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和她的两个女儿


外祖母和她的两个女儿

(外婆的两个女儿和小女婿散步街头。我自私地把他们仨从重庆搬到我家这里来了。)


外祖母一生嫁过两回。第一次婚姻得一儿子,丈夫离世后,儿子被夫家接走,那之后统共回来看过一次生身的娘,从此杳无音信。第二次婚姻有了后来被邻人夸赞强过儿子太多的俩女儿。这第二次婚姻也因丧夫而过早走到终点,那年外祖母三十六岁。怕委屈了年幼的女儿,再没有嫁人。

那两个女儿,就是我的母亲和我的姨母。

母亲说,外祖母年轻时极是脾气暴躁,惩罚孩子时手头没有轻重,一次怒极,手里拿着的东西劈头就朝母亲扔过来。躲是躲过去了,母亲暗自吁了口气,一把又粗又重的火钳躺在了地上。

外祖母一双手操持母子家庭三个人的生活,年幼的小姐妹从小分担家事。母亲说,最怕去外祖家拜年,一个人走在山坳里,两边黑魆魆的山一点一点往后移,走多远都看不到一个行人。有一年赶上下雨,脚上穿着防雨的木屐,一个雷劈过来,母亲跪倒泥水里,半晌不敢爬起来。

然而姐妹俩从不知道埋怨寡母。

外祖母胆大。三几年“走日本反”(日本兵要来,百姓逃离家园),邻家小媳妇晾在院子里的衣裳被日本兵拽走。小媳妇哪儿有多余的换洗衣裳啊,又不敢同日本兵理论,只知道悄悄地哭。外祖母走过去,从日本兵手里夺下小媳妇的衣裳。奇怪的是,日本兵并没有追上来。

外祖母有一手裁缝手艺,就凭这手艺,不仅糊了母女三人的口,还供两个女儿上了学。她的孩子也争气,一个读了师范(姐姐的选择,因为不用交学费),另一个念的工学院,后来大学毕业支内去了重庆。

患难中长大,姐妹情深。从江西到四川,从宜春到重庆,几十年岁月荏苒,隔了千山,隔了万水,两姐妹之间一如幼时,从不曾生出隔阂。外祖母不识字,家书也要托人代写,然而她的风骨,早已写在两姐妹心底,雨雪不去。

俩姐妹成人立业后,外祖母独自一人守着老屋,那台老式缝纫机哒哒哒响到她离世。俩女儿是发了誓不让母亲为没有儿子遗憾的,不论岁月如何艰难,每月给母亲汇寄生活费。后来外祖母去世,俩姐妹料理完丧事清理账目,不曾干涸的眼睛里珠串般的泪珠又滚落一地。老母亲拾麦穗臼的米刚够请客,老母亲攒下的积蓄刚够料理她自己的丧筵!

我跨出国门前,生平第一次独自去看外祖母。离开老屋时,外祖母像我小时候每次去时一样,用红色彩纸剪了图案,贴在我前胸,念了长长一篇经文。我自是听不懂,但心里明明白白,从此不论走多远,总有外祖母护着我。

那是最后一次见外祖母。

2014年黄金周,久别的俩姐妹,白发多于黑发的俩姐妹,青筋纵横的两只手牵着,漫步重庆街头。

外祖母和她的两个女儿


这篇文章在公司厕所断断续续敲完,放在朋友圈后,大庭广众下眼睛一直湿润。姨妈的女儿,我的表妹读完,她这样说,这张背影的相片很喜欢。世间所有的两姐妹要能都走到这样……我妈妈也跟我说过一些她们两姐妹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吃的东西很少,她们去山上摘杜鹃花吃,一个人用糖来腌制着吃,一个人就那么生吃。

你现在在日本吃生鱼片,我在重庆煮自己的酸菜鱼片……看你写的这些,喝下的酒又从眼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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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再送妈妈去重庆与妹妹夫妇相聚,姐妹俩相约,谁先走,另一个都不去送最后一程。一语成谶,三人一行,在我心中永恒定格。

撰文 / 江洁 (jingyel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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