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4天了，我们一家身体都正常，居委会对我们的隔离解除了。可是我们依然没法回武汉，只能继续在姐姐家住着，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本来我们的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了，可是从今天下午开始，高强又开始眉头紧锁，不停的盯着手机刷新闻，中午也没怎么吃饭。
女儿朵朵过来跟他说：“爸爸，陪我们玩会儿游戏吧。”也被高强恶声恶气的轰走了。
我知道这是因为高强一大早接了一个他妈的电话，婆婆说自己胸闷，特别是眼睛发炎了，每天早上醒来都糊满了眼屎。
高强有点慌了。
婆婆一个人在武汉，又赶上这特殊时期，草木皆兵。高强作为唯一的儿子，他的紧张我可以理解。但是不好意思，我做不到跟他一样寝食难安。我甚至想过，是不是婆婆故意装病，来博取高强的关心。
离开武汉来姐姐家过年之前，我跟婆婆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跟高强结婚8年，一想起婆婆，脑海里浮现出的全部是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有人喜欢用刀子嘴豆腐心来形容一个人，可是在我心里，婆婆就是一个刀子嘴刀子心的人。
曾经婆婆对我说过你配不上我儿子，她还说过她没有任何义务帮我。我回答她：“我怀孕生孩子，带孩子的时候，你可以不帮忙，也可以说你没这项义务。但是请你记住，在你需要照顾的时候，请你不要想起我，我会告诉你，媳妇也没这项义务。”
02
8年前，经人介绍我认识了高强，他是武汉人。在他10岁那一年，公公就因病去世了。
高强16岁就被迫出去谋生，那时候，家里底子薄，舅舅在武汉城里开了一家大型超市，表面上说去跟着舅舅学做生意，实际上他就是免费劳动力。
舅舅舅妈自己有两个儿子，自从高强去了之后，超市里的重活累活就都是高强的了。那时候他正长身体，舅妈不会让他吃不饱饭，但是有什么好菜，一定是先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吃够了再给高强一点。
有什么水果零食，舅妈和表哥也不会主动给高强，而是要靠高强自己去拿。
在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高强抓着我的手说：“我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让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英子，你先陪着我辛苦几年，将来我一定会让你在这繁华的大都市里，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车子……”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高强的眼里是有光的。
我信了。
尽管我顾虑过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担心婆婆会护犊情深。最终，却还是为他那段寄人篱下的经历所动容，出于女性的本能，渴望给高强一些温暖的东西。
婚后不久，我就怀孕了。那时候，高强开了一家面馆。岁月静好了一年，我在出租屋里生下女儿朵朵。没想到婆婆严重重男轻女，生完朵朵第三天就问高强什么时候要二胎。
朵朵刚满月的一天晚上，不知什么原因大哭不止，我和高强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哄好。婆婆睡在隔壁房间，愣是没有过来看一下。
我让高强去喊婆婆，毕竟婆婆是过来人，可是婆婆连门都没开，只说了一句：“哪有小孩不哭的？”
后来，婆婆说自己胳膊疼腿疼不能帮我带孩子。没办法，我只好把娘家妈妈接过来。朵朵从在襁褓中开始到一岁半，吃喝拉撒睡都是我妈在照顾，为此我妈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而我和高强一起，在面馆里没日没夜为了梦想打拼。
03
朵朵一岁半之后，已经能清晰的表达，还能自己拿着小勺子吃饭。婆婆看到带起来可以轻松一点了，就主动过来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矛盾不断升级。
小到婆婆的说话方式，可能是因为她一生经历多舛，说话总是不自觉的带几个脏字。之前我都忍了，可是现在有了朵朵，孩子是最会有样学样的。我多次提醒婆婆要注意，婆婆总说我是小题大做。
