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唐雪元/文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一

  春天,喚醒了生命中最岑寂的元素。梅花的熱鬧率先伸進春天,然後是風,氣味,色彩,聲音,不大不小的事物,蝴蝶,螞蟻,長頸鹿。河流在整個冬天蟄伏之後,欣欣然張開了眼睛,蠕動起修長慵懶的身軀,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婉婉約約的身影,像一首,窈窕的唐詩。

  坐在窗前,看那朵朵伸進窗口的梅,色澤淡黃,花瓣嫣然,梅蕊微張,嬌小婀娜的身姿,在微風裡跌宕。探頭探腦的樣子,彷彿調皮的黃精靈。這些小小的精靈,似乎想窺視窗內的秘密。暗香浮動,如古寺悠悠的鐘磬。偶爾,花瓣飄落,灑在桌上,地下,身軀緩緩收卷,色澤漸漸黯淡,香消玉焚之際,一如完成終極使命的天使,謝幕之後,去了遠方。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泡一壺清茶,在窗前獨飲。庭院裡的色彩漸漸有了變化,恍恍惚惚之間,看見了許多東西,天空比以前更加悠遠,空氣比冬天多了些微妙。亭臺樓閣的格調在突然之間高雅了許多,以前的死寂,被現在的活潑代替,小草冒出小小的幼芽,淺淺的,嫩嫩的,彷彿大地的耳朵。小鳥們,站在枝頭,仰起不大不小的喉,或美聲,或民族,或流行,各盡所能。好動的蜘蛛,拉起長長的線,在樹枝間跑起馬拉松。速度,速度,蜘蛛們在奔跑中讀懂了春天。

  陽光順著樹縫往下走,像雨絲。塵土在光線裡悄然飛舞,它們運動的姿勢很特別,漫不經心,又急不可耐。彷彿去赴千年一度的約會。亮晶晶的塵土們,閃爍著細小的身軀,在庭院裡旋轉飛奔。陽光,給了它們指引,空間,延伸了它們的舞臺。幾隻恍恍惚惚的小狗,躺在塵埃裡,半睜著眼,半看著行人,半看著天空,半想著心事。幾隻茸茸的小貓,在庭院的樹縫裡穿梭,流線型的身軀,矯健敏捷,彷彿濃縮的花妖。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鄰居家的孩子,三三倆倆,魚貫而出。他們拿著漁杆,在潮溼的泥地上,低頭尋找,誘魚的蚯蚓,彎曲的背影,像打開的花朵。蚯蚓們,躲在泥地裡,絕望掙扎。往年盛開的桃林,多了些熱鬧。桃林邊,一個巨大的湖,陽光灑在朦朧的湖上,宛如健康的奶酪。湖面,反射著光芒。許多人,都喜歡在春天的黃昏,來到這裡,看看湖水,看看天空,看看與湖與水有關的倒影,看看想象中的遠山,看看身邊的存在與不存在。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二

  從一本書開始,我們看見了春天中最隱秘的部分。每年這個時候,總有許多要去遠方的人。也總有許多從遠方歸來的人。他們從內心的坡度出發,拎著自己的光陰,偶爾,也有小小的光芒:扛著水罐的少女,日暮歸家的婦女,靜聽鐘聲的老人,四處流浪的歌者,點燃黑暗的先知,渴望靠岸的水手,懼怕深淵的詩人。他們在某個端點,聚集,又在某個界面,背離。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從春天出發,花朵們率先起義,大街上,屋簷下,河岸邊,公園裡,處處都有它們的喧鬧。它們佔據季節之先,把整個身軀,毫無扭捏地打開,姿態,是它們向這個世界的唯一宣言。色彩斑斕的嘴,形狀各異的嘴,不知疲倦的嘴,從黎明到黃昏,從黃昏到黎明,講述他們或滄桑或喜悅的流金歲月。這些無形無影的文字,這些不露痕跡的聲音,隨著光線,隨著風,漸漸遠去,又漸漸迫近。

  枯瘦的樹枝,也在不自覺當中,脫掉了黑衣,猥瑣的面容,突然變得英俊。嫩芽,彷彿關不住的泉,從枝縫間汩汩冒出,一簇簇,一叢叢,充滿動感。鳥們,在枝頭亂跳,尖尖的嘴,伸向毫無遮攔的天空。人群,街道,車輛,都在樹縫下面,悄然延伸。城市,道路,生命,希望,美麗,都在天空下面延伸。還有看得見和看不見的,也在時光與陰影裡延伸。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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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春天是一份合同,一份生命的契約。我們從自己的內在,向外退守,或者反之。看得見的光陰,都在消耗我們,看不見的,也在消耗我們。一隻貓,站在我面前,那是我家的黑虎。黑虎每天都在這個時間出現,悄悄地出現,一雙湖泊般的眼睛,湖泊一樣望著你。每當黑虎站在我面前,我都感覺那是另一個自己,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自己:湖泊般的幻想,在這個春天,宛如推開的窗戶。

