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我們的同學成了縱火犯 !

一場大火改變了我們許多人的命運……多年後一次飯局上,趙鴻飛在喝了很多酒之後說,我也曾經踢過他的屁股……

其實啊,我們總是埋怨成長的道路上,有許多不確定因素制約了自己的發展,殊不知,改變或者影響我們命運的不正是我們自己嗎?

本文根據真實事件撰寫,旨在反思校園欺凌事件對人生的影響。

這是一個真實故事,為避免誤會,文中均為化名。

大學畢業後,我雖然每個春節都回老家過年,但很少遇到高中同學,今年的春節,卻在鎮上閒逛時,遇到多年不見的高中同桌趙鴻飛,驚喜之餘,兩人立刻決定就在鎮上就近找個飯館喝酒,各自打電話約來幾個高中畢業後就留在家鄉發展的老同學,半小時工夫不到,約的人全部到齊,原來基本上都在鎮上做不同的營生。我們幾個,有的同班,有的同屆,都是熟識的,一個個早已不是當年單薄瘦弱的高中生模樣,大家都是四十開外的人了,七八個人,多數頭髮已然隱約泛白,露出光光的腦門,泛著油光,儼然去年冬季開始流行的“油膩中年男”。初略交談,感覺大家在家鄉混的還都不錯,其中有兩位村長一位鎮上開發房產的大老闆一位做三合板的小老闆……都算是事業有成。

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我們的同學成了縱火犯 !


酒過三巡,大家幾乎都面帶紅光,說話聲音也大起來,互相開著玩笑,高聲喊著學生時代的外號,劉剛和王偉還扳起了手腕,結局仍和當年上學時一樣,王偉連輸三局,大家轟然大笑,個個興奮不已……趙鴻飛拍著我的肩膀,附在我耳邊,卻又用了很大的聲音,喊著問我,還記得放火的劉濤嗎?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我揚起了臉,噴著酒氣大聲回答他,記得啊,怎麼啦?

大家忽然都靜了下來看著我們兩個。

鴻飛打個哈哈,沒接我的話,拿起酒瓶先給自己斟滿酒水,我再治一圈,待會再說他的事兒。治一圈,是徐州豐沛縣一帶喝酒的規矩,一人如果想勸別人喝酒, 首先要自己先喝一杯,之後,才有資格給別人敬酒,並且,給別人倒酒不能超過自己喝的量。

鴻飛是海量,端起酒杯咕嘟咕嘟幾口就下肚了,我們大聲叫好,掌聲雷動。

今天酒場,大家喝酒的杯子,是夏天喝啤酒的那種,倒滿差不多半斤。豐沛縣的人大多數都能喝酒,酒量也好,有個段子說,東北虎西北狼,喝不過豐縣小綿羊;豐縣人喝倒,沛縣人沒喝好……據說,“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就是當年高祖皇帝酩酊大醉酒酣耳熱之際衝口而出的。

鴻飛喝完面不改色,抓起酒瓶按順時針開始,不由分說開始敬酒。這種情況下,被敬酒者是沒有多少討價還價的餘地的。只有我,平時並無酒量,稍微推辭一下,得到全桌諒解,允許點到為止,但也喝了足足二兩。

一圈下來,三瓶46度的白酒見底。

酒足飯飽,大家圍坐著開始打牌。

我心裡惦記著劉濤,不時想張嘴問問趙鴻飛。趙鴻飛看在眼裡,並不說話,好一會兒,端起大茶缸子咕嘟咕嘟大口喝了幾口濃茶,看了我一眼說,濤還那樣,前陣子我還見到過他。

正在抓牌的劉剛扭頭補充道,跟他說話,也不理我,還跟從前一個熊樣。

他們的說法和我的想象沒什麼兩樣,因為他們嘴裡的濤,我也熟悉,不,應該說非常熟悉。

濤是我們的同學,高中同學,和我和趙鴻飛同屆不同班。並且,我們兩個村子緊挨著,他父親和我父親都是鄉村教師。

那個大雪紛紛的寒冷冬天,其貌不揚的濤,一下子成了我們這所高中的名人,而我們這個號稱江蘇百家名鎮之一的小鎮,也確確實實火了一把——在一週之內,濤連續放了四把火,把這所有著五十年辦學歷史的蘇北名校的三分之一校舍化為灰燼。

