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輕鬆，沒有什麼是不能開玩笑的
5月18號週六的晚上，杭州保俶路上的一間小劇場裡坐滿了80多位觀眾。這是可口喜劇的第一場商演，登臺的6名脫口秀演員中，包括可口喜劇的創辦人李夢傑。這一晚開始，演員李夢傑多了一個標籤：老闆李夢傑。新標籤的壓力讓李夢傑整場演出從頭緊張到尾。
「脫口秀」在國內被瞭解始於《吐槽大會》、《今晚80後》和《脫口秀大會》等線上綜藝節目。但即使是這些節目裡成名的卡司，也和其他綜藝節目裡的明星有些不同，他們都深愛著另外一個陣地：線下小劇場。哪怕是在《脫口秀大會》裡一戰成名的思文、程璐、梁海源、ROCK等卡司也不例外。5-8分鐘一場的開放麥一遍一遍的打磨好段子後，演員們才會把“成熟作品”用到10-12分鐘一場的商演中。「沒有人是天生的段子手！李誕王建國也不是。這是很專業的東西，一定要靠創作和感悟。」
很少有人以脫口秀為職業。李夢傑日常工作生活在上海。週一到週四下了班去跑兩到三場開放麥，一週至少演上七場，這樣高密度的演出持續一年積累下400+場經驗。
對李夢傑的採訪是最歡樂的對話。採訪時因為有同步視頻拍攝收音，我戴著小蜜蜂話筒，只能憋著笑，實在憋不住了就張著大嘴無聲的傻笑。用餘光瞅一眼視頻拍攝的小夥伴，估計回家要塗抹護眼霜了。
李夢傑堅持用「單口喜劇」來替代「脫口秀」的說法。他覺得用脫口秀雖說會讓大家更容易接受，但脫口秀包含很多種節目形式，比如談話類節目，不一定要搞笑。用單口喜劇是想更強調「喜劇」。
「我理想的狀態是像美國一些演員一樣，去全國各地去巡演，一個劇場裡，我給大家表演。哪怕就50個人、60個人，你們很開心，我很開心。」
口述：李夢傑
採訪：北杭
// 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
兩年前，我成了王自健《今晚80後》的編劇，
再往前兩個月，我還是山西臨汾某鎮的銀行櫃員。
跨度太大了，跟做夢一樣。真的，我當時跟我媽說：媽，有個人叫我去上海做編劇，他說一個月給我好多錢，他們還包機票，我可以直接從咱們家飛到北京……我姥姥姥爺，我爸我媽就打聽說，你這個不是傳銷吧。我到了上海之後，他們還一直問我，你沒有進傳銷吧，你真沒有進傳銷？他們一直在問，直到我到了臺裡發了照片，他們才放心。
大學的時候我經常看《今晚80後》，從來沒想過我也能講。畢業考進銀行，有一次排晚會，我就抄了王自健的一些段子拿去講，我當時不懂這個藝術形式，就按他的節奏講，很好笑，大家都很喜歡。我就覺得，哇！我好厲害！
晚會結束後就乖乖回去上班了，這件事情被拋到腦後。
我是一名綜合櫃員，就是去銀行取錢，你拿卡遞給坐在裡面的那個人。大城市的銀行櫃員都是穿得很端莊：你好！（微笑服務），我們小地方沒有那麼嚴，領帶可能有時候都沒有打。都是老頭老太太來取養老金，來來去去大家都認識了。我們辦業務就是聊天，不是說：您好，辦什麼業務？我們是開玩笑說：又來取錢了？一個月就80塊錢您還月月取，能不能攢三個月再取？
我因為大學時的女朋友來到這裡工作，這裡是她的老家。但是在2016年10月，我們分手了。我繼續待在這個小縣城的意義是什麼？當時只有一個感覺：我完了。
我能看到我60歲的樣子，我想離開。
2017年年初，我伯伯去世了，對我打擊很大。心情最抑鬱的時候我去找了西安的一位長輩，他帶我去騎行，我們從南京騎到上海，每天騎到一個城市去逛一天。
在這次騎行之前，我考慮過自己以後要做什麼。我想到《今晚80後脫口秀》，我能不能去講？我用兩個月的時間去了解單口喜劇，發現有一批人在北京做這個。於是我就看國外演員的演出視頻，去嘗試自己寫段子。寫完後發給微博上認識的單口喜劇演員。
有一個演員叫周奇墨，他看了之後回覆我：如果你想做這個，只能去大城市。
當我們騎行到上海時，我恰好趕上了2017年上海國際脫口秀喜劇節。我親眼看到了跟我在微博聊天的周奇墨奪冠了，我覺得他的演出太好笑了，我也要做這樣的事情，我一定要做這個東西！
2017年上海國際脫口秀喜劇節現場
2017年5月2號，我離開上海時，已經明確下一步要做什麼。
從上海回家後，我請假去了北京。不是不敢辭職，是我爸媽不讓。是啊，一個學渣畢業考進了銀行，你還要幹嗎？你還想幹嗎？
到了北京後，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兩個月的時間裡，我除了去開放麥，還一直在琢磨，去寫一些東西。當時《今晚80後脫口秀》招編劇。有個叫Robin的演員覺得我寫的不錯，看了我的演出視頻後，他又給我出了一些考題，我就通過了，然後就來上海做編劇，跟王自健錄節目了！
兩個月前我還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人，程璐、思文、海源等等，現在我們面對面聊天了，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
