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暴風雨中,“在他鄉”的運動員還好嗎?


疫情暴風雨中,“在他鄉”的運動員還好嗎?


題記


全球疫情的暴風雨中,歐美接連亮起紅燈。境外輸入病例持續增加,讓國內剛因“清零”稍微鬆弛的神經不敢就此放鬆。


由於比賽或備戰滯留海外的運動員群體,在賽事取消、訓練停擺後,他們大多不需要進行去或留的思想鬥爭,唯一願望就是“儘快回家”。


日前,中國奧委會新聞發言人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國家體育總局正組織在外各運動隊有序回國。除了“大部隊”,還有一些單飛、留洋的運動員。歸途中不無披荊斬棘之感,更可以感受到來自祖國的支持和溫暖。


“回到家,才能讓人覺得踏實。”守著最樸素的信念,他們踏上漫漫歸鄉路。


文|鄭軼 李碩 孫龍飛


囧 途

3月13日,看到英國單日增長200多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數字後,正在直布羅陀打公開賽的檯球小將周躍龍馬上意識到不對勁了。


此前,周躍龍從英國飛往直布羅陀時,飛機上根本沒人戴口罩。“我當時就判斷下個月的斯諾克世錦賽肯定舉辦不了。”他二話不說立刻著手查起機票,也跟其他在英國的中國球員通了氣,“他們大多數都想等世錦賽取消的確切消息,我說,到那時候就回不去了。”


許多留學生也像周躍龍一樣警覺,英國直飛中國的機票瞬間供不應求。周躍龍查了一晚上,發現大部分機票都要轉機兩次,而像泰國、新加坡等國家都會限制入境。訂票、退票、再訂票,機票加退票費花了7000多元,折騰到最後,他終於買到一張3月17日從曼徹斯特到多哈轉機回國的機票。


同一天的中午,身在波蘭的女排運動員任凱懿走過街邊教堂,聽到鐘聲響起時不自覺地怔了一下。這是她到羅茲的第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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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凱懿(中)。


本賽季排超結束後,任凱懿開始首次留洋之旅,加盟了波蘭羅茲建設女排俱樂部。一段“人在囧途”從此上演:2月7日,她計劃從北京取道迪拜轉機到貝爾格萊德,然後入境波蘭。當時國內疫情正處於上升期,國外病例還不多。沒想到抵達貝爾格萊德後,任凱懿幾次想要去大使館取得簽證都無功而返。聽說北京的波蘭大使館重新開門,她2月22日又飛回北京,拿到簽證後於2月26日再次出發,從莫斯科中轉順利入境波蘭。


原以為一切終於落停,沒想到僅僅半個月後,疫情形勢急轉直下,猝不及防地砸在任凱懿的身上。3月13日的訓練課,聽到波蘭女排聯賽提前結束的消息,有的隊友忍不住哭了。“世界真是一個共同體,前兩天我還在為NBA停賽操心,轉眼間自己的比賽也不能倖免。”任凱懿有些無可奈何。


當日晚間,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宣佈進入國家“流行病威脅狀態”,3月15日起止外國人入境波蘭,並暫停所有跨境航空、鐵路和公路交通。非常時期,航班不斷被取消,任凱懿沒有浪費一分鐘,火速買到3月14日從華沙到多哈、再中轉曼谷回北京的機票。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波蘭“封國”的最後關口離開,“走一步算一步吧”。


這一天忙著查機票的還有網球選手王雅繁。在墨西哥打完蒙特雷的比賽,她就接到印第安維爾斯賽取消的消息。隨後,她和教練、體能師飛到墨西哥的瓜達拉哈拉,當時這一站比賽尚且倖存。3月13日,ATP宣佈休戰6周,王雅繁從晚上9點開始,查了六七個小時機票。“很多地方限制入境,有的地方還需要簽證,我都沒有。後來決定先轉機到日本,有人說出關取行李就不能再轉機了,我想就試一試吧。”


身處地球的不同角落,當疫情的陰霾遮住太陽,這些運動員本能地選擇了同樣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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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雅繁通在微博介紹了自己的回國經歷。


3月14日下午,王雅繁登上了飛機。她的行李直掛上海,確保了轉機的便捷。從瓜達拉哈拉到墨西哥城,再從東京到上海,40個小時後她終於回到國內。“一路上心裡都很緊張,一方面焦慮能不能順利回家,另一方面也擔心感染的風險。”不過,王雅繁連說自己是幸運的,另一名球員尤曉迪為了回國,甚至要從埃塞俄比亞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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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凱懿曬出的登機牌。


