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泰院那些笑死人的片段


梨泰院那些笑死人的片段

梨泰院class就是一场韩国对当下处境的反思。

故事的构架没什么稀奇,剧情的起伏也早在开头就被伊瑞透露:人们都知道如何成功,只要发了疯似的努力就行。这个努力,就是世路的人生,人们总结为“创业复仇记”。

说的没错,但我认为,梨泰院要比这宽广的多,这是一个韩国社会对当下的检视,一个在旧式父权跌落的时代,如何在当下重构社会力量法则的、新旧势力的博弈。

看起来,这是一个少年如何在遭遇强权霸凌后,如何一路逆袭的呈现。然而某种程度上,这不是一个少年的故事,这是千千万万个少年投映出的整个韩国社会的故事,新的思潮与旧的规则,面对着当下崛起的韩国新轻年一代,旧世界的积弊与价值到底该被如何挖掘,又将何去何从。这是对当下的韩国社会关切中,不能避免的发问。

而这份规则,可以被总结为——父亲。这也是在梨泰院中充斥的父亲原型中,第一个投射。

梨泰院里,我们看见了两种父亲,一种是以朴部长为代表的父亲。这是一个善于发现事物本质的睿智且谦虚的长辈,他以柔和的坚定的意念为自己的笃行自己的原则。“柔和而坚定”,就像是后来秀雅口中描述的世路。你看,离开的父亲,活在了世路身上。

第二种父亲,是以长会长为代表的父亲。他信奉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且以强大的势力掌控着多重行业,除本家外更涉足政商地产。在他的世界里,一切以商业利益为优,家族血脉都可以被交患……作为白手起家的公司创始人,长会长的嗅觉及经商思路相当敏锐,但也狼性极强。

与母亲不同,父亲通常是我们学习社会规则的引路人。

还记得世路的成人是从哪里开始吗?是酒馆。世路为了自己出手伤人而被迫退学,他承担了这份责任,也是在那天父亲第一次带他去了酒馆。我很喜欢这一段的影像描述,缓慢、细腻,但意味深长。

“学生怎么能喝酒呢?”

“你已经不是学生了”

“用右手拿酒瓶,盖住商标”

“左手稍微扶着”

“不要倒满,稍微超过一半”

“很好,就是这样……喝的时候,头稍微别过去”……

“酒的味道怎么样?”

“很甜”

“那表示今天让你印象深刻”

这一番对话,是世路成人的开始。只不过,虽然这时候的成人只是形式上。还是少年的他,并不懂得如何掌握自己的力量,就像他挥出了拳头却不知要承担的后果,可能远比退学要大的多。

心理学家武志红曾提出,人机关系有两套规则——权力规则和珍惜规则。所谓权力规则,就是你要听我的;珍惜规则,爱你就如你所是。健康的人际生态是,在工作场合多以权力规则主导,在情感场合则以珍惜规则主导。这两套规则也可以被称为阴性法则与阳性法则。

从社会学上看,这套权力规则就来源于父亲所扮演的社会功能。传统意义上,在父母健全的家庭中,前者由母亲扮演,就像婴儿来到世间完全依赖于母亲奶汁的滋养,而后者,通常由父亲来引导。父亲以要求和规则性的方式,来教导后代世间行事的法则。总体而论,母亲提供安全感,父亲提供成就感。

这是我们无时无刻不再回应着的两种心灵满足。

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发现了角色中一个重要的共同点:父亲的缺位。

世路的父亲在他17岁时意外离开,因为来自长家的不平等压迫,这是整个故事的主旋律与根本矛盾,也是故事开始的地方。不只世路,在梨泰院的所有角色身上,我们都看到了这样一种缺位,伊瑞父母离婚由母亲独自抚养、秀雅被母亲遗弃父母双失、作为私生子的根秀更是从未被父亲认可过……就是这样一群人聚集在了梨泰院的甜夜。

由于缺乏稳定生养的环境支持,孩童在成长过程中不免会出现偏差行为,用以防御。(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父母缺位的孩子都会出现同样的行为,事实上,对孩子而言,重要的不是父母,而是在成长过程中是否有这样的角色,引导自己习得母亲代表的阴性法则,与父亲代表的阳性法则。)

对梨泰院的主人公来说,他们的成长环境某种程度上是缺失,这份投影在心理动力上的缺失,影射为呈现在影片中的特别,不仅是世路人生境遇的特别,伊瑞的反社会人格,根秀的财阀二代店内打工的倔强、以及唯一一个在世俗看来正常但实则充满着纠结的秀雅。