當時我覺得自己太厲害了，現在想真是太傻了，只是我的運氣太好了，我特別感謝Robin老師。
// 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好笑！
第一次上開放麥是在北京，為這個5分鐘，我在上臺之前準備了一個多星期。
那是2017年的4月，《吐槽大會》還沒有火。北京的脫口秀市場也很蕭條，十個演員，下面就三四個觀眾。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過來的。
在那場演出前，我去找了北京單立人的創始人石老闆，他是一個很厲害的演員，我很喜歡他。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我勸你一件事情，不要幹這個。太難了！太苦了！不要幹這個。
2017年5月24號，第一次開放麥遇到的石老闆
沒有一個前輩會跟一個新人說你不要幹這個。
我第一場就在他面前講，那五分鐘太難熬了，幾乎沒有人笑，唯一的一次掌聲，是主持人介紹我的時候觀眾的鼓掌。
講完之後，我跟石老闆說，太難了，你能不能教教我？他說，我們都還在摸索的階段，我沒有辦法教你很多東西，只能你自己來。
我們接著去了第二個場，沒有觀眾，場下只有一群很厲害的演員，有周奇墨，還珠弟弟，還有笑果文化的編劇演員張博洋，大力。
我依舊很不好笑，但是他們一直鼓勵我。現在我們這些人在上海經常能遇到，就在同一個場子講段子、聊天，我竟然堅持下來了，我覺得這個還是挺奇妙的。
還是5月，我人到了北京，第一場開放麥
在單口喜劇裡，作品按分鐘算的，厲害的一個人專場60分鐘，跟專輯一樣。想寫五分鐘、十分鐘好笑的內容，一個新人大概需要經過好幾個月去先找到這個點，然後去磨這五分鐘十分鐘。在商演之外有很多開放麥讓你去練習這個東西。我商演講的內容都是在開放麥一場一場改過來的。
我有很多時間是在腦子裡過，我一直在想這個東西該演怎麼演，我要演出來，知道怎麼演之後，我就奔著我腦子裡演的狀態去演，可能第一場演得不好，第二場再去演第三場再去演。
要達到我腦子當中的效果。
你看綜藝的時候比較容易笑，因為你是放鬆的狀態，沒有任何期待。線下跟線上又不太一樣，線下要求的笑點會更密集。
我們這行最難的就是你要每天接受這個打擊。每天晚上要講兩場、三場。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我們自我安慰能力特別強，不好笑的時候，我先問，我的問題？觀眾的問題？是觀眾聽不懂，當然這是開玩笑的安慰，但回來之後你就要反思這個段子是哪裡不好笑，別人為什麼好笑，你的段子問題在哪裡？
對，每天都要接受這樣的打擊。每天！即便是現在。
上海，笑果的開放麥現場。 我正調侃一位觀眾： 你看他，他雖然有女朋友但是肯定不幸福。
有一次我第一場演出，講了一個段子，觀眾覺得很好笑，我很開心，特別興奮。我去第二場，沒有一個人笑！當時汗都出來了，那種落差太大了。為什麼不好笑？然後你第二天要講同樣的東西，你講同樣的東西之後，你發現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一直不好笑，但第一場就特別好笑。
所以這個東西很奇怪，每天要接受這樣的折磨去反思段子。我們演員都是互相打氣，心裡都很強大。要麼就是自我安慰能力特別強，要麼就是好笑，只有這兩種人能堅持下來。
現在有很多人說想做這個，我不會說不要做，OK！你想做這個，我問你，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比如你的朋友說你很幽默。那可能是因為你知道你朋友的“點”在哪裡，你會去逗笑他。但是逗笑你朋友的“點”不一定是逗笑觀眾的“點”，逗笑觀眾是很難的。在舞臺上逗笑觀眾是一個專業的東西。
很多人講一兩場不好笑，他就不講了。但他不會去想，為什麼不好笑？可能是他的方法不對。你只要去做一些功課就會變好笑，但是他不會去做。“反正我有工作，我也就試試。”大部分人是這麼流失的，堅持下來的人很少。但是我太能理解了，因為不賺錢！
每個段子都是真實的
我們講的段子是真實的，雖然會做一些加工，但大部分是來自於我們身邊真實的事情加真實的感情。
我第一場商演的時候講過一個段子，去醫院做割包皮手術。我真的是去醫院作做了手術，這個事情本身就很滑稽，護士跟醫生更滑稽，我只是把我真實做手術這件事情加了一些梗去表演一下。這個段子很多演員都很喜歡，有個演員還主動叫我去他們場地再講一次！
我們老家很迷信，家裡男性的老年人如果去世了，會燒一些陪葬品。最奇怪的是會燒我國古代四大美女：貂蟬西施楊玉環王昭君。我爺爺不在的時候就燒了這四個，我伯伯也是這四個，就很奇怪，你想想就會很奇怪。