我在那裡上學時,我們高中的校舍已經幾十年基本沒有什麼變化,無論是教室還是學生宿舍,都是那種起了屋脊的民房,青磚小瓦,古樸肅穆,與我想象中的古代書院差不多。

那時,我們基本上都是天色不亮就起床早讀,特別是高三畢業班更是惜時如金。九十年代初的高考錄取率非常低,農村高中裡苦讀的學子,鯉魚跳龍門的機會僅此一次,並且還要預考——一半以上的人,是沒有機會進入正式的高考考場的,勉強通過預考進入高考考場的,能夠考上大學的也屬少數,考上本科的更是鳳毛麟角。所以,大家都是玩命地在拼博,都想擠過獨木橋,改變自己的命運。

教室裡統一送電亮燈的時間一般在六點,但多數學生會在五點就端著自備的蠟燭走進了教室。

我們的宿舍連續幾排,廁所在西面靠牆的盡頭。大家幾乎同時起床,廁所就排起了長隊,往往一直排到宿舍門口。不知從何時起,大家就養成了隨便小便的惡習……一般就在前排宿舍後牆,靠近廁所的地方就地解決。

現在回想起來,我的腦海裡彷彿還能記起每天早上“壯觀”的百槍齊射盛況。當然,如果廁所能夠擠進去的話,大家還是儘可能到法定場所內去解決內急的。畢竟女生要經過男生宿舍的院門口才能走進教學區,誰也不想讓她們看到自己那麼齷齪的模樣,留下壞印象。

1991年的聖誕節那天特別冷。

和現在的學生們完全不同,作為高中生的我們,雖然知道聖誕節,但沒有人把這個節日當做節日來過,學校裡也不會舉行任何活動。

聖誕節前連續下了幾場雪,雪不算大,但氣溫低,也看不到雪化的痕跡。凜冽的北風一直在糊了塑料布的教室外邊狂歡,教室裡是同學們讀英語背古文背政治的高一陣低一陣的喧囂……不大的教室,因為擠進了六七十人變得熱烘烘的,夾雜著各種各樣的氣味。

早讀課後,緊接著是第一節課,每天的第一節課,一般都是數學課。

我們的數學老師是年屆六旬老當益壯不服輸的張老師,他上課時,煙不離口,並且也從不用手去移開,菸捲從一邊嘴角可以自己滾到另一邊嘴角,不知什麼時候,又換上了一支新煙並且已經點著——此等技能,我們班裡同學崇拜至極,曾有偷偷抽菸的同學,在宿舍裡苦苦練習,終不得法而恨恨不已。

數學課,我基本上都會眯上眼小睡一會,一方面確實困得慌,另外所有科目我認為數學最難,而張老師在高三複習階段,上課講的基本上是考卷中的壓軸大題,我心裡早已認定,按照我的做題速度,考試結束,時間也不夠我做到大題,所以就在“戰略”上做了調整:確保前面的題目能夠不失分,壓軸大題主動放棄。

那天數學課上到一半光景,忽然窗外鈴聲大作。

我們學校的鈴,仍然是高懸在教導處門口法國梧桐上的銅鈴,其它學校普遍使用的電鈴不一樣。高懸的銅鈴,見證了學校的興衰。銅鈴由老校工按照規定的時刻表扯動鈴繩,敲出不同節奏的單鈴、雙鈴、慢鈴、快鈴、上課鈴、下課鈴,還有集合鈴等等。

1991年聖誕節的早晨,我正在我們德高望重的張老師的課堂上假寐,窗外忽然鈴聲大作,全班同學都驚愕地瞪大眼睛扭過頭看著窗外,其實什麼也看不到,因為為了保暖,窗戶都從外邊糊上了白色塑料布。

鈴聲響亮而急促,比通常聽過的出操集合號又有不同,同時,聽到外邊有人大聲呼喊:著火啦,快救火啊!

教室裡的正在上課的我們呼啦一聲都站了起來,爭先恐後地衝出門去……

男生宿舍方向,隱約可以看到濃煙從最後排最西邊一間宿舍的屋脊上升騰起來,很快就有了火光,忽然之間,火光竄起了幾米高,我們都驚地不知所措,有膽小的女生嚇地哭出了聲。

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我們的同學成了縱火犯 !