相形之下,同是3月14日出發的任凱懿多了不少波折。在華沙機場辦理值機時,機票顯示在曼谷轉機要停留13小時40分鐘,而泰國因為疫情取消了對中國的落地籤,沒有過境簽證的任凱懿只能去臨時換票。“當時面對種種未知,很忐忑,還有一點害怕。”3個小時後,她終於等來好消息,成功拿到離開波蘭的最後一趟航班的機票。


坐在飛機上,任凱懿戴著兩層口罩,壓低帽子,整個行程中不吃不喝。在曼谷轉機時,她又遇到機票、行李額等瑣碎問題,“我不想再多說話了,只想趕快搞定,我要回家!”長達52個小時的舟車勞頓,任凱懿已經記不清填了多少張旅客健康卡,被測了多少次體溫,過了多少次安檢。直到踏進山西太原的家,開始為期14天的居家隔離,她感到全身的力氣一下子被抽走了。


太原是任凱懿從小生活的城市,這一次歸來卻充滿想哭的感覺。茫茫夜色中,臨近春分時節的空氣裡瀰漫著植物發芽的味道,看著坐在馬路牙子等待的社區防疫人員,她有些恍惚,地球另一邊的生活似乎成了一場夢,那麼遙遠而不真實。


中 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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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7日,張偉麗在微博中說,決定留在拉斯維加斯。她已經採買好了近期所需物資,並表示“會自己保護好自己,大家一起加油”。


剛剛在拉斯維加斯衛冕UFC草量級金腰帶的張偉麗,向全世界亮出了“東方武者”的氣場。但一夜之間,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俠突然發現,自己回不了家了。


在她決定出發回國的當口,北京於3月15日出臺新的入境政策:自16日零時起,所有境外進京人員原則上均應轉送至集中觀察點進行14天集中觀察。按照UFC相關規定,張偉麗這樣的冠軍選手要隨時接受尿檢,一旦通不過,很可能會取消冠軍頭銜。而集中隔離顯然無法解決她的訓練、飲食和尿檢等問題。權衡之下,張偉麗只得繼續留在美國,“我離家已經有一個半月了,非常想趕緊回去。”


青島男籃這一天搭上了從貝爾格萊德返程的航班。他們在2月25日前往塞爾維亞進行海外集訓,也是這個休賽期唯一出國拉練的CBA隊伍。打了7場熱身賽後,歐洲疫情已然全線告急,青島男籃決定立刻返回國內。抵京後,他們按照規定進行集中隔離,並進行了核酸檢測和血清抗體檢測,結果均為正常。


然而5天后,平靜突然被打破。與青島男籃乘坐同一航班的一名乘客被確診感染新冠肺炎,全機人員都成了密切接觸者。正在隔離期的青島男籃火速進行了第二次核酸檢測,所幸仍全為陰性。為確保萬無一失,俱樂部將安排所有人員隔離結束前再進行一次檢測。


如果說,青島男籃是虛驚一場,3月16日歸來的中國重劍隊就沒那麼幸運了。從本賽季開始,這支隊伍一直在海外征戰,原計劃3月底最後一站奧運會資格賽結束後回國,隨著疫情加劇,國際劍聯宣佈取消未來一個月所有國際比賽,隊伍立刻改變行程,一行13人乘機返程。未曾想,在回國接受入境檢疫時,有3名隊員核酸檢測呈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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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0日,中國擊劍協會在官網發佈情況通報。


在國外運動員連環感染“爆雷”時,中國體壇如履薄冰地守護著“淨土”。而今,這根緊繃的弦終於被扯斷。中國重劍隊“中招”的地方發生在匈牙利,他們此前參加了3月6日至8日在布達佩斯舉行的世界盃大獎賽。“受害者”還有3名韓國擊劍隊運動員,據韓聯社報道,首名感染者在歐洲逗留期間就“感覺嗓子有疼痛感”。


人們印象中患病幾率可能相對較低的運動員為什麼也會感染?國內有媒體第一時間進行了分析:運動員在訓練或比賽中,經常會將身體逼到極限,這將可能導致運動性免疫功能低下。而長期處於更衣室等密閉空間,加之訓練比賽時高密度身體接觸,更容易出現聚集性感染。萬幸的是,經過檢查,中國重劍隊的3名確診隊員都屬於輕症,有關人士透露“康復後不會影響訓練比賽”。