为了让朵朵不去烦她，她就主动给朵朵很多糖，这样朵朵就可以在面馆的椅子上，坐着吃半天，结果还不到2岁的朵朵，开始有了蛀牙。
大的问题是总喜欢掺和我和高强的生活，但凡我们俩有个什么事拌两句嘴，婆婆一定会跳出来帮着高强。
有一次我实在太累了，想让高强把碗洗一下。结果高强推脱不想洗，我就说了他几句，大意是家务不是我一个人的。结果婆婆听到了，跳起脚来说我懒，说洗洗刷刷本来就是女人的事情，怎么能让他儿子去做。
我忍不住怼了她，我跟她说：“一呢，这是我和高强之间的事情，就算我们推来推去，最后也肯定会有一个人去把碗洗掉，用不着你在这里当包公。二呢，我也在面馆忙里了一天，我也很累，凭什么这个事情就该女人做呢？”
说完这几句话，婆婆竟然跳起来，打了我一耳光，还义愤填膺的说：“你是我们花了彩礼娶回来的媳妇，不干家务，难道当少奶奶一样供着啊？你不仅要做家务，还得给我家生个大胖小子，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我愣住了，没想到婆婆竟然会动手。高强也傻眼了，他跳到我们中间拦着，估计是怕我们打起来。
04
我连夜收拾衣服带着朵朵回了娘家，高强追出来一个劲的道歉，他说他知道是他妈错了，可是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吃了很多苦，为了不被人欺负，才养成了这样强势跋扈的性格。
我对高强吼道：“你妈吃的苦不是我造成的。”我坚持要走，高强说让我先在娘家休息几天，他很快会去接我。
他一共接了三次，第三次的时候，他保证他妈妈不再插手我们的生活，并且会认真帮我们带孩子。甚至，他当着我父母的面，给我跪下了。
我又信了他一次。
后来我才明白，婆婆说的不插手我们的生活，是指衣服只洗她自己的，每天除了送朵朵去幼儿园之后，就坐着看电视或者去棋牌室打牌。
那个冬天，武汉特别冷，我的手因为在面馆里洗涮多了，裂了很多口子。一碰凉水就钻心的疼，婆婆从来没有主动帮朵朵洗过哪怕一双袜子。
朵朵4岁的时候，我们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子，同一年，我再次怀孕了。
怀孕5个月的时候，婆婆找了个熟人，想让我去B超看看男女。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孩子来了就是缘分，不管男孩女孩，都挺好。
可婆婆不开心了，一看到我坐着休息，就尖声尖气地说：“现在的人就是娇气，怀个孩子就跟了不起似的。我们那时候怀孕，快生的时候还在地里干活呢。”
我自己也是大意了，为了减少请人的开支，仗着自己年轻，挺着27周大的肚子白天在面馆里忙活，晚上回家带朵朵。
结果有一天，在擦桌子时，不小心肚子撞上了桌子角。那时候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我就没多想。可是到了晚上，肚子越来越痛，我感觉不对劲。叫醒高强，赶紧送我去医院。
到了医院之后，羊水已经破了，医生说会早产，先保胎，能保多久看造化。我躺在病床上，一动下/面的水就花花的流，为了让羊水少流一点，我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05
天亮之后，娘家妈妈赶到了医院。一开始她还安慰我，让我好好听医生的话，会没事的。可是当妈妈看到我消瘦的脸庞，瘦瘦的胳膊和腿，忍不住哭了。
妈妈一哭，我强忍了半晚上的逞强瞬间土崩瓦解。我开始后悔自己的逞强，同时怨恨婆婆的狠心，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闪失，婆婆就是刽子手。
在医院挂了3天硫酸镁，宫颈开始开口了，医生说保不住了。那个时候，刚刚孕28周。
我心里恐惧到极点，觉得很对不起肚子里的孩子。朵朵是剖腹产的，但是医生说这个孩子早产又偏小，所以顺产难度不大，可以试试。
高强看着我，让我自己决定，我相信医生。可是半天过去了，宫口依然只开了3指。我很痛苦，让高强去问问医生可否转剖。
高强刚走出病房，就听到门口的婆婆跟她嘀咕：“剖什么剖，第一胎就是剖的，如果这一次剖了，以后就不能生了。万一孩子没保住，我们高家就要绝后了。这么小的孩子都生不下来，真是没用。”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的恨达到了顶点。都这个时候了，她考虑的竟然是还能不能生的问题。
高强没有理她，他去找来了医生，检查过后，医生说：“已经开了五指了，很快了，再坚持一下，顺产对你自己的恢复有好处，你再考虑看看吧。”
