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中的女英雄,顛覆傳統的女性審美

在中國古代的傳統小說中,描寫女子的外貌一定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戰國時,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賦》中這樣描寫女子美貌,“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這些句子無一不把美好的形容詞都堆積於女子身上。

《詩經·衛風·碩人》中誇讚莊公夫人莊姜,“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段文字翻譯過來後,極其美好,莊姜的手如茅芽一般柔軟,肌膚如凝固的脂膏一般細膩,脖子雪白如蝤蠐,齒白齊整如瓜子, 前額方正眉細彎,輕輕一笑梨渦生, 兩眼顧盼似秋波。

以上都是古代詩詞裡,對於女子的讚美之詞,翻開古典的書籍,小說,傳記等等,女子所代表的美好之詞,數不勝數,給人造成一種極大的錯覺,古代的女子一定是溫柔賢淑,飄逸清爽的。

可是,這樣的錯覺被《水滸傳》給打破了,特別是書中描述的四位女英雄,彷彿是男人世界裡開出的四朵鮮花,在眾好漢堆裡,樹起了鮮豔的旗幟。

一、《水滸傳》中的女英雄形象

《水滸傳》這本書,彷彿在描述一個男人的世界,快意恩仇,恣意瀟灑,陽剛之氣撲面而來。而女子在這本書裡扮演的角色,除了三位女英雄,都是用來點綴小說,著墨不多。

於是形成了一種固定的模式,長得好看的女子,總會有道德上的瑕疵,比如潘金蓮,潘巧雲、閻婆惜等女子,要不就是勾引男子,要不就是不守婦道,女子稍有姿色,必定做出不軌之事來。就連林沖的娘子,也因為美貌被高衙內看上,而給林沖帶來禍事,逼上梁山“落草為寇”。

而《水滸傳》裡的女英雄形象卻徹底顛覆了這些傳統的審美,除了扈三娘姿色出眾之外,其他幾位的形象已經從花容月貌的窠臼裡跳脫了出來。

1、孫二孃

《水滸傳》中首先出場的就是這位號稱“母夜叉”的孫二孃,在古代,女子拋頭露面的本就不多,而這位女英雄不但當壚賣酒,還做的是殺人越貨的買賣。

《水滸傳》裡對於孫二孃的外貌描寫也少了女子婉約柔情的一面,而是兇頑霸氣,“系一條鮮紅生絹裙,擦一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上面一色金鈕。”從這樣的描寫中,讀者眼前呈現的是一位豪氣干雲的女英雄,拋頭露面不算,還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完全沒有古典小說裡,女子嬌滴滴的形象,一位“母夜叉”活生生的躍然紙上。

《水滸傳》第二十七回,“母夜叉孟州道賣人肉,武都頭十字坡遇張青”中,是這樣描述孫二孃的:眉橫殺氣,眼露兇光。轆軸般蠢坌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腳。厚鋪著一層膩粉,遮掩頑皮;濃搽就兩暈胭脂,直侵亂髮。紅裙內斑斕裹肚,黃髮邊皎潔金釵。釧鐲牢籠魔女臂,紅衫照映夜叉精。

這段描述裡,孫二孃哪裡還有半分女兒家的嬌羞,她倚門迎客,行為粗豪,殺人越貨,這些梁山好漢做的事情,她一個女流之輩,一件都沒有少做,更遑論花容月貌,弱質纖纖了。

《水滸傳》中的女英雄,顛覆傳統的女性審美

影視劇中的孫二孃

殺氣”、“兇光”、“夜叉精”這些兇霸的形容全都拿來描述孫二孃,足見這個“母夜叉”形象與傳統小說的女子完全不同,她已經脫離了傳統小說的窠臼,女英雄的模樣被賦予了另外一種形象。當武松戲弄孫二孃,叫道:“酒家,這饅頭是人肉的,是狗肉的?”孫二孃鎮定自若,顯然她是久走江湖之人,這點小問題是難不倒她的,她應答流暢,“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蕩蕩乾坤,哪裡有人肉的饅頭,狗肉的滋味?我家饅頭,積祖是黃牛的。”

見慣了江湖風浪的孫二孃面對武松的質疑,戲弄絲毫沒有畏懼之感,武松問孫二孃,“恁地時,你獨自一個須冷落。”孫二孃豈是受這樣戲弄的人,心裡自是發狠,“這賊配軍卻不是作死,倒來戲弄老孃!正是‘燈蛾撲火,惹焰燒身’。不是我來尋你,我且先來對付那廝。”

孫二孃一改傳統女子的羞怯模樣,對武松的戲弄鎮定自若,心裡暗自發狠,要把武松大卸八塊。此刻的孫二孃沒有半點女子的柔情,也不用對武松有點客套。孫二孃無論是裝束,還是言談舉止,沒有一點傳統女性的特徵。

就連《紅樓夢》裡賈蘭的《姽嫿詞》中都這樣描寫女英雄林四娘:“姽嫿將軍林四娘,玉為肌骨鐵為腸。眼前不見塵沙起,將軍俏影紅燈裡。”在這首詩中,“玉”、“俏”等字眼被用來形容女性特徵。

《木蘭詞》中的花木蘭在迴歸家鄉後,依然是,“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女英雄也是女性,在喜好美麗這一點上,從來都沒有一點疑問的。

可是孫二孃的身上,更多的是兇頑之氣,開酒店,殺人越貨,賣人肉饅頭,這已經沒有一點傳統女子應該有的樣子,《水滸傳》不但顛覆了傳統小說對於女子的描寫,還把孫二孃塑造成一位頗具男兒氣概的女子。

