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彬和他的電視湘軍[雲舒雲卷的人生舞臺]

魏文彬和他的電視湘軍[雲舒雲卷的人生舞臺]

雲舒雲卷的人生舞臺(1)

權力掌握在一個高明的人手裡,可能起正面的作用;

掌握在一個平庸的人手裡,則可能起的是負面作用。

——魏文彬語

魏文彬和他的電視湘軍[雲舒雲卷的人生舞臺]


如果說人有人格,單位也有其格。今天的湖南廣電,從上到下,瀰漫著一種精神,一種情感向下的親民精神,一種平民化的人格追求。動力之源,恰恰是山村老樹下的五角錢,恰恰是吊腳樓前那高低破舊的小凳。這所有一切,給魏文彬提供了一種平民視角,魏文彬又將這種視角提供給他的整個電視湘軍。

在瞭解湖南廣電尤其是這十幾年風風雨雨的改革之路前,更有必要了解的,恰恰是魏文彬的個人人格。這種人格就像酵母,在湖南這塊並不肥沃的土地上,滋長了一棵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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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人民日報》發表了陶鑄的女兒陶斯亮回憶父親的長篇報告文學《一封終於發出的信》,這封信頓時牽動了全國億萬人的心。身在漣邵礦務局宣傳部的魏文彬白天忙著下礦井採寫新聞,所到之處,常常聽人提起這封信。入夜,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坐下來獨自品讀這篇文章。

讀著讀著,他扔下了報紙,坐在那裡嚎啕大哭起來,足足哭了十幾分鍾。

事後,魏文彬回憶說:“我讀完這篇報告文學,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裡,嚎啕大哭,不知道哭什麼。後來才覺得,原來,這是哭個人的命運,哭祖國和民族的命運。”

個人和祖國的命運,何以令魏文彬牽動至此、傷心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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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彬出生於1950年。在他的整個人生觀建立的時代,也就是運動的時代。1957年反右,他年僅7歲,平常他所認識的一些“好人”,在這場席捲全國的大運動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靈魂衝擊。那都是一些他所喜愛他所尊敬的人,是他的叔叔、伯伯和老師們,在他幼小的心靈中,這些人是他人生的楷模。他怎麼都沒料到,有一天,這些人被吊著被綁著遊街批鬥,成了人民的敵人。他的是非標準,第一次產生了錯亂。

1958年大-躍-進,全國敞開肚皮吃飯,歡天喜地的日子才剛剛開了頭,接著便是命運的報復,三年自然災害,全國餓死了不少人。這前後的對比太強烈了,誰都不明白前幾天還幾乎撐死現在卻面臨餓死的局面是怎樣產生的。即使如此,孩子們心中,仍然有一種積極的頑強向上的精神,他們吃著糠粑學雷鋒,嚥著野菜暢想美好的共-產-主-義未來。

1966年,魏文彬16歲,初中畢業。一場席捲全國曆時10年的大-革-命在這一年開始。

16歲到26歲,人生旅程中最為重要的10年,人生觀世界觀形成的10年。正是這10年間,魏文彬建立起了自己的整個精神世界,也完成了他人生最初的曲線軌跡。這是一條追求理想的軌跡,也是一條不屈奮鬥的軌跡。20歲之前,他以優秀回鄉青年的身份招工進入了漣邵礦務局,成了一名井下工人。他揮汗如雨地挖掘積累了人生最初的資本,破格當上了礦務局子弟學校的教師。在那樣一個並不需要知識和文化的時代,他將自己的每一顆汗水變成種子,播撒在腳下的土地上。土地再一次回饋了他,讓他幸運地成為一名大學生——最後一批被推薦上大學的工農兵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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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革-命結束了,用10年時間建立起的精神世界,也隨之崩塌。

一夜之間,魏文彬覺得自己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以前孜孜以求的東西是對還是錯,不知道這一代人用10年時間追求的一切是否還有價值,不知道是非公正到底身在何處。

