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手札四通

近日在一老友處,見到他從海外淘回來的一件“寶貝”:齊白石致張次溪手札四通。四通手札裱為一紙,長300、寬30釐米。裱件天頭上有藍色方形圖書館登記印章四處:“北京師範大學校史資料 類別 編號 年 月 日”分別鈐於每通書札之頂部。手札朱絲欄八行箋紙、墨筆、行書豎寫,內容如下:

齊白石手札四通


齊白石手札四通


齊白石手札四通

第一通——釋文:“次溪世兄先生鑑,前來函未復者,因候李籧廬兄之函,後方奉答也。先本請孫誦昭女士介紹孫見李,後來借山謂李君雅意承寫,且雲寫價從廉,每字寫銀三角。是時拙集尚未請人較(校)字,請孫將詩稿暫行取回,較後再請抄寫,無它意。其詩稿請黎紹照較尚未取歸。李君答兄謂“此中情節,非面談不可”,九字中似有所說耳。請兄面晤李君,說明拙寫為盼,其價請兄代妥定便是。璜最愛南湖老人詩稿之書法,佳想照即,覺與詩句增色也。齊璜頓首 八月十八日” 鈐印:朱文 “老木”。第二通——釋文:“次溪學長鑑示,文稿已燈前三複,前其佩之學長貴恙,秋風不宜,素來不須藥物自愈,天寒時雖有苦狀,與長年無礙也。承憐愛,不欲次溪世兄代人求畫,甚感。璜平生所不願為者唯畫圖,十六年中,僅為雪庵和尚畫一《不二草堂圖》,非無求者,實未應也。寄萍舊京十又六年,曾為華山畫圖哉!獨次溪世兄邀求之,吾見其年少多才,偶爾應之。其後世兄代璜求人題跋拙《詩草》,凡題者亦代許以畫圖為報。負此債主有四,未識何時可報答耳。次篁世兄欲求此種畫,請遲遲何吾壽必長伊壽尚少,欲報學兄之代索有期矣。貴恙秋冬不宜離室,請勿出。述安,此頌! 弟齊璜 上覆 重陽後四日” 鈐印:朱文 “白石”。第三通——釋文:“昨日王輯唐來,借山館求畫贈人婚嫁,並言弟處無暇過話云云。吾弟所作《甑屋》記之,外有湘綺師一節,其事過於虛無,人必不信,假使王氏後人得見,或登報罵人之吾又何辭,弟又何以以諱其咎?弟作《甑屋》之文章,未必佳妙也,昨與直言其勿存此稿,弟似不肯舍卻。吾有意聲明不事。此上次溪仁弟諒鑑 璜頓首六月十一日” 鈐印:朱文 “白石”。第四通——釋文:“日來為李釋堪畫《握蘭簃裁曲圖》,甚佳,已取去。今又為吳北江畫《蓮池書院圖》,似不惡,請吾賢代交為之幸。李(趙)幼梅是《明燈夜雨樓圖》否?是此“樓”字否?將欲動筆也。 次溪世仁侄 齊璜 白” 鈐印:朱文 “白石”。(附圖1——4)這四通珍貴的齊白石寫給張次溪信札,均無年款。據《齊白石年譜》和相關資料,推測時間大約在1932年至1935年之間。齊白石先生畢生從事藝術創作,繪畫、篆刻、詩書造詣高深,享譽國內外。其傳世之作數以萬計,為中國和世界藝術寶庫增添了瑰寶。然而,手書信札卻存世不多——其信札既是不可多得的書法藝術珍品,同時,也是瞭解研究齊白石的生平、思想生活、藝術創作的第一手重要實物資料。這四通寫給張次溪信札,真情流露於筆端,不僅如實記錄了作者當時書畫生涯、友朋往來、創作心理的細節,也顯示出白石老人深厚的書法藝術修養。關於張次溪。張次溪(1909一1968)名涵銳、仲銳,字次溪,號江裁,別署肇演、燕歸來簃主人,中國著名的史學家、方誌學家,一生著述有二百多種。廣東東莞篡村水圍坊人。其父張草溪,名伯禎,號荃溪,別署滄海,曾印有《滄海叢書》,是康有為的弟子,曾與秋瑾等一起留學日本,學政法,北京龍潭湖“袁督師祠”即為他捐資修建。張次溪4歲隨父人京,曾就讀於北京志成中學,畢業於孔教大學,獲文學士學位,先後應聘為《丙寅雜誌》編輯、北京《民國日報》副刊編輯,1929年章太炎組織國學會,被推舉為理事。