整個教學區老師和學生都跑出了教室,勇敢的男教師和身材魁梧的高個子男生開始喊著“救火救火”向著宿舍方向狂奔。很快有不少人站到了屋脊上,開始揭開臨近著火宿舍房間的小瓦,掀開小瓦下面的木檁條,建立隔離帶……我們膽大的男生都衝到著火的宿舍後邊,大家迅速地將積雪團成雪團,然後投擲到著火的屋頂。那時,我們樸素地感覺雪團可以滅火,現在想來,我們投擲的雪團滅火的作用,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宿舍區是沒有水源的,更沒有消防栓,那玩意兒我們只是在新華字典裡看到過。

最初的恐懼和慌亂過去,大家竟然有了些許興奮,邊救火邊嘁嘁喳喳地議論著失火的原因。

大火燒了接近大半個小時,漸漸地只剩下數縷青煙裊裊上升,在雪地背景下,宛如一幅水墨畫。

我們的努力,保住了那一排大部分宿舍。被大火燒燬的是高三另一個班男生宿舍,他們臉上帶著悽苦的神色呆呆望著黑乎乎的殘垣斷壁,我們所有人心裡都不好受,但有一種末日浩劫的感覺在心頭。

宿舍裡鐵架床都被焚燬變了形,堆在屋子一角的自行車,蜷曲成可笑的蝦米模樣……被褥早已化為灰燼,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自行車胎橡膠味和舊棉絮燒焦的味道。有人開始小聲的哭泣,漸漸地很多人開始哭泣。

1991年的時候,我們這個地方還是非常窮困,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戴得牢牢的。大部分農村學生的財產,就是一輛父輩騎了很多年的除了鈴鐺不響到處亂響的長征或者永久或者飛鴿牌自行車以及一床舊棉絮做成的被褥……而現在,都化成了灰燼。

我們同情地去勸說臨班的同學去吃飯,說著與我們那個年齡不相稱的寬心話,大家心裡充滿同情而又暗自慶幸:好在失火的不是我們班宿舍。

那天的早飯一直吃到九點多,救火加上吃飯耽誤了兩節課,也許是為了安撫同學們的情緒,學校接著開了全體師生大會。

平時開會,在開始前總是會很吵鬧,需要主持會議的主任或者副校長多次在大喇叭裡呵斥,大家才能漸漸安靜下來。今天的大會,大家很快就按照之前的位置排隊站好,等著校長講話。

校長是位“老三屆”,恢復高考後第一屆大學生,因為已經結婚生子拖兒帶女不好遠行,就報考了市裡的師範學院,畢業後回到鎮上教書,他飽讀詩書,不說學富五車吧,大會講話那是妙語連珠隨口拈來,我們都很喜歡他,每次開學典禮,都盼著他講話。

校長黑著臉站在稍微高出半尺的操場國旗下,對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兩千多名學生大聲說道,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大家想想,哪個莊上沒見過失火的?這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大家要痛定思痛,管好火燭,集中精力,迎接期末考試。時不我待,莫要空悲切,徒傷悲!

講話是一如既往的校長風格,說完又說,兄弟班級要發揚風格,散會後立刻行動,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何況是一個鍋裡吃飯的弟兄?把受火災影響的同學,妥善安排好,不得有本位主義思想,把最好的鋪位給受災的同學。親不親,遇到大事方見分曉!

一番話說得大家熱血沸騰,紛紛表示可以接納同學到自己宿舍。

大會快要結束的時候,校門口響起來消防車的鳴叫聲,校長罵一句黃花菜都涼了,宣佈散會。

我們的鎮子距離縣城五十多里,聽說消防車是救了城南一箇舊工廠的火之後趕過來的,前後用了近兩個半小時……

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我們的同學成了縱火犯 !


全校上下都認為一定是有學生偷偷抽菸,亂扔菸蒂引發了大火,派出所派了兩個民警把那宿舍裡20多個男生挨個叫到一間空屋子問話,忙活兩天,一無所獲。校園漸漸平靜下來,緊張的學習氛圍重新籠罩住每個人。畢竟不到半月就要迎接期末考試,大家都不敢放鬆一下。

12月28日,大雪紛飛,天氣那叫一個冷啊!同樣的大火再次發生!