当少年在成长过程中缺乏了父亲的引导,但又不得不学习父亲所象征的力量法则时,怎么办?一种可能是,群体。

鲁格·肇嘉在他的经典社会学著作《父性》一文中的描述:

简言之,团体领袖及其构建的圈层成为了少年们学习力量规则的温床。就像鲁格对父子关系呈现的,从一开始,我们对父亲关系的习惯意向是在至少由三个人所组成的群体背景下来看的。从一开始,他就是社会关系的一部分。

“父亲的角色被期待教导孩子与社会发生关联的技巧的导师,就像母亲教导孩子如何处理与他们身体有关的事情一样”。

事实上,由于父亲缺位而深刻影响了主人公生命轨迹的故事比比皆是。扩大言之,典型代表当属是枝裕和的拿奖影片《小偷家族》,一个看似幸福的五口之家里,亲情却是游离的,而没有任何血缘的人们却因为共同的需要而组成了家族。是枝裕和对当下日本的反思,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什么才是家人的本质。

有趣的是,梨泰院在韩语的原名为“异胎院”。现在的这片著名商圈,原是驻韩美军所设的龙山基地军营,很多军眷居住于此,其中有不少的美韩混血儿。而在当时重视血脉传承的时代,这些混血儿被称作“异胎”。

这个聚集了异胎的故事,就像梨泰院漫画里的每一个人。前科犯、反社会人格、私生子、跨性别者、不会说英文的老外……如果你还记得秀雅给世路的信,“我很喜欢这”,以及世路第一次来到梨泰院,面对秀雅不要在这里开店的劝阻,世路却说,“不,我很喜欢这里”。那么或许你会认同,一切都不是巧合。

一群主流之外的边缘群体,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聚集在了一起,并完成了一场对长家象征的主流结构的颠覆。这是比单纯的复仇创业故事更恢弘的故事,也可能是编剧有意无意带出的更广阔的社会关切。

颠覆的是什么呢?

除了社会规则、社会偏见之外,还有一个是正如父亲所象征的,群体。当下的韩国,看似稳定,实则隐藏着蠢蠢欲动的社会危机。

这份危机,恰是来自于财阀垄断下韩国业已定型的社会阶层,以及隐藏在阶层固化下强烈的阶层对抗。财阀与普罗大众的对抗,政商与民众的对抗,资本寡头与个体经营者的对抗,以及……权力掌控者与权力压迫者的对抗。

1960年起,在经历过南北战争成为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却在短短十余年时间实现了汉江奇迹的韩国社会,靠的就是中央集权以及大刀阔斧的产业工业化进程,以及由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为代表的国家计划与财阀模式的结合。

60年代从IMF借款后,政府以资源优势为诸多国营企业开了口子,我们熟知的三星、现代、大宇等企业就是在那时完成了第一次原始积累。从60-90年代,韩国经济保持着10%的高速增长。然而这种高速发展的背后,是以财阀主导经济发展渗透国家命脉为代价的。

财阀与计划经济的结合,虽然在90年代开始完全市场化,但这种早期的原始积累,造就了财阀集团绝对的话语权,以及好的越好、差的越差的马太效应。且看2011年相关数据,韩国排名30的财阀集团销售额在全国企业销售额中占比四成,资产占国家总资产37%,规模达到当年GDP的95%。

不仅如此,财阀集团更在多领域的涉足中渐渐主导了整个社会的运转,除财阀外的庞大的下层企业虽然在量上占据了绝大多数,并且是韩国社会就业指标的主要买单者,但在利润和资产规模上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寡头通吃仍然是当下韩国最重要的经济困境。

如果你记得第七集末尾,世路遭到房东涨价,背后是长会长作为新业主的运作;如果你记得故事的开头,长家是如何动用警政关系埋下了儿子的祸,找了替罪羊。你便可以理解在为什么在长会长看来,世路只是一只苍蝇,为什么敏静与世路合作的条件是让长会长重视他。

因为个人面对财团主导下的还过社会真的是太无力了。更重要的是,这不是财团的单一问题,是整个社会生态的连带,一家财团的倒塌很可能意味着社会经济的断崖式下跌,而遭逢国家经济危机,就连总统都不得不躬身请求财团救急。