1930年12月,經容庚推薦,張次溪任北平研究院歷史學會研究員。新中國成立後,曾任輔仁大學(今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資料員。張次溪大部分時間住在北京,對北京的風土人情極為熟悉,又極留心人文掌故,因在報社工作,交遊亦廣,將所聞所見蒐集成書,遂編輯有《清代燕都梨園史料》、《平史蹟叢書》等六種。張次溪幼年隨父母生活在北京,因其父與齊白石有同門之誼(皆為王湘綺門下),初到京城的齊白石常常流連張宅,與徐悲鴻、陳師曾、齊如山、梅蘭芳等時代名流共同出入“聽雨樓”,成為京城文化圈的一個縮影。張次溪12歲時初見齊白石,後拜老人為師,侍奉筆硯數十年,成為忘年之交。齊白石惜墨如金,對於張次溪的要求卻時常破例,有求必應,老人對於這位門徒及世侄的關愛絕非一般弟子可及。當年齊白石是北京城裡有名的怪人,揆情度理和社交奉行特立獨行的準則,一意孤行,始終因保持了三湘農民的樸厚與天真,不乏赤子之心而又處處愛使心計。1933年,71歲的齊白石已在畫壇享有盛名,這天他在張次溪家裡看到蘇州文學家金松岑為他人所寫的一篇傳記,斷定是必傳之作,當即便要張介紹遠在千里之外的金松岑也為他作傳。應金氏要求,由張次溪逐段筆錄整理,白石老人開始口述生平經歷,備作統籌傳記的素材。這一過程斷斷續續延長了好幾年,不料金松岑先歸道山(逝世),老人又相繼託過胡適和艾青、胡適和鄧廣銘等人為他編了一份簡略的年譜,然而,直到1957年去世,白石老人也沒有看到所託諸人為自己寫成的傳記,帶著遺憾離開人間。5年之後,張次溪將記止1948年齊白石的生平事蹟分八章整理,以《白石老人自傳》為題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這部書為齊白石的生平研究奠定了基礎。(附圖5——6)在寫給張次溪這四通信札中,白石老人提到了為當時的著名學者吳北江(闓生)、著名詩人趙幼梅(名元禮)、書法家詩人李釋堪(名宣倜)及有“華北第一奸”之稱的王輯唐等人作畫《蓮池書院圖》、《握蘭簃裁曲圖》、《明燈夜雨樓圖》,及求人題跋自己的新作《白石詩草》之事。據《白石老人自傳》等資料記述,1932年張次溪編印《白石詩草》時,曾請吳闓生、楊雲史、趙幼梅等人題詞,1933年元宵節齊白石拿到《白石詩草》後對張次溪說,你為我編印詩集,又代求名家題詞,我要各作一圖為報。本來二十年前齊白石就聲明不再畫山水了,這次為還人情,只得破例,而且一下就畫了好幾幅。這期間,他給張次溪寫信說:張次溪在《齊白石的一生》中談及此事時說,《明燈夜雨樓圖》和其他幾幅不同,是另一作風,“畫的是秋樹迷漾,小樓隱約,樓窗作淡紅色,明燈夜雨,一望可知。此圖他三易稿始成,我得了他的棄稿”。當時張次溪覺得棄稿畫得也很好,還請趙幼梅為廢稿題詩,詩云:“齊叟今之老畫師,為我作畫殊恢奇。畫成自謂不得意,竟欲拉雜摧燒之。次溪愛畫如性命,亟與藏彝勤護持。畫幅雖殘神韻足,元氣紙上猶淋漓。殘編斷簡等瑰寶,重之不啻敦與彝。珍賞裝潢置高閣,遠道索我題新詩。我儲叟畫張素壁,斑駁直欲驚蚊螭。兩畫規模略相似,是一是二滋然疑。世間萬事一幻影,疇為真贗疇成虧。詩成寄君當說法,此詩此畫同支離。炎炎長夏輝晴曦,南窗展讀清風吹。腐儒考古慣聚訟,質諸齊叟應軒眉。”本來,齊白石為趙幼梅作《明燈夜雨樓圖》,是因趙氏為其《白石詩草》題詩,這次趙氏又給廢稿題詩,惺惺相惜之情隨緣而出,確是藝林佳話,而規模相似的兩幅《明燈夜雨樓圖》皆下落不明,實是藝林憾事。有研究者認為《蓮池書院圖》、《握蘭簃裁曲圖》等是將實景入畫,進而推測《明燈夜雨樓圖》也是這種畫法。