑的,覺得哪都比不上你,跟你倆在一起我就像個電燈泡。你成績好,大學好,前途好,人也比我聰明,她就該跟你這樣的人在一起。

一旦碰到喜歡的人啊,不管你多狂,你都得自卑,因為我們都喜歡自己配不上的人,暗戀多慘啊。

你記得高三追你那個香蕉姐嗎?就是賊胖的,一臉痘的那個,有一次她問我能不能把你喝過的礦泉水瓶子給她,我覺得特別搞笑,就答應了,後來聽說她把那個瓶子擺在桌上,一直供著,後來他們班男的就搶她瓶子,給她起了個外號叫老牛,說她老牛吃嫩草,她哭得稀里嘩啦的,高三全都知道有你謝晨宇這麼一個人,上次跟李想吃飯,他跟我說的,我說這也太扯蛋了吧?

我沉默了很久,覺得大家的青春怎麼就這麼猥瑣呢?

三年太短,如果能關在一起念個十來年的高中,我覺得至少我跟Z也能分出勝負來。但等不到那天,我們就四散天涯。我們對未來毫無規劃,就趴在欄杆上那樣盯著天上的飛機,“早知道你這麼不中用,我就該考個清華,現在估計我跟她也孩子都有了吧”,Z像是半開玩笑說。

結果再過了兩年,Z如願以償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等他再到北京的時候,跟男友分手後的H又去了另外一個城市工作。

我想這大概就是青春的最後一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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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次當我翻開那本要送給H的《挪威的森林》時,都會翻出來裡面夾著的一封情書。

情書內容相當中二,就不寫出來了。

但這本書第一章的結尾寫著這樣一段話,或許可以確切地形容我的青春:

“更早以前,在我還算年輕,記憶仍然鮮明的時候,我曾有幾次試著想寫直子。

我當然明白,只要寫出冒頭的一行文字,便能順暢地將它寫完。

但不管怎麼努力,第一行就是寫不出來,一切是如此鮮明,教我不知道從何寫起。

想到這裡,我就覺得非常難過。

——因為,直子從來不曾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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