  我不知道貓的意義,我只知道貓的存在。它在我的生活裡,在我的時間裡,在我此時此刻的面對裡。我看著窗外的陽光,彷彿貓眼,光線像磁性婉轉的男低音,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桌上打開的書,像我一樣岑寂。我們,本來是兩個不相干的事物,由於時光或者時間:約翰·韋恩的作品,從大洋那邊,走到了我的桌前——HURRY ON DOWN。翻譯成中文,就是,每況愈下,或者,誤入塵世。每況愈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每一天都在下降,下降到極致,就開始上升。上升到頂點,又必須下降,生命的過程:上或者下。這是一本意思非常的書,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會發現:人生,實際上是一種宿命的掙扎。無論你走多遠,也無論你走向哪裡。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斜斜靠在椅子上,看著陽光的走動。光線從一個地方出發,又向一個地方前進。庭院裡,幾棵不大不小的樹,在那裡參差。那棵百年以上的銀杏,像比薩斜塔,扭在那裡。粗壯的樹幹,虯枝散亂縱橫,龜裂的樹皮,歲月在上面刻下了印記。幾隻白頭翁,在樹上亂啼。翠綠的葉片,在枝條上,彷彿打溼的文字。我默默看著,百年以前,這個院子,是個什麼樣呢?百年以後,這個院子,又會是怎樣呢?人世蒼茫,時光蒼茫,我們會記住多少匆匆的背影?我們會看見,多少迷濛的事物?再一百年之後,這棵樹,還會在這裡嗎?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收回目光,開始注重自己的內心,人心是個非常複雜的東西。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想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早年讀泰戈爾的詩歌,常常驚詫於詩人的內在想象,也常常驚詫於詩人的內心世界。通過泰戈爾,我看見了許多看不見的東西,詩歌,在詩人筆下,真是奇妙無比,“你手裡的光陰是無限的,我的主。你的分秒是無法計算的。”“夜去明來,時代像花開花落。你知道該怎樣來等待。”“你的世紀,一個接著一個,來完成一朵小小的野花。”“在許多閒散的日子,我悼惜著虛度了的光陰。但是光陰並沒有虛度,我的主。你掌握了我生命裡寸寸的光陰。”“你潛藏在萬物的心裡,培育著種子發芽,蓓蕾綻紅,花落結實。”“我睏乏了,在閒榻上睡眠,想象一切工作都已停歇。早晨醒來,我發現我的園裡,卻開遍了異蕊奇花。”那些至今還在流淌的詩句,總是讓我的內心在溼潤中沐浴光芒。在泰戈爾那裡,世界是詩歌組成的,整個世界就是一部史詩,也許,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首詩歌,每個生命,都是一首詩。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當世界在時光中遠去,我們常常看見了什麼?當我們在時光中老去,我們又會看見什麼,這是光芒與黑暗組成的世界。這是時光破碎聚合的世界。我們來自於黑暗,又迴歸。一隻小鳥,趴在我的窗臺上,我看見它的小眼睛,彷彿一顆小小的珍珠。黑虎看見之後,卻縱步飛了過去,只聽見翅膀的撲打,一會兒之後,一切又都歸於岑寂。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望鄉

立於春雨中,靜聽天籟,輟飲鄉愁……

蟄居靈魂底層的思念,如野草般瘋長,搖成綠色的情思,昂頭仰視,欲尋故院那彎愁腸。

雨水吻著我唇,在掌心融作一滴清淚。

莫非今宵多情的明月,破譯出了少年心事的密碼,怕讓我看到他流淚的容面,而故意躲藏,只為我捎來溼潤的祝福。

有誰會想到,此時此刻,在濛濛細雨中,在這遠離人群與喧鬧的地方,有一個人站成一種永恆的風景,向著遠方默默守望,捕捉著山的似有若無的召喚……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開啟心靈的窗戶,把年輕的心放逐,流浪孤寂的荒野,泅渡歲月的滄桑,沿著溼漉漉的石板路,走進悠長的相思,去重溫故園那熟稔的風景,讓籬笆牆的影子放牧我的夢囈……

想家的時候,我只能從一支筆中得到慰藉,寄託與解脫,讓魂牽夢繞的故鄉,流進我的詩行,沿著清淡的方塊字鋪就的另一條回家的路。

你是我心中唯一的思念,那條丈量我生命歷程的小路是我剪不斷的臍帶。

房前屋後的一抔黃土,遊子的乾糧,我唯一的行囊。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面對一縷炊煙,想起母親風中飄舞的白髮,重複著春夏秋冬,編織著歲月的艱辛,延續著遙遠的希望。炊煙升起的時候,母親走在田頭,操著耳熟的鄉音,呼喚我的乳名。

生命感動過我的怎能忘懷?又要踏上歸程。在蜿蜒起伏的鄉間路上,迷亂積成的總是母親深情的目光,讀不懂,也永遠說不清……

在這樣漫長冷寂的夜裡,在千里之外的寧靜的鄉村,病弱的母親呀,您是否為兒子的冷暖而輾轉難眠?還是披著單衣,在昏黃的油燈下為在水一方的兒子穿針引線?


春天的歌喉(外一文)


臨窗望月,面壁獨吟。瘋長的思念讓我瘦成一株孤零的杜鵑。

在同室戰友醉人的鼾聲伴奏下,藉助窗外一絲的光亮,我在一本殘缺的筆記本上虔誠地寫下一行行詩句,讓情緒在語言中燃燒。在詩中感受另一種溫暖。

今夜,誰還比我富有?只要眸子沒有上鎖,我心房的方向就會永遠向你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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