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離自家越來越近了，剛下班的老沈腳步卻遲疑下來，最終一個拐彎，走進小區附近新開的一家茶館。
不知道什麼時候，老沈開始“躲”，躲家裡的妻子，躲年老的母親。與妻子結婚二十多年，因妻子李莉身體原因不能要孩子，即使夫妻關係再和睦，膝下無子也是這個家庭的最大缺憾。
這個缺憾年輕的時候並不是很明顯，當逐漸步入中老年，同事都開始炫耀孫子時，在老沈心裡突然就顯現出來。並且有愈演愈劇烈的趨勢。
而往往越是刻意不提這個話題，心裡的失落卻是越大。再加上母親時不時的唸叨，這個原本和睦的家突然會沉寂下來。
“當年，要是娟子把孩子生下來，我也該抱重孫子了。”說完母親還會用袖子擦一下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
這時候李莉會默默地回到房間，一聲不吭。老沈卻是不知道怎樣開口接話，乾脆也是沉默。
李莉，老沈，娟子原來是高中同學，16歲上高一時李莉和娟子同時喜歡上成績優秀的老沈。哦，那時候是小沈。而小沈喜歡的是娟子，一來二去，小沈和娟子偷嚐了禁果。
當娟子的家人找到學校來的時候，娟子已經懷孕3個月了，為了品學兼優的小沈的前途，小沈的家人在校長，也就是李莉父親的幫助下以8千塊錢私了了這件事。
娟子帶著肚子裡的小小沈離開了學校不知所蹤，小沈和李莉一起考上大學，一起考上了公務員在一家事業單位工作。
這件事對於老沈來說可能是他完美人設的唯一一個汙點，而恰巧妻子對這件事情又是知情的，所以每次母親或有意或故意提起這件事兒，家裡相對和諧的氣氛總會變得很怪異。
李莉卻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作為老沈的短處而用來說事兒，只是一心一意地對老沈好。老沈也是一心一意地對李莉好，可是當母親這件事提多了，甚者成為每天必說的一句話，在李莉和老沈的心裡悄悄地種下了一顆種子。
老沈開始想念自己從未謀面的“兒子”，越來越想，想的心裡空落落的，想的心裡全是兒子。
但是在家裡他又不能表現出來，他得忍著，忍著不讓李莉和母親發現。
所以他“躲”在了外面，“躲”進了剛開的這家茶館。
2
一般這個時間點喝茶的人不多，茶座裡也就零散的幾個人。老沈喝著鐵觀音，一邊翻看著桌邊的報紙，一邊用餘光打量著坐在斜對面的一對男女。
並不是老沈喜歡偷窺，只是這對男女看起來太熟悉了，那女人像極了16歲時的娟子，妝容穿著極精緻。那男孩，老沈細看也是面熟的狠，再一細想，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老沈看著想著，想著看著，最終在自己心裡確認，那女人是保養極好的娟子，那男孩應該是24歲，是自己當年的孩子。
想到這兒老沈心裡的那顆種子悄悄發了芽，快速生長起來。他感到了滿足。他開始偷聽這對男女的談話。
“靠地鐵雖然好，但是我覺得買高檔小區，住的環境好。”男孩子說。
“既然是婚房，要長久住的話，那就買玫瑰花園吧，小區環境好。名字也好。”娟子在說。
老沈突然激動起來，孩子要結婚？這麼多年孩子他沒有撫養，結婚他得要給孩子出一份力。他開始盤算著自己工作多年的積蓄，160萬，夠給孩子在玫瑰花園買一套三居室了。
他突然又覺得激動的太早了，應該一步一步來，先跟娟子相認最好。可怎麼相認？他又躊躇起來，當年雖說是年少不懂事兒，畢竟還是對娟子造成了傷害。
老沈想了想偷偷拿出手機對著男孩子方向拍了張照片，當然，也沒忘記將娟子拍進去。
眼看著那兩人低聲細語，在幾張房子的宣傳冊上指指點點，老沈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他也坐在旁邊，參與討論，他也用他的手指在兒子即將購買的房子上指指點點。
老沈覺得幸福來的太突然了，似乎忘記自己是在意淫，一個激動站起身來，腿邊的一陣劇痛將他拉回現實，是他不小心打翻了剛續的熱水。
服務員聞聲趕了過來幫他整理，即使腿上疼痛，也沒能阻止他偷偷觀察娟子的反應。從眼角余光中他看見娟子快步走來，給他擦拭褲上的熱水。
老沈終於沒忍住：“娟子……”
娟子抬起頭：“沈觀？”
“是……要結婚？”老沈用嘴角駑了一下不遠處的男孩，絲毫沒注意又低下頭忙碌的娟子有些害羞的表情。
“是……”娟子回答的聲音並不高，剛好能讓老沈聽見。
“當年……”老沈沒能繼續說下去。
因為娟子笑意吟吟地站了起來：“沈觀，沒啥好說的，你們家給了錢的！”
“這茶館？”
“我開的，歡迎多多光臨”
老沈明白，娟子見到自己後的憤恨被她用職業性的假笑遮住了。他心裡說不出滋味兒來。
