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才看懂《末代皇帝》和溥儀:不幸的人,一生在治癒童年

一、

1908年11月,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幾乎同時去世,醇親王府的長孫溥儀被選中入宮,繼承帝位。

此時的溥儀只有3歲。

那年,北洋大臣袁世凱已羽翼豐滿,3個月後被攝政王載灃革職,絲毫沒有影響他在朝野的地位。

那年,孫中山創立的同盟會更加發展壯大,經常在各地起義,影響力一天比一天大。

那年,蔣志清在東京振武學校讀書,為成為微操小王子而努力,他在多年後說出一句名言:“二狗子,把你的機槍向前移動10米。”

那年,濃眉大眼的湖南書生在私塾苦讀,由於同情窮人,經常和父親吵得不可開交,父子關係很緊張。

那年,土肥原賢二已經進入陸軍大學深造,5年後將以上尉的身份來到北京,開啟30年的間諜生涯。

世事如棋局。

日後攪動風雲的人物都已到位,局勢會把他們推向各自的舞臺,用不同的方式影響歷史的進程。

而這一切溥儀都不知道,他懵懵懂懂的登上皇位,把人生定格在1908年,日後回想起來,眼前滿是磕頭的百官,耳邊依然響起“萬歲”的聲音。

從這場迷夢中醒來,已是50年後。

人到中年,才看懂《末代皇帝》和溥儀:不幸的人,一生在治癒童年

二、

溥儀一輩子都是3歲的孩子。

宣統的三年時間就不說了,各地有督撫鎮守,朝中有攝政王載灃和隆裕太后,溥儀主要以玩耍為主。

就這麼沒心沒肺的玩了3年,很多東西沒玩明白呢,大清說沒就沒了,隆裕太后頒佈了《清帝退位詔書》:

“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榮,拂兆民之好惡?.....皇帝得已退處寬閒,優遊歲月,長受國民之優禮,親見郅治之告成,豈不懿歟?”

反正他什麼都不懂,繼續玩吧。

根據退位之後的優待條件,溥儀可以保留“皇帝”稱號,暫時居住在紫禁城,太監宮女等人繼續留用,民國政府每年撥款400萬兩費用。

也就是說,哪怕外邊打的天翻地覆,紫禁城裡依然是一方世外桃源,和267年來的日子沒什麼區別。

溥儀坐明黃色的轎子、穿明黃色的衣服、用明黃色的碗碟吃飯,她每天看到的都是明黃色,而明黃色只有皇帝能用,他逐漸知道自己與眾不同。

每次出行,都有一群太監前呼後擁,嚴格按照禮制排列,道路兩旁的人紛紛迴避,沒有人敢抬頭看一眼。

唯有溥儀坐在多人抬的肩輿上,睥睨眾生。

特殊的環境,早早在溥儀心中留下“天命所歸”的種子,紫禁城裡的人和事都在告訴他:“你是最尊貴的皇帝,可以擁有一切。”

當其他孩子努力讀書的時候,他卻與世無爭的生活了16年。

從來沒人和他說:“你其實已經沒有權力了,外面的世界也不安穩,你必須和正常人一樣自力更生。”

所有人都在編織迷夢,讓溥儀真的以為,自己和祖宗一樣是天之驕子。

紫禁城就像是透明魚缸,別人冷眼旁觀裡邊的一切,魚缸裡的演員也知道是在表演,唯有溥儀以為存在就是真實。

1924年馮玉祥發動政變,軟禁大總統曹錕,並派鹿鍾麟進入紫禁城,把溥儀和皇室成員趕出去。

他和遺老遺少們跑到天津生活。

1931年11月,土肥原賢二幫助溥儀離開天津,回到祖宗發跡的東北。

第二年,滿洲國成立。

溥儀說是滿洲國皇帝,不過是住在另一個紫禁城罷了,甚至連出門的權力都沒有。

他晚年回憶:

