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人情感的断裂,《东京物语》折射出具有普世价值的生活哲学

《东京物语》是一部于1953年上映的黑白电影,由日本著名的导演小津安二郎执导,并被英国的《视与听》电影杂志,在1992年至2002年间入选为

世界十部最佳电影。这部电影是小津安二郎的最高杰作,也是其独特的电影美学风格的集大成者。该片在豆瓣也有着9.1的高分,观看之后的确实至名归,平淡剧情的背后,蕴藏的日常哲学直击心灵,并让人觉得余味无穷。

影片的剧情极其简单,讲述的是住在小城尾道中的平山周吉老两口,去探望已在东京成家立业的儿女们,他们满怀期待的到达东京后,却遭到了儿女们冷漠的对待,短暂的相聚后老两口孤独地回到家中,儿女们便接到母亲病重的电报,最后小城中只剩下孤独的周吉先生,儿女们又回到东京。

剧情的呈现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情节,拍摄手法上也没有任何炫技,只是很平淡的纪录日常而已,从一个家庭的日常生活我们也看出了战后日本每个家庭的缩影,小津安二郎如同智者一样,通过电影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本质。

两代人情感的断裂,《东京物语》折射出具有普世价值的生活哲学

空间的选择性建构

莫里斯·席勒曾在《电影,空间的艺术》中说过:”只要电影是一种视觉艺术,空间似乎就成了它总的感染形式,这正是电影最重要的东西。“

《东京物语》是一部描述日本家庭伦理的电影,这当然缺少不了对家庭日常生活的细致刻画,从而使得电影空间得到具象化的呈现。电影中每个镜头构建的空间中除了表现环境外,更加是为电影人物而服务。《东京物语》通过对空间的选择性建构,不仅展现出对人物的关注,而且进一步抚平剧中人物的情感创伤

第一,生活空间—家庭生存的物理性空间

日本人强调“家庭”是作为生活团体的存在,非常注重家庭的传承与延续。《东京物语》中对父母与子女的生活空间都作出了呈现,不仅只是单纯的展现环境,还有着以下的双重功能

①生活空间的组成结构,具有身份与情感的隔断功能

《东京物语》的家庭空间呈现出传统日式的房屋格局,其中作为家庭空间组成结构一部分的推拉门,为日本人民所偏爱,所以这一物件也经常作为小津导演的道具。推拉门不仅只是作为家庭之门来防止坏人,更是为日本家庭塑造了一个完整闭合、与外界隔绝的单独空间

在影片中多次出现推拉门的场景,例如:

  • 平山幸一的大儿子放学回家拉开门,这扇门代表着学校与家庭的隔断,大儿子不仅是家庭中的一员,也是学校的学生;
  • 平山幸一出诊时也出现了这道推拉门,走出门,他就是医生,照顾病人,走进门,他就是丈夫、爸爸,照顾家庭,一扇门意味着他的生活空间与工作空间的隔断;
  • 平田周吉夫妇第一次来到东京,在长子平山幸一带领下迈入推拉门,这意味着陌生的东京与熟悉的家人的隔断。

推拉门的一拉一合隔断了外部世界与私人世界,不同空间的转换不仅是物理空间的变化,也是身份职责的转换以及情感的交替变化,这道门赋予了电影空间独特的意义,让观众感受了日本家庭的真实生活状态

②生活空间的点缀物件,具有真实的表现功能

描述家庭伦理的电影,最重要的就是真实感,导演在空间中所展示的任何物件绝不是无心之举,而是有意之笔。在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中,总是会出现一些贴近人物生活习惯或者身份的物件,来凸显人物的真实性。

影片中平田幸一因临时出诊,使得家庭出游的计划不得不被取消,大儿子得知后跑回房间,正在房间和母亲吵架的场景中,镜头的正中间出现了一张挂在墙上的视力图,这个独特的物件补充说明幸一的医生职业

两代人情感的断裂,《东京物语》折射出具有普世价值的生活哲学

第二,情感空间—家庭空间的衍生

生活空间必然是为家庭成员而服务,家庭成员的个体衍生出来的情感,以及个体与个体之间情感的交织存在于这个物理性空间(家庭)中。

①两代人情感的断裂

《东京物语》着重于表现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小津的敏锐视觉观察着两代人关系的逐渐变化,为我们展现出两代人精神世界的断裂与崩溃