后来还是顺产下一个男孩，但是生命体征很弱，没保住。我大哭了一场，娘家妈妈过来照顾了我两个月，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无法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走出来。
那种因人为的因素酿成悲剧的感觉，时至今日还那样清晰，疼痛，像一场漫长的凌迟。
婆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从那之后，我只把她当空气，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大概她也有所感觉，主动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06
这几年，高强隔段时间会一个人回去看看她，而我，一直在自我疗愈，学着跟自己的内心和解。
一年半之后，为了尽快从阴影里走出来，我再次备孕，并且顺利怀上了。
我足月产下一个男孩，这一次婆婆听说是孙子，要给我送1万块钱来，被我拒绝了。有时候，钱并不是万能的，它没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当我领略过她狰狞一般的丑恶面目，再看到她讨好般的强颜欢笑，就会觉得特别恶心。
儿子出生后，还是我妈在帮忙带，我和高强开了另外两家连锁店，请了几个人。做餐饮虽然辛苦了一点，但是每天都有流水入账。日子是越来越好了，春节之前，我们刚刚又首付了第二套房子。
却没想到，2020开年的这场肺炎，打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本来我们一家四口是到四川姐姐家过春节顺便旅游，正月初六返回武汉。可是这一封城，我们就被隔在这里了。
今天婆婆的那通电话，让高强动了“逃回”武汉的念头。
有人曾开过玩笑，说武汉城里连一只鸡都飞不出来，高强想进去，哪有那么容易呢？所以他才会那么忧心忡忡，心不在焉。
晚上，高强给社区打电话，他们说已经安排医生去给婆婆检查过了，没有发烧，只是眼睛有点发炎，给了眼药水和消炎药，再观察两天看看。
可是婆婆听到高强说想回去，突然激动的大喊：“不要回来，你们千万不要回来。”她说她一个老太婆，感染了就一命呜呼，没关系的。如果我们回去，连带着孩子们被感染了，她就是千古罪人，会死不瞑目，无颜面对高强死去的爹。
婆婆还问高强：“英子和孩子们都好吗？”
高强说都好，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我躲开了，我还不想跟她说话，高强懂，他也不勉强我。
07
又过了两天，婆婆的眼睛并没有好转，依然又红又肿。我们处在800公里以外的四川，能做的非常有限。
高强天天给婆婆打视频电话，安慰鼓励她，至少情况没有变得更糟。
但是显然，婆婆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告诉高强她的现金放在床垫下面，银行卡和密码都放在衣柜中间的抽屉里，老家的房产证放在他爸爸遗像后面……看着才五十几岁的婆婆，突然觉得她一下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突然，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当天夜里，我突然收到一条婆婆的短信。文化不高的婆婆，一个字一个字手写过来的。她说：“英子，对不起，请原谅。我知道你恨我，是我错了。我有一对镯子，是我的陪嫁，留给你……”
看着这条短信，我红了眼眶。
这个和我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这个曾给过我伤痛的女人，我突然就恨不起来了。
我回了她一个信息，让她等着我们回家。
她说好的。
我不是要原谅她，我只是想放下那段过往了。到了这个年纪，特别是经历了这次疫情，我明白了在生死面前，那些摩擦，那些矛盾都不算什么。不是原谅，只是“算了吧”。
又过了一天，婆婆还是没有发烧没有变得更糟。但是因为她自己心态变好了，胃口也有了，所以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高强也慢慢放松下来了。
PS：最后婆婆不是感染了新冠，眼睛慢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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