這次大火發生在早自習結束後第一節課上課前,那時,一個小時的晨讀後,每個人挺著一顆缺氧的頭顱,都跑到走廊上透氣。猛然之間,我們班所在的那排宿舍,大火就衝破房頂的束縛,竄出一米多高,黑煙糾集著火舌,翻滾著肆虐我們剛剛離開一節課工夫的宿舍……

我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瞪口呆地遠遠望著雪花紛飛下的大火。

銅鈴急促地響起來,有人連聲大喊,快救火快救火!大家如夢初醒一般,紛紛高喊著奔向宿舍。有老師在宿舍區圓門攔住了洶湧的人群,大聲吼,不要去不要去,來不及了,不要傷了人!

大家停下腳步,看著大火越燒越旺,好多同學心痛地蹲在地上傷心絕望地大哭。

這一場大火,比上一場燒得更旺,幾乎把我們那一排宿舍全部燒光了。這次消防車來得倒算及時,來到後,噴了許多泡沫,很快濃煙也散去,大雪很大,很快把黑色殘破的牆壁和燒燬的一切覆蓋起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那天,連著我們班,總共四個班級的宿舍和房間的東西被焚燒殆盡。

事已至此,大家都明白,這是有人蓄意縱火。

縣公安局刑警當天進駐學校,專門騰出一間屋子作為辦案人員辦公室。整個校園一片肅殺氣氛,人人噤若寒蟬。

學校動員更多的班級騰出鋪位收留受災的同學,每個宿舍都擠滿了人,有的宿舍床鋪不夠,水泥地板鋪上從農家田地裡抱回來的玉米秸,大家打通鋪睡,雖然白天個個垂頭喪氣,但夜晚從熱哄哄的教室回到冰冷的宿舍,幾十號人擠滿不足四十平方的小屋子,個個又變得興高采烈起來。大家各發奇想,爭相做起福爾摩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終不得其解。

馬上就到元旦了,校園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樂氣息。受災的同學自然愁眉苦臉,沒受災的同學也無法高興起來。據說省裡和徐州市公安局的刑偵專家已經進駐學校,又傳說縱火案已經列為大案要案,省公安廳限期破案。

校園已經實施宵禁和燈火管制,收繳了所有蠟燭和打火機火柴,一些吸菸的學生被各自班主任重點關照。大火之前,晚上熄燈後,各各班級照例是滿滿當當挑燈夜戰的莘莘學子,現在,一律不準留下繼續熬夜苦讀。宿舍準時熄燈,絕對沒人敢發出一點亮光,校園安靜下下來以後,校園裡來回走動著幾個武警在宿舍區巡邏。

說個小插曲。高二年級一個平時喜歡唱歌的學生,在宵禁以後去廁所解手,放鬆之後,一時興起,唱起歌來。千不該萬不該,他唱了那首著名的《冬天裡的一把火》,一曲未完,被幾個彪形大漢一擁而上按到在地……當夜突擊審問幾個小時,嚇得小臉蠟黃,據說還尿了褲子。

聽起來是個笑話,每個人卻臉色戚然,大家於是互相提醒,非常時期,大家千萬不要沒事找事影響了公安破案和自己學習。

但我們都沒有想到,縱火犯罪分子極為囂張,竟然再次作案!

僅僅隔了兩天,12月31日,大火又起,又是當著全校師生的面,重演了28號的劇情……我們很多人都哭,邊哭邊罵,詛咒萬惡的縱火犯不得好死,期盼警察儘快將其捉拿歸案,還校園一個安寧。

這一次,男生宿舍幾乎全部被毀,學校將住校學生做了分流:家住周邊農村或者週三裡範圍有親戚可投靠的,學校不再提供住宿,其餘學生,都集中在一溜長達無間的大教室裡。這教室估計當年做過學校禮堂,比一般教室不只是多了兩間房,也寬了不少,高度也比緊鄰的教室高出兩米左右。

這大教室現在變成了超級大宿舍,不同年級的不同班級的同學數百人擠在一起,雙層床上又架了雙層床,所有床鋪都用繩子連在一起,每層都是通鋪,熄燈後,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超級大宿舍緊挨著的教室就是我們班。然而,超級大宿舍只讓我們安睡了一個晚上。

連續三場大火把全校師生都推向了心理崩潰的邊緣。校園裡的警察也明顯增多了不少,據說鎮上有前科的都被帶到派出所問過話。校園裡曾有劣跡的學生每個人都要彙報清楚自己近一段時間的行蹤並且要找到兩個證明人……同時,各班班主任老師發動學生互相檢舉各種違規行為,許多雞毛蒜皮的事被翻出來,不少同學忙著寫檢查。

但縱火犯並沒有露出蛛絲馬跡,眾多警察一籌莫展。

但縱火犯在高壓下並沒有收手!