梨泰院漫画于2017年开始连载,彼时正经历了朴槿惠被弹劾,崔顺实母女幕后操控,并由此引出了韩国七大财团,包括三星、SK等众寡头齐齐亮相听证会的盛况。三星集团掌门李在镕因贿赂被盘入狱,但从开始的五年,直到后来的五年甚至缓期四年执行,也在说明着何为“树大不倒”。

于是,故事里我们看见了一个围绕着长会长,按照他所笃定的丛林法则运转的世界。一手遮天、个人的渺小……只不过,我们还看到了梨泰院,一场对抗就这样展开了。

编剧巧妙的将故事设在了异胎之地,巧妙的选择了一批怪咖,开始了一场与这样的沉重现实看似不对等,却又可能完全颠覆人真的势力抗衡。如同一场隐喻,或许打破现在已固的阶层、偏见、社会结构,韩国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群怪人。

不仅仅因为他们的怪与敢,如果只是单纯的反抗,并不难。真正难的是等待,是学习,是从旧世界的存量中留下有价值的宝藏,然后为了新世界的建立再去代谢掉所有的积弊。前者是青春的叛逆,后者是成熟的坚持。这是反社会人格者为什么对世路的倾心,为什么从未动心的她对世路动了心。

年轻的伊瑞有着天才大脑,无论是学习、商业还是经营,都很得心应手,但她却了一样,意义。没错,她能活的很好,过着常人眼中优秀的生活,所有属于主流社会的优秀的生活,但这并不能为她带来意义,意义是一种追寻,是在当下的拼图中发现全貌,是每一次冲击后认知的打开。

这份打开就是世路。

为什么故事里会是这样一群人肩负着与旧世界存量对抗的使命?不仅因为年轻的生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从旧世界中诞生的,但他们并没有认同旧世界的规则,他们虚心学习着,但所有的目的是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服务。

监狱中持续的学习甚至背下了长会长的自传,学习商业玩法并以父亲的保险金成为散户第一股东,甚至是在长家跌落时并没有看着长家没落,而是入股因为认可长家的价值本质……这些都与扁平化的复仇相当不同。

除了世路,无论是根秀还是秀雅,他们都是从旧世界中生长出来的人,以及世路支持的敏秀,本就是长家共同创始人的女儿,虽然未知结尾暂不知他们会以怎样的行动参与倒这样一场竞逐中,但基调已立,剩下的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从这一点来说,能够打败长会长的,确实只有也只能是世路。不仅因为这份谦逊,更重要的是,走过丛林法则世界的世路,却保存着那份另一个世界的宝贵品质——这是来自朴部长象征的世界。

虽然从小失母,但父亲完美的承担起了养育世路的责任。这份养不仅体现在食物的照料上,还有内化于食物中的人生教诲。这份来自于长辈的教导,以食物的方式融入在了世路细碎的生活,以及具体的——味觉中。

第一次喝酒时,世路说,“很甜”。两年后出狱,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酒杯,他说,“很苦”。虽然在之后的九年中,世路的人生中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味道,但梨泰院的开始,却是从这份甜开始的。伊瑞带着“甜夜”,走入了世路的生活。

编剧用这个味道串起了世路的过去与今天,串起了两个故事的起承转合。像是隐隐买下的伏笔,曾经生活的曾经美好,会到来,会和这个姑娘一起到来。

看起来,这是一群人与一群人的对抗,本质上,却是一种相信与一种相信的对抗。

我们看到了一个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规则,那里有权力的主导者(长会长),有接棒权力实则外强中干的下一代(会长儿子),有妥协于旧世界却又不甘于此的徘徊者(秀雅)。

但是,我们也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笃信于自己,不仰赖于任何权力的庇护而只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世界规则,那里有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践行者(世路),有只以自我认同为唯一的跟随者(伊瑞),有从旧世界的规则里生长出的反叛者(根秀)。

两个力量集团,要如何续写这个父权时代下规则博弈的故事?

九年前,丛林法则的世界规则胜了。九年后,故事又要如何上演?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世路后来没有感受过的甜,却在九年后以一个新的生命再度出现了不是吗。故事的结尾,对于这个九年后再度相逢的博弈,我们或许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答案。而人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就像世路等待长家跌落谷底时的买入,等待长会长的慢慢变老,等待自己经历9年的时光后积累了足够的经验。

“一代人终将老去,却总有人正在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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