中國重劍隊的“失守”,給滯留海外的運動員帶來更大的心理壓力,全球不斷上升的確診數字越來越壓迫著他們的神經。


截至3月16日,全球報告新冠肺炎病例的國家和地區已經多達148個。此時正在美國菲尼克斯跟隨外教訓練的跨欄運動員謝文駿,發現面前的障礙比跑道上的欄架還多。訓練場關閉了,綜合力量訓練中心也停止營業,田徑選手們只能在當地公園裡跑圈。謝文駿的訓練原本到4月19日結束,如今一切計劃都被打亂,開始他還想撐一撐,但隨著基本訓練都無法保證,留在這裡已經沒有意義。當地人鬆散“佛系”的防疫態度,更讓他堅定了回國的念頭。


美國當地時間3月18日清晨,謝文駿懷揣一絲忐忑踏上回家的路。戴上護目鏡、N95口罩,套上連帽衫,他跟所有“逃離”的國人一樣包裹得嚴嚴實實。在美國機場,他看到只有零零星星的人戴口罩,基本都是亞裔面孔。從菲尼克斯轉機洛杉磯再到上海,整整36個小時,謝文駿幾乎沒有拿下過口罩。


“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歸心似箭。”當飛機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隔著口罩,謝文駿長長舒出一口氣,心裡的石頭落地了,“我終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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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駿在回國後發朋友圈報平安。


從英國返程的周躍龍也是全副武裝,只是偶爾會懊惱還差一個防護服。從多哈到香港的這一段航班幾乎是滿座,大多數都是中國人,大家都防護得很專業。“帶著口罩和護目鏡非常不舒服,但為了安全只能忍著。”周躍龍是3月18日落地香港,而自19日開始凡是從英國到達香港的人都會被強行隔離或是遣返。他踩在最後時限前抵達深圳口岸,填單子、核酸檢測過關,大約4個小時後,被送到深圳的酒店接受隔離。一道道程序,儘管繁複且耗時,卻讓他史無前例的心安。


“下了飛機,我才知道斯諾克世錦賽終於取消了,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幸好我當時毫不猶豫做了決定,很多人就是因為猶豫,現在想回都回不來了。”周躍龍說,同在英國的小夥伴中,目前只有他和徐思成功回國,“梅希文、田鵬飛和李行他們都到了機場,但航班被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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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躍龍在回國的飛機上全副武裝。


羅弘昊也是滯留英國“焦慮症候群”的一員。在斯諾克世錦賽取消前一天,他才下定決心回國,但最早只能買到3月23日的機票了,此時費用已經飆升到3萬元。即便有了機票也坐立難安,他每天關注著航班信息,動輒擔心自己的飛機突然被取消,“只要能回到中國,到哪兒隔離都行。”


煎熬的等待中,這個20歲的年輕人只能用音樂來放鬆自己,他把自己的吉他彈唱視頻以及鋼琴作品發到了微博上,笑稱自己“從今天開始是音樂博主”。連世界職業臺聯主席傑森-弗格森都轉發了他的作品,並說“Beautiful! So talented!”(漂亮!有才!)。這短暫的寧靜,或許已成為羅弘昊最大的精神支撐。


留 守


疫情四處蔓延,沒有人能在“地球村”中獨善其身。穿越層層國境註定是一場冒險,飛機上的密閉空間、擁擠的航站樓、每一個陌生的過往路人,似乎處處隱藏著感染的風險。一波波恐慌逃離接連上演,不少專家為此大聲疾呼:“回國要理性,留在當地採取有效個人防護,這個病是可以防的。”


對於連年在外征戰的運動員而言,獨處於異國他鄉早已是常態。但即便如此,突如其來的疫情也讓人猝不及防,人就像在大海上抱著浮木漂泊,隨時充滿危機與不確定性。何去何從,天平的兩端,“Plan A”顯然具有足夠分量,但“Plan B”也並非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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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敏。


在歐洲疫情最嚴重的意大利,效力於布斯托阿奇西奧女排俱樂部的王思敏選擇留守。她所在的米蘭地區確診人數居高不下。“疫情剛蔓延時,我在街頭根本買不到口罩,還是經紀公司老闆幫忙找了一盒口罩,後來我在別的國家代購那裡又囤了幾十個。”


疫情爆發後,意大利女排聯賽被叫停,王思敏的俱樂部隨後要求隊員們在家休息兩週,儘量不要出門,等到4月初再等通知。急劇攀升的死亡人數叫人心慌,但好在王思敏自己住一套公寓,偶爾出門採購也是開車,與外界的接觸並不多。“宅”在家的時間,她堅持做跳繩、核心力量等訓練,一來打發無聊,二來保持身體狀態。“我暫時沒有回國的打算,居家不動,避免在飛機上或機場出現問題,總之就別回去給祖國添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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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女孩創作的感謝中意合作抗疫的漫畫近日走紅網絡。