“有天,我忽然想到外面去逛逛,便帶著婉容和兩個妹妹來到大同公園,不料進公園不久,日本憲兵隊的汽車便追來,請我回去。從那以後,除了關東軍安排的以外,我再也沒出過一次大門。”

滿洲國的官職由舊臣和宗室出任,但次長都是日本人,任何事情只要次長們商議決定,其他人就沒有反駁的餘地。

就連工資,日本官員也比滿洲官員高40%。

溥儀不過是從一個魚缸換到另一個魚缸,每次他都以為是真實的生活,其實不過是另一次表演的開始。

一輩子隨波逐流,起點就是1908年登基。

他後來回想半生漂泊,心中只有恨:

“慈禧太后為什麼挑我來當皇帝呢?我本來是無知的、純潔的孩子,從任何方面來說,我至少不會比溥傑的天分還差,可是由於做了皇帝,在那密不通風的罐子中養大,連起碼的生活知識也沒人教給我。我今天弄成這樣,不該西太后和王公大臣們負責嗎?”

明白事理之後,溥儀發出“何苦生於帝王家”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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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那為什麼沒有人教育溥儀呢?

還真沒有。

溥儀是皇帝,載灃做為親生父親,必須嚴格遵守君臣禮節,沒有資格教育孩子,每次見面不過兩三分鐘,說的話也是家常問候。

紫禁城的太妃們,雖然是長輩,但大清已經亡了,她們心灰意懶,每天都在爭奪一畝三分地的話語權。

而太監宮女,除了逗皇帝開心,剩下的就是偷盜文物,紛紛在京城的街上開了古玩店。

溥儀貴為皇帝,其實是沒人管野孩子。

唯一能教育溥儀的老師,偏偏都不太正常。

陳寶琛教他讀儒家的十三經,還有《朱子家訓》、《大清開國方略》、《御批通鑑輯覽》等古書,按照千年傳統培養退位的皇帝。

尤其是《御批通鑑輯覽》,包括上起伏羲下至明末的歷史,乾隆皇帝以最高統治者的眼光和判斷,親自做了批註。

這部書可以看成《乾隆手把手教你做皇帝》。

溥儀跟著陳寶琛讀書的時候,那個濃眉大眼的書生,同樣捧著《御批通鑑輯覽》在長沙的圖書館苦讀很久。

同樣一部書,讀者的考試成績卻天差地別,為什麼?

讀書依附於閱歷和實踐啊。

溥儀住在紫禁城,說是皇帝卻沒有事可以管,說是公民又有皇帝的稱號,連正常人的生活都做不到,簡直是活死人。

但陳寶琛們依然在灌輸:“你是皇帝,要以恢復祖宗基業為念。”老師的教育加上生活的環境,讓溥儀的皇帝夢深入骨髓。

所以他不知道加減乘除,不知道一斤大米要多少錢,更不知道紫禁城外的世界是什麼樣,他甚至相信,每個老百姓都能吃到一桌子飯菜。

溥儀的生活無慾無求,心裡只有皇帝二字。

類似於未經世事又嬌生慣養的中學生,以為愛情就是人生的全部,其他事再也走不進心中。

可中學生終究要長大,要見識世界的殘酷,他們會放棄不接地氣的幻想,懂得為人生的未來拼搏。

而溥儀沒有機會見識世界,把少年的幻想保持了大半輩子。

所以他才會說出混賬話:

“佔據我全心的,不是東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不是日本人要用什麼辦法統治這塊殖民地。它要駐多少兵,要採什麼礦,我一概不管,我關心的只是要復辟,要他們承認我是個皇帝。如果我不為了這點,何必千里迢迢跑來這裡?”

“如果不當皇帝,我存在於世上還有什麼意義呢?”