影片中满心欢喜的平山夫妇从尾道来到东京,看望自己的孩子们,但是却遭到子女的冷漠对待。长子的工作繁忙,大女儿的吝啬,让二老在东京的处境显得非常窘迫。

小津安二郎在影片中并没有直接制造出上代人与下代人之间的冲突情节,只是冷静沉着的展现他们的生活,但是感情已经慢慢发生变化。父母表面开心的表情中,其实内心早已掀起万丈波澜

,亲情逐渐淡化的凄凉之感弥散在整个镜头之中,也萦绕在每个观众的心中。

平山周吉的老友说道:“没有孩子真是寂寞。可是有了,孩子又嫌弃你。”

影片中的这句话直接道出了上一代人的心酸,舐犊情深的父母与冷漠自私的子女形成鲜明对比,小津安二郎平静地将两代人情感的断裂揭露给世人,引起下一代人深深的反思,将物哀的情绪进一步加深。

②未亡人的辛酸苦楚

除了展现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变化,小津对爱情也有一种特殊的呈现—未亡人之爱。天人永隔,生者与死者的婚姻,是小津对爱情的另类观察和体会。

影片中儿媳妇纪子的角色设置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二儿子在战争中牺牲,已经逝世八年,独自生活在东京的纪子仍未改嫁。纪子陪二老游玩东京后,一起回到儿媳妇家中,两老看到纪子的房间仍然摆放着已故儿子昌二的照片,不禁让婆婆都感到心酸与难过

。两老的话语侧面反映出纪子对爱情的坚定与执着。

同时纪子对待二老的态度与他们的亲生儿女形成鲜明的对比,贤惠善良的媳妇反不及有着血缘关系最亲近的子女,这更加凸显出父母的悲哀与子女的冷漠,展现出纪子的善良与执着

在《东京物语》中小津安二郎通过对空间的多方位阐释,传达出其对生活的感受与认知,他就如同一个纯真的小孩一样,带领我们从影片中参透生活的本质,挖掘出人性普遍的共性

两代人情感的断裂,《东京物语》折射出具有普世价值的生活哲学

刺点的爆发

罗兰·巴特在《明室》中从摄影层面提出了刺点的概念,与刺点的对立方为展面,在摄影角度上,展面可以理解为组合轴上的常规搭配,而刺点是非常规搭配,是展面上的聚合脉冲,投影成刺点。引入到电影里面,我们可以理解为展面即日常的状态,而刺点就是日常的破坏,它的出现会给人带来两种不同的情感体验。

《东京物语》就是是一部充满了“刺点”的影片,在平淡生活的表面下掀起了家庭伦理的万丈波澜,为我们一步步展现日本大家庭的瓦解与崩溃。

刺点一:上一代与下一代的冲突

《东京物语》中讲述的普通日本人的家常伦理,看到的是两代人之间情感的断裂,其中蕴含的深刻的哲思具有世界的普遍性。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隐藏的冲突正是影片的刺点爆发处

,我们可从以下几个细节感受:

影片中女儿看到被自己送到廉价旅馆旅游的父母提前回来心生埋怨,此时的两老却是仍然保持着微笑,这两处细节的鲜明对比,使得女儿与父母的情感瞬间坍塌

儿女奔丧回来要立刻赶回去,而父亲只是平静地说出一句“大家都很忙啊”,父亲的隐忍让儿女的自私显得更加残酷,让我们感到"小津式"影片的伤感

刺点二:传统儒家伦理社会与现代化社会的冲突

《东京物语》的大背景是上世纪40 年代末,此时的日本刚结束二战不久,正在加快建设经济的步伐。而家庭是存在于社会的小单位,社会的变迁必定影响家庭的变化

日本加快经济建设的同时,子女们去远方的城市打拼,无暇顾及老家的父母,这也使得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的亲情冷漠化问题逐渐暴露出来。影片中尾道与东京两个城市鲜明对比,也暗示着传统社会与现代化社会的对比