人生失去了方向,就像生命失去了靈魂,那種空曠荒蕪的感覺,銘心刻骨。

這一巨大變化發生時,魏文彬正在湖南師大中文系上學,國家也正醞釀恢復高考,工農兵學員即將成為中國歷史上一段失色的過去。驟然間價值觀改變了,信仰斷裂了。此前,年輕人最期望的人生舞臺是最艱苦的地方最落後的地方,現在,那些在廣闊天地戰鬥多年的知青陷入了徹底的理想荒漠,他們斬斷過去像潮水一般湧回城裡。每個人都在尋找新的人生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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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橘子洲頭的魏文彬異常困惑,也異常激動。他們這批人是定向培養的,最初的招生計劃是哪裡來回哪裡去。可社會變革將他們推到了重新擇業的前沿,他們被納入新的分配計劃。

他說:“我們學校在嶽麓山下,身邊是一群窮教師窮學生,隔江相望的,是湖南省的權力中心,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都在那一邊。那邊對我們充滿了誘惑,又充滿了陌生。東岸對於我來說真是兩眼一抹黑,連個科長都不認識。”

系領導對他說:“魏文彬,你留校吧。”

在學校,他是學生領袖,校團委的宣傳委員,學院文學期刊的主編,他在湖南日報副刊發表的散文《寫在冰雪解凍的日子》被錄入地區的中學語文課本,他的小說散文散見於湖南的文學期刊以及報紙電臺的文學副刊。文學湘軍正處於爆發期,他是這支隊伍的後備力量、種子隊員。

湘江西岸努力挽留他的同時,東岸也在向他招手,湖南省委創辦的雜誌《新湘評論》希望接納他當編輯、瀟湘電影製片廠準備讓他去當編劇,湖南日報文藝副刊正在招兵買馬,向他拋出綵球。湖南人民廣播電臺將魏文彬的資料送到了當時的副廳長李青林的案頭。

躊躇滿志的魏文彬認為自己具備了足夠的能量跨越湘江,到達一個新的彼岸,因此拒絕了留校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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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雲卷的人生舞臺(2)

令他沒料到的是,最後一刻,那些他所期望的職位,一個個被他的同學取代。最令他傷心的是,取代他位置的同學,還將內幕告訴他。

比如廣播電臺那個名額,被他最好的同學擠掉了。幫這位同學出力的是電臺的一名技術幹部,他們一起在部隊當兵,他是那名技術幹部的入黨介紹人,而那名技術幹部的父親是一位官員。

另一位擠掉他的同學竟然充滿坦誠地對他說:“你是我們這屆最好的,不愁分不到好的職位。我們這些人各項條件不如你,不得不找點關係、走點後門。”

最終連留校的名額都沒有了,魏文彬只好提著簡單的行李返回漣邵礦務局。

從師大到長途汽車站有一段路程,班主任老師知道他要走了,特意趕來送他。當老師的竟然搶著給魏文彬拎行李,因為他覺得愧對這名愛徒,是自己無能,才令魏文彬沒能留在省城,反倒是他安慰自己的老師。

他說:“老師,你不要難過。回到礦務局,對我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過去,我只知道讀書,對別的事一竅不通。現在我明白了很多東西。”他有點咬牙切齒地說:“我告訴你,我不會再回長沙了,這個地方不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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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魏文彬27歲,性情中透著一介書生的孤傲和稚氣。很多年後,他回憶起自己那時的言語總是充滿感慨,對自己的青春年少不知是自嘲還是欣賞。

魏文彬發誓不回長沙,可長沙並沒有忘記他。

魏文彬採寫的一篇又一篇通訊在《人民日報》、《湖南日報》等媒體發表。回到礦務局不久,湖南省作協搞青年文學競賽,他將自己寫的一篇小說《醒》寄過去。評委中有一位上海《萌芽》雜誌的老編輯,對這篇小說極為欣賞,竭力向其他評委推薦,結果,這篇小說獲得了青年文學大獎。

長沙於是召喚他,好幾家新聞單位向他發出了信息。

回到礦務局已經幾年,對於人生對於社會,魏文彬有了許多新的認識,他開始意識到平臺的重要,因此也就放棄了當初不再回長沙的誓言。至於到底去哪個單位,他反覆權衡,最終選擇了電臺。