甚至文繡提出離婚的時候,溥儀也表現的無所謂,在他的眼中,夫妻不過是主奴關係,文繡不是妻子,而是奴才和工具。

如果只是溥儀活在幻想中,那也罷了,偏偏有一幫人也存在幻想。

比如陸榮廷到北京見段祺瑞的時候,進紫禁城給溥儀請安,他的老師們很開心,覺得皇帝受人尊重,他們有面子。

比如張勳復辟,讓遺老感覺百姓無不懷念我大清。

比如徐世昌做總統之後說:“我們是替皇帝和朝廷暫時管理”,如果有機會是要還給愛新覺羅氏的。

比如康有為到處串聯拉攏軍閥,說要恢復大清,改共和為立憲。

陳寶琛的想法很簡單,民國混亂不堪,等什麼時候百姓忍不住了,自然奉皇帝歸位,咱們只要坐等就行。

更不用說滿洲宗室,只有溥儀坐天下,他們的榮華富貴才能回來。

這就是溥儀的生活環境。

他的皇帝夢真的可以照進現實。

童年記憶、青年生活的無縫對接,溥儀心中埋藏著皇帝夢,一點都不奇怪。

歸根結底,每個王朝都有遺老遺少,只不過遇上帝制與共和轉變的年代,他們的夢想顯得特別可笑。

溥儀,不過是時代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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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夢想歸夢想,但在大時代裡,溥儀只是沒有能力的平庸人。

離開紫禁城,他來到天津的張園。

突然有一天,東北王張作霖來看望溥儀,一進門就撲通跪下磕頭,然後畢恭畢敬的和溥儀聊天:

“皇上要是樂意,就回奉天去,住在祖宗的宮殿裡。有我在,怎麼都行。”

“張上將軍真是太好了。”

“以後要是缺什麼,就給我來信,我一定保證皇上的生活。”

嗯?不是剛說讓溥儀去東北麼,怎麼馬上就變了......溥儀在心裡罵娘,我特麼缺一個皇位,你能給嗎?

皇位,張作霖是給不了的,但不妨先聯繫著。

溥儀又聯繫了很多軍閥,希望他們念在朝廷恩典的份上,幫他恢復大清,榮華富貴和高官顯爵都不在話下。

溥儀和遺老遺少們折騰很多年,錢花了不少,一點水花都沒看見,突然土肥原賢二拋出橄欖枝:“來吧,日本幫你。”

溥儀已經快絕望了,稍微能看到一點希望,他都不願意錯過。於是,溥儀和遺老遺少在東北成立滿洲國。

他親自出錢養了幾百人的部隊,然後分批送到日本留學,想按照嫡系軍官團的標準培養,逐漸掌握一支嫡系部隊。

結果,剛留學回來就被日本分配到別的部隊。

他想讓鄭孝胥做總理,而日本人想任命張景惠,他擰不過日本人,只好認命張景惠做總理。

每次電影裡出現天皇的鏡頭,他都要起立鼓掌,甚至家人寄來的信,都要貼身日本人看過之後,再決定是否給他看。

其實溥儀走到哪裡都是牌坊而已。

做皇帝是他心中的執念,做了皇帝卻沒有權威,求而不得的壓抑讓他逐漸變態,每天把不得志的怨氣發洩在家裡。

溥儀打罵僕人,訓斥家族親戚,只有在這種氛圍裡,他才覺得像個皇帝。

這就像慕容復,心心念念想復國當皇帝,偏偏求而不得,只好坐在大理的墳包上,用糖果騙小孩喊萬歲。

很多不得志的男人都有類似的做法。

他們在外唯唯諾諾,回家就充當山大王,把老婆孩子當作奴僕,發洩長久以來的壓抑,滿足一點內心的虛榮。

即便貴為皇帝,溥儀也不過是出身好的普通人。

他在魚缸里長大,沒有經歷任何正常人的生活,幫助他做出決定和判斷的,只有生物的本能。

比如按照既定規矩做皇帝。

比如遇到生命危險就怕死。

1945年8月,蘇聯向日本宣戰,紅軍南下迅速剿滅關東軍,滿洲國危在旦夕。

此時的溥儀很怕死,為了保命,到處討好別人。

他害怕日本撤退前殺人滅口,於是討好日本人,下令對蘇聯抵抗到底,結果被蘇聯紅軍一鍋端。

赤塔療養所的拘留生活很不錯,每天有四頓豐盛的俄餐,牛舌牛尾和下午茶應有盡有,溥儀馬上感覺:

我當過皇帝,回國肯定要倒黴,倒不如留在蘇聯,或許還可以到英美呢。

為了活下來,溥儀拿出珠寶討好蘇聯軍官。

5年時間內,他三次寫信,請求永久留在蘇聯居住,蘇聯當局沒理他。

1950年,蘇聯把溥儀和其他263名戰犯移交中國政府,送到撫順戰犯管理所接受改造,編號是981。

半生的皇帝美夢,終究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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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溥儀的命運從來不由自己做主。

改朝換代給紫禁城的溥儀留下迷夢,遺老遺少裹挾著他向前走,共和與立憲的糾紛是催化劑,日本侵略又讓他的夢想照進現實。

看似每一步都能做主,其實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唯一能改變的是不去滿洲國,但換做是你,能抵抗心中的執念嗎?

歷史是不以主觀意志為轉移的,做了就是做了,錯的就是錯的。只要去了滿洲國,這口鍋溥儀就要背好。

到了撫順,溥儀還沒有接受現實。

他認為自己是皇帝,其他人都是奴才,所有人都應該圍著自己轉,稍有不如意的地方,馬上生氣。

直到1957年,溥儀當眾被人嘲笑無能,心中大受刺激,才開始學著洗衣服、穿衣服、繫鞋帶、疊被子。

這些最簡單的生活常識,他以前根本不會,其實就是個巨嬰。

正是在此時,溥儀才感受到人生的樂趣。

他從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開始學,旁邊的人也願意隨口表揚一句,就是隨口的一點鼓勵,溥儀打心底裡開心。

你看,這不就是小孩子的心態嘛......

希望得到大人的鼓勵和肯定,然後才有進步的動力,最終形成生活的正循環。

本來應該1908年學會的生活,他到1957年才開始學習,溥儀已經52歲了。

整整50年光陰,不過是那場盛大登基典禮的投影。

溥儀在旅順練習生活技能、學著與人相處,逐漸成為一個正常人。有次做完運煤的工作,戰犯管理所長問他行不行。

他說:“我現在能吃三大碗米飯,餃子可以吃30多個,以前的失眠病也沒了,躺下就能睡著。”

別人一生都在努力得到,溥儀卻一輩子都在失去。

直到人生晚年,他才找回真正的自己。

1959年12月4日,撫順戰犯管理所召開首批特赦戰犯大會,愛新覺羅 · 溥儀的名字居然是特赦001號。

當年的大清皇帝,成為共和國的普通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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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1987年,貝納爾多 · 貝託魯奇導演的《末代皇帝》在意大利上映,第二年,電影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9個獎項。

在此之前,世人口中的溥儀是個小丑,只有貝納爾多 · 貝託魯奇在溥儀跌宕起伏人生裡,看到時代變遷中人物的不得已。

他用溫情脈脈的光影手法,還原了真實的溥儀。

人到中年,才看懂《末代皇帝》和溥儀:不幸的人,一生在治癒童年

人到中年,才看懂《末代皇帝》和溥儀:不幸的人,一生在治癒童年

影片的最後,是一段經過改編的真實故事。

溥儀在文史館工作的時候,和杜聿明、沈醉去遊覽故宮,沈醉買了門票遞給他的時候,他愣住了:“到這裡來,我還得買門票?”

杜聿明為了緩解尷尬說:“現在故宮對外開放,所以來的人都得買門票,拿這筆收入作管理維修故宮之用。”

電影裡,改編成溥儀花一毛錢買票進去的。

他在龍椅下找到登基時的蟈蟈,人生兜兜轉轉,又回到1908年的起點,早已物是人非。

故宮外,當年的湖南書生正在創造歷史。

可,誰又能真的創造歷史呢?

每個人,都是被命運裹挾著向前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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