一切來的太突然，老沈覺決定回家好好的捋一下，當年是他對不起娟子，娟子居然還將孩子拉扯大了。
他對娟子有愧疚，敬佩，感激，居然還有一絲絲……愛。這些情感混在一起可不僅僅是酸甜苦辣了。而現在最最主要的是，他有兒子了，他得認回兒子，就像母親說的，老沈家不能絕後。
老沈的心裡在翻滾著，煎熬著，他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和妻子商量。在恍惚的狀態下他回到了家，不知道怎麼吃了飯洗了澡，不知道怎麼就躺在了床上。
躺在床上的老沈也沒消停，翻來覆去，李莉進屋看見了忍不住問：“怎麼啦？床上有刺？”
“沒事兒。”老沈覺得這件事還是得告訴母親比較好，讓母親找個機會婉轉的告訴李莉。
當老沈推開母親的屋門，老沈母親嘆了口氣：“當年要是……”母親的話並沒能說完，就被老沈制止了。
老沈壓低聲音：“媽，你猜我今天遇見誰了？”
“誰？”母親抬起的衣袖還沒從眼角拿下來，就很好奇的問起來。
“娟子，媽，你看！”老沈把手機上偷拍的照片拿給母親看。
“和當年的你一模一樣啊！”母親的手撫摸著手機屏幕，就像撫摸著自己孫子的臉。
當得知老沈還不知道怎麼和李莉開口的時候，老人家自告奮勇地去找李莉去了。
李莉聽了並沒有激動，她理解這麼多年沒有孩子的痛苦，她決定無論老沈做什麼她都支持，即使最後母親提出要老沈給孩子買房子，李莉也沒反對。
興奮之餘的老沈，突然想起來今天走的時候，居然忘記了結賬，他提醒自己明天下班一準去得把人家帳給結了。
3
第二天，老沈在單位都如坐針氈，時間是過的那麼慢，好不容易盼到下班，他幾乎是飛一般地跑到茶館。
氣息還沒調勻，他就看見站在櫃檯後的娟子在低著頭在寫喜帖，他也抬頭看見了茶館的營業執照規規矩矩地掛在櫃檯後方，法人是李娟。原來這茶館是娟子開的呀！
老沈點了一杯鐵觀音，只聽見娟子大聲向裡間招呼：“沈念，一壺鐵觀音。”
老沈楞住了，“他叫沈念？”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娟子依然笑著。
“沒。沒。”老沈口裡應著，心裡對娟子更加又愛又敬，她居然讓孩子跟自己姓了。
“那……什麼時候結婚，可以發張喜帖給我嗎？”老沈說的小心翼翼，畢竟孩子還沒認這個爹。
“下個月六號，沈念生日那天，帖子過幾天給你送去。”娟子答應的很爽快，當然頭都沒抬。
下個月，也就是五月份，老沈心裡算著時間，如果……。那就是五月份前後！老沈更加肯定了，幾乎不用再問了。
老沈幾乎是飄著回家的，他從未如此愉悅過。回到家他把自己要給孩子買房子的打算跟李莉說了，李莉也沒反對。
老沈想著他要求不高，只要孩子願意叫自己一聲爹，只要孩子願意承認他這個爹，即便是傾其所有，也值了。就衝著娟子讓孩子跟自己姓了，那麼孩子願意認自己幾乎是可以肯定的。
“還要喊奶奶”母親突然又插上一句，“喊，喊！我讓他喊”老沈有些得意，似乎兒子已經站在眼前，恭恭敬敬地站著。
“你跟娟子確認過，這孩子是你的了嗎？”李莉忍不住插了一句，她也看過照片，那年輕人和老沈並沒有那麼相像，她一直覺得是老沈一個人在自作多情。
“這還用確認嗎！”老沈和母親異口同聲。
“如果娟子以和我離婚作為你認回兒子的條件呢?”李莉不太死心。
“那就離！”老沈和母親又是異口同聲。但立刻他們就察覺這樣說太傷害李莉了，但一回想他們當年不也是這樣傷害著娟子嘛！他們又釋然了。
老沈是一心要給兒子湊出買房的錢來，他迫不及待，他要聽兒子喊爹。他已經煩不了那麼多了。
李莉默默地將自己的工資卡遞給了老沈，默默地轉身離開。
老沈忙碌著，忙著把幾張卡的錢轉到一張新開的銀行卡上，怕不夠，又跟同事借了些，湊了200萬。
老沈看著銀行卡又得意起來，自己這樣怎麼也能對得起娟子母子了。
當老沈興沖沖地拿著銀行卡跑去茶館，將銀行卡鄭重地放在娟子面前，也同時接過娟子遞過來的喜帖。
“娟子，當年是我對不起你，這給你，密碼是沈念生日。”
“沈念生日？為什麼？”娟子十分疑惑。
“咱兒子的生日呀！”
“什麼咱兒子？我是比沈念大16歲，可他是我對象啊！”娟子苦笑。
老沈打開喜帖，喜貼上赫然寫著：新郎沈念，新娘李娟。
剎那間，老沈覺得一切都變了，他一下子從天堂跌倒地獄。
但他不死心：“那，咱孩子呢？”
“那時候，我還小…….”娟子沒說完，老沈就明白了。那麼小的娟子根本沒把孩子生下來。
老沈失魂落魄，嘴裡念著“兒子，兒子……”
走到門口。一個跟頭栽了下去，老半天也沒能爬起來。
閱讀更多 野豬夫人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