3月16日,顏丙濤全副武裝地趕到了威爾士參加斯諾克巡迴錦標賽,但正式開賽前3小時,世界臺聯宣佈比賽取消。靴子終於落地,顏丙濤徘徊在去或留的十字路口,最終決定原地不動。“現在回去一路上很不安全。”留在英國後,他每天密切關注著疫情的動向,大量囤積著食物和生活用品。徹底宅起來,是抵禦疫情、保全自己的唯一倚仗。


主動留守算是打有準備之仗,被動滯留則是不得已的選擇。3月11日,當世界羽壇歷史最悠久的賽事全英公開賽舉行時,比賽現場觀眾不少,卻幾乎沒有人戴口罩。如此規模的人群聚集,讓中國羽毛球隊不得不格外謹慎。為了防範感染,隊裡要求隊員避開人群,佩戴口罩,除了比賽一律不許外出,連餐食也打包帶回房間。然而,在世界羽聯宣佈推遲4月12日之前的所有比賽後,各支球隊紛紛第一時間“逃離”英國,國羽卻因為各種原因還留在原地。


如今,英國累計確診病例已超過5000人,數萬名留學生、華人華僑爭相回國,而從英國出發的國際航班又頻頻取消。國羽原計劃3月20日回國並前往成都封閉集訓,但由於隊伍人數較多以及航班被取消等原因,只得繼續“困”在英國。就在這兩天,有媒體報道稱中國臺北隊一名陪練返臺後被確診,這樣的消息讓人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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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雨菲在全英羽毛球公開賽中回球,本次比賽國羽在5個項目中僅收穫女單和女雙兩項亞軍。(新華社)


置身疫情爆發期的歐美地區,只能靠自己努力築起“防火牆”。病毒對人類無差別攻擊,看似強健的運動員群體,面臨的風險一點也不比普通人少。


留守海外的運動員中,更令人揪心的是征戰西甲的武磊。北京時間3月21日凌晨,西班牙科貝電臺發佈了“武磊被確診感染新冠肺炎,目前在家隔離”的消息,這條爆炸性新聞迅速衝上國內微博熱搜。


截至3月21日,西班牙累計確診病例人數已經超過伊朗,上升為全球第三多的國家。武磊所在的西班牙人俱樂部此前召集所有人員進行了核酸檢測,據稱有6人被確診。在爆料武磊確診後,有球迷跑到科貝電臺的西班牙人隊跟隊記者古斯徹的社交媒體下求證,最終得到肯定答覆。


儘管西班牙人隊隊醫診斷,武磊屬於輕症無需去醫院診療,並樂觀估計他有望在3月底康復,最早4月之前身體機能就能重新投入訓練和比賽,但國內球迷並不信任這樣的說法。為“全村人的希望”憂心忡忡,有的球迷甚至開始@武磊“趕緊聯繫中國大使館,回國治療”。直到武磊通過社交平臺發佈視頻,表示“自己的症狀已經基本消失”,才稍稍安撫住球迷焦慮的心。


在遠隔千里的俄羅斯,國象棋手王皓是從微博上刷到武磊的視頻。誰也沒有想到,2020國際棋聯世界冠軍候選人賽竟然成了當下全球唯一按期舉行的國際賽事。9天前,當王皓從日本飛抵葉卡捷琳堡時,還有退賽棋手抱怨為什麼他不需要隔離。而今,這場比賽8名參賽者所在的國家,沒有一個可以對疫情倖免。


當世界體壇被按下“暫停鍵”,這片國象“孤島”成為最後的陣地。國際棋聯每天兩次檢測體溫,甚至允許參賽棋手“戴上擊劍選手的面罩都行”,唯一的期盼是22天的比賽相安無事——好好活著,此時此刻,說的不只是賽事。


從3月13日到21日,短短9天,漫長得卻如同一個世紀。震驚變成每一天睜開眼的固定情緒,裹挾在各種“大新聞”中的人們,充滿深深的無力感。疫情的風暴雨沖刷著世界,每個“在他鄉”的運動員都經歷著一場打怪升級。有人幸運歸來,有人涉險留守,有人慘淡中招,有人虛驚一場。體育的光芒依然閃爍,只不過每個人難免在夜深人靜時懷疑:明天,這個世界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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