我無緣得見《明燈夜雨樓圖》,但張次溪既說《明燈夜雨樓圖》與其他幾幅不同,就一定有其道理。我想此畫既是“小樓隱約”,自然不大會有實景,而之所以會有“另一作風”,原因應是齊白石作此畫並不曾以實景入畫。當時趙幼梅在天津法租界華利裡“夷市僑居”,寓所應是普通西式公寓,若以實景入畫,自然與國畫風格不諧,因此齊白石才用“小樓隱約”來模糊處理。趙幼梅在《藏齋詩話》中說:“予以明燈夜雨名其樓,求齊白石翁狀此景,畫一豎幅,極蒼茫之致。”而之所以會有“極蒼茫之致”的效果,關鍵就在於脫離實景來作畫。趙幼梅《藏齋詩話》中還說:“予最喜東坡兄弟夜雨聯床詩意,予終鮮兄弟,而以明燈夜雨樓名書室,用以寄意,特聽雨之真趣殊不可多得也。”蘇軾兄弟在赴京應試路上約定即便步入仕途,也不長期戀棧,而要同歸林下,聯床對雨,可惜最終未能實現。趙幼梅以明燈夜雨樓名其書室,除了羨慕蘇軾兄弟,更是感嘆知己難遇。知己又是兄弟,實在難求,但即便是知己而兼兄弟,也未必能同歸林下,聯床對雨,因此,這羨慕之外更多的還是明燈獨坐的悽寂。趙幼梅曾有一個知己兼兄弟的朋友,他便是陳誦洛。1932年趙幼梅《送誦洛宰蠡縣》有句雲:“裁花滿縣談何易,莫負論心夜雨樓。”這“夜雨樓”自然是指明燈夜雨樓。這一年,趙幼梅在《贈誦洛》詩中寫道:“畢竟書中有滋味,未須物外作營求。清談永夕不歸去,坐我明燈夜雨樓。”可知,在趙幼梅心中,陳誦洛就是那個可與他夜雨聯床的兄弟。1937年陳誦洛《壽幼梅先生》有句雲:“春風有約年年好,百歲相依老弟兄。”此句夜雨聯床之意甚明,這恰是趙幼梅所期盼的。此後七七事變爆發,陳誦洛離津南下。1939年趙幼梅在天津去世,陳誦洛在四川寫下《聞趙幼梅訃》:“平生繾綣師兼友,一老峨峨趙倚樓。欲挈只雞向何處,淚痕飛灑海東頭。”夜雨聯床,終成一夢。當年趙幼梅得到《明燈夜雨樓圖》後曾為此畫徵詩,得到了一些友人的響應。郭則沄題了兩首七絕,其一雲:“萬態翻雲未是奇,先生晏坐自支頤。一燈外即鴻濛界,看到移山倒海時”;其二雲:“滿眼雲山潑墨成,千林黯黮一樓明。荒雞聲裡漫漫夜,猶戀平生舊短檠。”陳誦洛題詩云:“山樓雷雨之所藉,有叟岸然坐燈下。誰歟貌此蒼莽姿,人間此際夜非夜。”在沒見到《明燈夜雨樓圖》前,也只好藉助這些詩句來想象“千林黯黮一樓明”的情景了。李釋堪也曾為其《握蘭簃裁曲圖》徵詩,後來還出了本《握蘭簃裁曲圖詠》。 白石老人是舉世公認的藝術大師,他的詩、書、畫、印都是具有很高的造詣。他自評藝術成就說:“餘詩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畫第四。”一位主要以繪畫享盛名的藝術大師卻把繪畫成就置於末位,有人覺得難以理解,有人認為是大言欺世,其實這可看作白石老人一生學藝甘苦的自白。他最初從胡沁園、陳少蕃習何紹基書法,能得丰神。40歲以後出遊,開闊眼界,遂又取法金冬心、鄭板橋、趙之謙等人,得金冬心的古拙與鄭板橋的奇縱,同時並臨習《爨龍顏》等碑刻。定居北京後,取法李北海,筆勢更加變化多姿。與此同時,他也研習篆書,對秦權詔版、漢《三公山碑》、吳《天發神讖》、《禪國山碑》等,都曾廣泛臨寫。 白石老人書法的最高成就,無疑是他的獨具面貌的行草書——這便是唐代大書家李邕的行書。白石老人在探索書法的變法時,以李邕為首選。他定居北京後,以臨寫李邕的《李思訓碑》和《麓山寺碑》為日課。這以後,我們看到白石老人的題畫或信札書法,呈現出一種蒼勁、雄渾,如萬丈飛瀑,直瀉而下,崩雲墜石的氣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