他說:“省裡有三四家單位要我,都是新聞單位。當時正是新聞單位大發展的時候,到處需要人,我還挑三撿四。我為什麼選擇廣播?因為我在煤礦工作,發現我們國家的工人隊伍是在廣播聲裡生活的,早中晚都開廣播,廣播一開,每個角落都可以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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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6月,湖南人民廣播電臺給魏文彬發出了調令,但他並沒有立即報到,而是一直拖到12月30日。

為什麼拖了半年時間?魏文彬說,他不想來,原因是他想成為作家,選擇電臺是想進入文藝部,可電臺給他安排的是新聞部。1981年的最後一天,魏文彬踏上了新的人生平臺。此時,他仍然是一名熱血澎湃的文學青年。韓少功、莫應豐、古華、葉蔚林、葉文玲,一大批令全國矚目的名字,文學湘軍在中國文壇耀眼奪目,魏文彬也想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做著文學夢的魏文彬在新聞戰線縱橫馳騁,他的稿子經常出現在省報的頭版頭條,新任的宣傳部長几次在大會上點到他的名字,省各大媒體的負責人都在打聽,這個魏文彬是何許人也,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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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全國開始評職稱。這是文革後第一次評職稱,講的是學歷、資歷和成果。論資歷,魏文彬從事新聞職業僅僅只有半年,論學歷,他是一名工農兵大學生,文憑的含金量極低,而中級職稱是有名額限制的,整個湖南廣電系統幾百人,只有十幾個中級職稱名額,就算是做夢,魏文彬都不可能夢到幸運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電臺電視臺以及廳機關所有技術幹部開始申報的時候,魏文彬完全沒當一回事。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老編輯,1962年畢業於湖南師範學院,在電臺的資格非常之老。他說:“文彬,你應該申報中級。”魏文彬說:“我連初級都不想報。”

這位老編輯目瞪口呆,問他為什麼。他說,他的夢想是當作家,如果這個職稱是文學類,他會爭取,可是,一個新聞類職稱,他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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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位老編輯認定魏文彬應該破格,他在臺裡四處奔走,對有關領導說:“魏文彬如果不能評為中級職稱,而我們評上了,我們都應該感到羞愧。”

結果大出意料,一些老編輯甚至擔任副主任、組長一類職務的專業人士只拿到助理職稱,魏文彬卻被破格評上中級職稱。這個中級職稱迅速成為許多項紀錄:廣電系統首批中級職稱之一,湖南廣電系統兩個破格者之一,全湖南省惟一第一批獲得中級職稱的工農兵大學生。這一破格,並沒有給魏文彬帶來驚喜,反倒讓他感到了沉重。被同行嫉妒的同時,離自己的文學夢越來越遠了,這一切,令他痛苦和迷茫,他一次又一次冒出調離電臺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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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人生又一個意料之外出現了。

這一年,全國掀起了機構改革大潮,幹部人事制度改革中,幹部的四化正式被寫進了中央文件,湖南省廣電廳開始物色未來的四化幹部,魏文彬的名字,被收進了廳黨組的人才培養名單。

李青林介紹說,為了這次機構改革,廳黨組關起門開了三天會,會議的內容,一個字都沒有洩露出去。這次會議決定從電臺調一批幹部去充實電視臺,魏文彬是其中之一。

廳領導談話的時候,魏文彬大為激動。他激動不是興奮,而是痛苦。個性極強的魏文彬,當即回覆廳人事幹部:“我不去。”那位人事幹部愣住了,絕對沒想到,竟然還有人不想當官的。

人事幹部說:“為什麼?你現在只是一名普通記者,電視臺新聞部主任是處級。由一名普通的幹部連升四級,這種事,一般人連做夢都想不到,你卻不幹?”