四里八鄉的學生家長都趕到學校問詢情況,學校專門在操場上開家長會通報情況,安撫家長情緒。

校園裡停了十幾輛警車還有好多我們那時候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小車,省裡市裡和縣裡的各級領導在校長的帶領下,一天三次在教室走廊裡巡視,有時還會推開教室門安慰同學不要緊張,警察會破案的。

92年的元旦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因為大火嚴重影響到學生的學習,當學校決定不放假全校補課時,無人反對。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噩夢又一次降臨!

大火如期而至!這一次,大火和我們之間僅僅隔了一堵牆!

我們班級的教室,與超級宿舍緊挨著,共用一面牆。

早自習後的第一節課照例是數學課,張老師照舊吞雲吐霧,技巧嫻熟地讓菸捲在左右嘴角之間跑來跑去……

忽然,他正在比劃函數曲線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嘴巴半張著,菸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沒了蹤影。

我們困惑地看著平日裡口若懸河的我們德高望重的數學老師,看著他艱難地好像用盡了畢生力氣喊出來“又著火啦!”然後就拉開教室門以與他年紀極不相稱的速度衝了出去大喊:快救火快救火!

教室裡哄地亂起來,大家有序地先女生後男生快步衝出教室,我們面前的超級宿舍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我們看到已經有好幾個老師衝上了屋脊,徒手把超級大宿舍和緊鄰教室就是我們剛才還裡面上課的教室房頂的小瓦揭開……火舌翻滾著從西往東吞噬著眼前的一切。

我和幾個同學反身跑進了教室,呆立了幾秒,實在不知道做什麼,跳上課桌,一下子把吊在房樑上的日光燈使勁拽了下來,抱著就往外面跑……我們的班主任老師在教室門口急吼吼地衝我們幾個男生喊,快出來,趕緊地,不要命啊!

這五間超級大宿舍,因為聚集了幾百人的被褥,大火燒的特別旺特別久,火光映紅了老師和學生們佈滿淚痕的臉。

二十多年過去了,每當我回憶起當年這最後一場大火的情景,心情總是久久不能平靜。

我們的老師們,無論是剛剛走上講臺的年輕老師,還是那些學校裡的中流砥柱,乃至如張老師般臨近退休年齡的老教師們,無論是學校領導還是普通教師,在危難時刻,都是衝到最前頭的,每場大火救下來,總有好幾個老師衣服被扯破,手掌出了血,滿面塵灰煙火色……哪怕手指因為救火受傷正在流血,而他們最關心的卻是不要傷到學生。

元旦早上的這場大火,全校師生都有被逼上了絕路的感覺,每個人心頭都壓了塊大石頭一般。沒人知道這樣的縱火什麼時候又會發生?誰也不知道警察什麼時候才能破案把壞人抓到?經過縱火犯這樣喪心病狂地折騰,誰也不知道今年的高考,這屆高三會不會考砸鍋如果考砸,會不會淪落到全縣最後一名?我們每個人的心裡都沉甸甸感覺到,每個人的命運和前途可能因為這四場大火發生了大大小小的改變。

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我們的同學成了縱火犯 !


元旦下午,學生們中間忽然哄傳:有人寫了舉報信,投進了派出所設立的舉報信箱,舉報縱火嫌疑人。我們紛紛猜測嫌疑人是誰,是不是學生?又或者是校外人員作案?甚至有人小聲地開著玩笑,問身邊的同學,是不是你?我也跟趙鴻飛開玩笑說,你就快點承認吧,如果你自首,不如我去舉報你,獎金分你一半。趙鴻飛說,滾!

元月2號早上,早自習剛剛結束,銅鈴的迴音還在空氣中游蕩,鈴聲忽然又變得急促起來,大家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難道又著火了!?看來我們個個都被縱火犯逼成了神經質。

高音喇叭忽然響起,副校長通知全體師生立刻集合到操場上開緊急會議!