,尾道的居民习惯于邻里之间的相互问候,而在东京人们工作繁忙,无暇顾及他人,纪子所住的独栋公寓以及所在的工厂都表现着东京的工业现代化属性。

这种社会转型带来的家庭冲击正是影片的刺点爆发处,这种冲击还是个体无法左右的,它是所有战后的日本家庭的精神困境。

两代人情感的断裂,《东京物语》折射出具有普世价值的生活哲学

多重表现手法

①弱化情节的反电影手法,更加注重强化人物情绪

黄金时代的好莱坞电影依靠用一波三折的情节吸引观众,不太注重对人物情感的细腻刻画。但是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却反其道而行之,所以他的电影经常被称作是”反电影“的存在。

《东京物语》中两代人之间的故事并不主要依靠情节的推进,而是依靠隐藏在人物内心的情感变化作为电影的爆发点,面对子女的冷漠对待,两老依然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保持微笑,面对母亲的逝世,子女们因称有事想要尽快回去,父亲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只是道出”是啊,大家都很忙“的哀叹,这种强烈隐忍下的悲哀情绪更加让观众感到凄凉与伤感。

②克制的真实表演下,展现小津式电影的“天朗气清"

表演作为故事片叙事的重要载体,在用情绪带动观众中起着决定性作用。

唐纳德·里奇曾说过:“与所有的诗化手法相类似,小津的手法也是拐弯抹角的。他不会使自己去直接面对感情,他只会妙手偶得之。他的电影艺术是形式上的,是一种可以与诗歌形式主义相提并论的形式主义。” —《小津安二郎的电影美学》

小津这种不直接面对感情的手法,展现了一种“克制的品质”,这种克制压抑淋漓尽致地体现在表演上。影片中两老即使遭到儿女们的冷漠对待也会笑的彬彬有礼,在母亲逝世时也不会放声大哭,演员的表情中总是细腻地展现

影片中的人物说话也大多温柔,更不会说脏话,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是受到日本民族的精神核心“礼”浸染的原因。父母对子女说话大多和蔼客气,子女和父母交谈多也是礼数周全,恭敬有加。即便是在父亲周吉醉酒回家还带回好友到女儿家中时,女儿也只是说了句“真讨厌死了”。

不管是克制的表情或者是温柔的说话方式,更加让人对两代人之间亲情的冷漠化感到凄凉与伤感,这种凄凉与伤感在克制压抑的情感中搭载演员的真实表演直击观众心灵。

③空镜头作为情感的载体,凸显人物的情感创伤

空镜头一直被认为是小津式电影的标志之一,影片中空镜头不只起到转场的作用,还起到了承载人物情感的作用。

影片中子女离开尾道老家后,出现了一个空镜头,镜头展现了尾道的风景,有在江中前进的船只以及错落有致的房屋,这个空镜头的展现表达出孤身一人的周吉先生之无奈与凄凉,生活总还是要继续,即使子女与伴侣都离去。

在《东京物语》开头与结尾中也有着对应性的空镜头,两处都出现了火车,但是火车的前进方式却刚好相反,两老从尾道前往东京,又从东京回到尾道,表现出了影片的闭环结构,同时暗示出生死的轮回。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我们从起点到终点,又从终点回到起点。

两代人情感的断裂,《东京物语》折射出具有普世价值的生活哲学

日常生活哲学

除了《东京物语》,小津安二郎的其他电影也始终围绕家庭伦理这一题材,保持对日本传统家庭的关注。他总是通过简单的日常生活,表现出具有普世价值的关怀。他通过电影传递给世人的生活哲学具有极强的现实性

影片中处于社会转型的日本,周吉夫妇面对子女的离开与嫌弃,默默得隐忍着,纵使万般无奈,但是只能默默接受。社会总要进步,人类具有怀旧情绪非常正常,但是生活要继续,就得努力向前看。人的一生不过是自己的一场经历,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子女的离去,亲人的逝世,生命的伟大在于敢于接受生命的无常。

作为子女,我们更应该学会换位思考,父母含辛茹苦地把我们抚养长大非常不易。我们固然总会离开父母,拥有自己的家庭,但是我们更应该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的道理。

结语:

《东京物语》是一部伟大的电影,它在呈现平凡故事的背后,挖掘出具有普世价值的生活哲学,这也是它影响深远的原因。本文从生活故事、表现手法、刺点爆发、情感角度等多角度展现出日本大家庭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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