魏文彬表示,他根本不想當官。有了畢業分配的那段經歷,他對官場深惡痛絕。他一心所想的,是成為一名作家。一旦進入仕途,這個夢就無法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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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雲卷的人生舞臺(3)

省電臺和廣電廳都在黃土嶺,一牆之隔,中間有一個小門相通。這扇小門,不知有多少想跑官的人踏過,可魏文彬進入電臺兩年,這扇小門還從來沒有走過。為了這個調職任命,他第一次穿過這扇小門,來到省廳主管人事的副廳長辦公室。他不是來辦手續的,而是來做廳長的工作,希望他們改變成命。

副廳長得知他的來意,將他臭罵了一頓,說你魏文彬太不識抬舉了,廳黨組培養你提拔你,你還討價還價,有你這樣的人嗎?我不和你談,你回去好好反省自己,想通了就去報到。

想是想不通的,雖然不願意,還是得去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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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主任並不好當,電視臺新聞部裡,一半以上是幹部子弟。新聞部裡還有一個關係不好處理,此人名叫劉自成,原是新聞部副主任,業務能力很強,這次機構改革時,升主任的呼聲非常之高,在新聞部既有人緣也有資歷,就因為沒有學歷,最終輸給了魏文彬。

有人問劉自成:魏文彬當了主任,你心裡會不會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劉自成肯定地說:當然有。

如果不能安撫這幫幹部子弟,如果不能說服劉自成,這個主任,魏文彬一天都當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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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主動找劉自成談心。

不談新聞部的工作,而是拉家常,說老劉,你過去是我的老師,現在仍然是我的老師。劉自成說,你在電臺我在電視臺,完全沒來往,我怎麼可能是你的老師?魏文彬說,你忘了?有一年,譚談請你去漣邵礦務局講課,給你倒茶的那個人就是我。

不提此事還好,提起,劉自成心中的酸水更多。譚談現在是中國作協副主席,當年是漣邵礦務局宣傳幹事,文學湘軍的一員。當年譚談請劉自成去講新聞寫作,魏文彬只是礦務局宣傳部的一名普通幹部。現在,他成了自己的領導。

魏文彬說,你的能力你的資歷,有目共睹。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這件事,不是你我能夠改變的。我只能向你保證,只要我在這個地方,就一定尊重你。不光我尊重你,我還要對新聞部所有人說清楚,不尊重你就是不尊重我,和你過不去就是和我過不去。

幾句話牽動了劉自成心靈最深處的痛。

劉自成暗想,為什麼不能讓一個年輕人來幹這個?不用自己又不是他魏文彬能夠決定的,自己為什麼要將委屈發洩在他身上?心情好轉,劉自成決定試一試魏文彬。

魏文彬不是要他推薦人才嗎?他推了一個,此人名叫覃曉光,20來歲的小夥子,剛結婚不久,很有才氣。不過,要調他不容易。其一,他現在是電視臺對外部的人,那個部主任不那麼容易說話。其二,他的妻子在浙江服役,他似乎想調動。

魏文彬說,好,這件事我來辦。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80年代最難的兩件事,一是離婚,二是調動工作。魏文彬找到臺長,臺長說,他要解決兩地分居,我來想辦法。只要有機會,我保證第一個解決他。但是對外部主任的工作不好做。

魏文彬去找對外部主任,找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碰釘子。大家都是主任,同一級別,他魏文彬憑什麼去挖人?魏文彬不肯放棄,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後來有一次,對外部主任出國考察,要去廣州乘飛機。魏文彬親自將他送到長沙火車站,一路上幫他搬行李,感覺就像個小兄弟、小跟班,完全沒有半點平級幹部的感覺。對外部主任感動了,當場說:“魏文彬,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你要覃曉光,我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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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自成說:“這件事,讓我服。如果是我當這個主任,我一定調不來這個人,也不會下那麼大的力氣。”

新聞部畢竟是一個專業部,做人做事,劉自成服了魏文彬,但為文怎麼樣,劉自成心裡還沒底。

過了幾天,劉自成參加一個活動,拍了一組片子回來,並且親自寫了解說詞。他有意想考一下魏文彬,寫解說詞的時候,特別用心。自認為已經將此寫到了極致,再不可能有人比他寫得更好了。他將片子和解說詞一起交給魏文彬,故作謙虛地對他說:“你幫我看一看,在文字上把一下關。”

魏文彬果然給他改了,僅僅只是改了一句話,十幾個字。看到魏文彬所改的文字,劉自成大為歎服,對他說:“我服你了,改得非常漂亮。一字之師就是師。”

魏文彬憑著人格魅力征服了劉自成,也征服了新聞部的那些高幹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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