同學們一邊向操場集合一邊議論,紛紛猜測會議內容。

校長早早站在他講話的位置等候同學們,神情看起來有點輕鬆。很快集合完畢,校長捋一捋稍顯稀疏的頭髮,說,給同學們報告一下,案子破了,放火的同學自己投案自首了,剩下的事情,交給公安處理。

我們都“啊”一聲愣住了,接著就炸開鍋了……

校長咳嗽兩聲,又說,學校出這樣的事,首先是學校有責任,學校作為教書育人的場所,千教萬教,教出來一個縱火犯,作為校長,我難辭其咎。警察一早帶他走時,我問他,後悔不?你們猜他怎麼回答我的?

我們都豎起來耳朵等著校長接著說。

他說不後悔!校長長嘆一聲又說,他不但不後悔,還說如果不是昨天走路滑倒,一個同學把他拉起來,他也不會自首,還會接著燒光咱們的學校!

聽到這裡,我們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天吶!我們同學中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瘋子呀!

校長接著又說,我問他,那你為啥要放火呢?

為啥?我們也幾乎異口同聲地發問。

校長頓了頓,大聲說,你們大家想想他為啥要放火呢?為啥要放火燒燬他自己每天也要住的宿舍呢?還鍥而不捨地接二連三地放了四把火?

我們都陷入了沉思,翹首等著校長揭開謎底。

校長停下來,目光掃過全場,我感覺他看到了每一個同學疑惑的眼神。

原因很簡單!校長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在我們頭頂炸開:因為你們其中總有那麼個別同學,老欺負人家,不能公平對待自己的同學!你們說說,自己可以在宿舍牆根小便,為啥不讓人家小便?不讓就算了吧,竟然還踢人家,踢人家還不算,還尿到人家被子上!你們是高中生還是地主惡霸?當然啦,即使受到委屈,他也不該放火,這是他犯的罪,法律會制裁他,但大家要不要反思反思?

我們忽然都明白了縱火犯是誰,我們之前想過校園裡所有可能的“壞分子”,但絕對沒有人會想到是他。就是現在,集合開會,我們也沒人發現他不在我們的隊伍裡……

是的,我們的同學,朝夕相處的劉濤,本來也應該站在我們這個隊伍裡,一起聆聽校長的教誨。然而,此時的他,正坐在疾馳的警車裡,不,確切地說,正坐在警察後部關押嫌疑人的囚籠裡,並且一定帶著手銬……

但我們,他的同班同學,竟然都沒有發現,他此刻不在我們的隊伍裡,他竟然就是那個我們平日裡可以隨便欺負的“窩囊廢”,連一起撒尿射牆根也會被其他人踢一腳的劉濤。

劉濤縱火的起因,就是想報復欺負他的同學,這個容易理解,但他怎麼放的火,因為案情一直沒有公開,便有各種版本流傳著,比較靠譜的說法是,他每次離開宿舍,幾乎都是比較晚,然後趁人不注意,把半截蠟燭點燃,放在某個床鋪的被子上,蠟燭燒完就引燃了被褥,接著燃起大火。所以,每次大火,都在早自習結束前後。

大火給全校師生造成的損失不可謂不大:財產損失就不說了,寶貴的學習時間浪費了多少?很長一段時間,有不少同學會在噩夢中驚醒;那年的高考……呵呵,可能是歷年最差的一次,連環大火改變了不少人的命運。

改變最大的應該是劉濤了吧。後來聽說他被判了六年,又聽說因為精神問題保護就醫,只在裡面呆了三年多……真實情況沒人能說得清了。

其實啊,我們總是埋怨成長的道路上,有許多不確定因素制約了自己的發展,殊不知,改變或者影響我們命運的正不是我們自己嗎?

趙鴻飛今天喝的酒最多,眼睛已通紅。他們幾個打了一會牌,紛紛起身告辭,說馬上過年了家裡事多,年後再聚,又說初二開始,輪流做東,要我一定要去。

沒人提到邀請我們共同的同學劉濤一起吃飯。

趙鴻飛拍著我的肩膀說,咱們也走,你年後晚幾天回南京,咱好好拉拉呱。

臨分別,這傢伙忽然附在我耳邊說:我也曾經踢過他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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