你燒這四個美女，你是為了老年人一個陪伴對吧？但如果真的存在另外一個世界的話，你送下去，就不擔心造成家庭不和諧嗎？
老太太在下面已經了等老頭好久了，對吧？老頭下來再帶四個，你是來打架的嗎（笑）？我把這個東西編成了段子描述出來，把這個謊言給戳破以一個幽默的方式跟大家解釋一下，如果真有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有多荒謬的。對吧？
觀眾朋友，請放鬆
大家對脫口秀的印象來自《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李誕。很多人不知道還有線下演出，甚至一些人也沒有搞清楚它和相聲的區別。
有些新觀眾來了，他們可能會對演員一些調侃產生誤會，他覺得你就是在取笑他，但其實只要進了劇場這個門，演員所有一切都是為了逗笑大家。沒有什麼是不能開玩笑的，只要你好笑。
有次在北京做開放麥，只有三個觀眾，一對情侶加上還有個30多歲的大哥，我就調侃那對情侶。結果他們當真了，女的很生氣，站起來指著我，你30多了，問這種問題好笑嗎？你三十幾了？其實當時我才只有25歲（笑），可能我長得太老了。我說你別生氣，我30多。
一些觀眾可能看的比較少，他進來後就很緊張。我該不該笑？是大聲笑還是怎麼笑？我希望大家享受這個東西，就是來尋開心的，放下一切放鬆。
我有個段子講老年人鍛鍊。我覺得老年人鍛鍊特別奇怪，他們經常會打自己（笑）。我們就吐槽，怎麼那麼傻，打自己不疼嗎？
我在北京講這個段子的時候，一個大爺在下面一直笑哈哈，他覺得就是這樣的，他不會生氣，他們會享受這個東西，他們知道這個孩子在逗笑大家，不是真的覺得老年人就是個傻子。
杭州有幾百萬年輕人，大家都知道相聲，我們的觀眾群體現在比較少。理想狀態也不是讓大家每週都來，兩個月三個月來一次，OK的，這就是一種生活方式。
我希望不斷有新的觀眾來。如果觀眾一直重複的話，演員心裡就很著急，本來一個經典的段子可以重複說一段時間，現在他要趕緊去寫新的東西，因為大家是花錢來的，要對得起他們，我也要努力去寫新的東西。
演員李夢傑，老闆李夢傑
創辦可口喜劇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我女朋友在杭州，我來看她的話，又沒有事情做，恰好杭州這個東西也不是很成熟，那我就做一個唄。我的初衷完全是因為這個，當時壓根沒有想過什麼客戶需求，要成什麼廠牌，只是想我要有點事情做，但是現在就希望把它做好，把這個文化給做下去。
之前單純做演員的話，我不會在乎別人講得怎麼樣，每場演出，我心裡只有一個點，我今天要做最好笑的，我不管他們好不好笑，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要讓觀眾喜歡我，我當時只有這一個想法。
可口喜劇第一次演出的時候我叫了一些上海的演員過來，他們上去講的時候我比他們還緊張，從頭緊張到尾。他們一定要比我好笑，我就要讓他們好笑，他們好笑太厲害了，我不好笑沒有關係，只要你們好笑，觀眾喜歡你們，OK OK OK OK。
可口喜劇的一場演出後，觀眾和演員大合影。
目前俱樂部的大部分工作是我來做，宣傳、發海報、檢票都是我一個人來做。之前沒覺得這麼累，現在發現這些瑣碎的事情太多了，太耗費你的精力了，它不是在電腦上打個海報，把演員介紹上去那麼簡單。
我擔憂上座率，擔憂海報好不好看，我擔憂演員能不能來？
還要擔心我的工作，畢竟工作一天八小時我都在工作，工作還是很重要，所以就會覺得是有點累。既然選擇要讓大家知道一些新的東西，沒人逼著你，反正就是你自己做吧，你自己做肯定會很累。沒關係，慢慢就習慣了。
我現在講的所有段子都是我去年想的，最近沒有寫很多新的段子，我感覺精力不夠用了，所以現在最重要要解決這個問題，要讓我自己再閒一點。
之前看綜藝節目，看到很多人說我要把我的音樂怎樣怎樣，我覺得太搞笑了，傻不傻，假！但是自從我做了這個之後，我發現如果你真喜歡，你是真的願意付出很多時間的，它就是你的全部，所有的目的，所有的規劃都是為了它。
我理想的狀態是像美國的一些演員那樣，做線下演出。有專場，去全國各地去巡演，一個大劇場，我給大家表演。我很喜歡這個狀態。
我講單口喜劇不是為了能上電視，我真不是為了能上電視。我就想給你們講，哪怕50個人60個人，我很開心，你們很開心，就OK了，我想把它當做職業，靠這個職業能養活我，養活我們的演員。
北京、上海每天都有好多場演出，觀眾都是滿的，杭州只有我們在做，大部分朋友還不知道它，演員還不夠成熟。我希望給大家傳達的東西是原汁原味，好的東西。讓大家知道這裡是做線下演出的，不是線上。
你來看我們演出，我們來逗你笑。信任我們，來就O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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