2、顧大嫂

這位顧大嫂的形象比孫二孃好不到你哪裡去,甚至連綽號都與孫二孃頗為相似——“母大蟲”。

在沒有上梁山之前,她與“小尉遲”孫新在登州城東門外開酒店。既然外號“母大蟲”,這形象也不會溫柔到哪裡去。《水滸傳》中這樣描寫她的外貌:

眉粗眼大,胖麵肥腰。插一頭異樣釵環,露出兩臂時興釧鐲。紅裙六幅,渾如五月榴花;翠領數層,染就三春楊柳。有時怒起,提井欄便打老公頭;忽地心焦,拿石碓敲翻莊客腿。生來不會拈針線,正是山中母大蟲。

顧大嫂不但形象粗豪,更沒有女子的傳統美德,什麼“三從四德”、“女紅針織”,她不但不會,脾氣起來了,連老公都打,《水滸傳》中有詩云:軍班才俊子,眉目有神威。鞭起烏龍見,槍來玉蟒飛。胸藏鴻鵠志,家有虎狼妻。到處人欽佩,孫新小尉遲。


《水滸傳》中的女英雄,顛覆傳統的女性審美

孫新也是人人欽佩的好漢,胸有鴻鵠之志,可是家裡有一位妻子,兇悍如虎狼。在解珍、解寶被陷害入獄之後,顧大嫂聯合孫新、孫立等人商量劫獄時,鄒淵說,梁山十分興旺,宋公明招賢納士,在劫獄成功後,提議大家反上梁山。

此時顧大嫂第一個站出來,其豪邁的樣子,不亞於與鬚眉男兒,“最好,有一個不去的,我便亂槍戳死他。”顧大嫂的形象與孫二孃有些相通之處,都是毫無傳統女子的“三從四德。”特別是顧大嫂,不高興時,連丈夫與莊客一併打了,在劫獄這件男人該做的事情面前,一點都沒有猶豫,對造反一事,頗有膽量。

3、扈三娘

扈三娘作為三位女英雄的顏值擔當,卻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與丈夫“矮腳虎”王英一起在戰場上並肩殺敵,並且生死相隨。

在梁山的三位女英雄中,她的著墨最少,作者賦予了她美貌,也不吝嗇對她外表的誇讚,“霧鬢雲鬟嬌女將,鳳頭鞋寶鐙斜踏。黃金堅甲襯紅紗,獅蠻帶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亂砍,玉纖將猛將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當先出馬。

她的出場彷彿就是為給“矮腳虎”王英安排了一位妻子,她武藝高超,可以生擒猛將,她與王英對決之時,“雙刀”對“單槍”的較量,可以說是眼花繚亂,精彩紛呈。

《水滸傳》中的女英雄,顛覆傳統的女性審美

扈三娘

扈三娘在《水滸傳》裡,是不可多得的一位女英雄,既有美貌,又有過人的武功,但是她在祝彪死後,並沒有為他守節,而是嫁給了王英,這在古代的傳統裡,也是不合乎禮教的,更遑論,她反上梁山,坐上了梁山的第59把交椅了。

《水滸傳》中這三位女英雄都與傳統的女性審美,背道而馳,顛覆了古代女子柔弱的形象,她們能征慣戰,英豪無比,在梁山這個以男人為主要角色的世界裡,綻放著奇異的芳香。

二、《水滸傳》矛盾的女性觀

《水滸傳》是一部男人的“史詩”,書中描寫了一群血性男兒盪滌骯髒世界,反抗不合理壓迫的傳奇故事,其中又穿插了諸多女性。

而《水滸傳》中的女性又被分為三類,唯一被作者歌頌的群體,就是那三位梁山女性。第一類是三位女將;第二類是市井社會中的不遵守婦道的女子;第三類就是點綴了,或者為了推動劇情發展而設置的女性形象。

《水滸傳》雖然是描寫的男性世界,但是更是一部歌頌英雄的書籍,而梁山的三位女性,又恰好被作者賦予了英雄的定位。“一丈青”、“母夜叉”、“母大蟲”這些綽號,完全沒有了女性的柔美、綺麗之感,一反傳統小說裡,女子名字的旖旎可人。

從名字上,三位女英雄就已經沒有溫柔之氣,完全參與到與梁山眾位好漢的事業中去,這也是作者在男人的天地裡,割下的半邊天地,給了女性,讓陽剛味十足的小說裡,多了一抹豔色。

中國古代的傳統小說裡,也有關於女英雄的描寫,比如紅拂女,她一直是中國古代“奇女子”的代表,在《紅樓夢》中,林黛玉曾賦詩讚紅拂女:“長揖雄談態自殊,美人具眼識窮途;尸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在黛玉的詩詞裡,紅拂女也是一位美麗的女子,可見在古代的詩詞裡也好,小說裡也罷,女子的行為舉止沒有如《水滸傳》中女英雄一般霸蠻。

雖然《水滸傳》中的女性形象突破了傳統的審美,但是女性在整本書中的命運還是被男性給牽制著,特別是對扈三孃的描寫,雖然這是書中唯一對一位美貌女子有著正面描寫的人物,可是其結局卻並不美好,甚至有些東西都是強加於她的身上。

扈三娘沒有與殺父仇人決裂,而是拜了宋公明做“義父”,這本身就是一種極其矛盾的描寫,既要扈三娘服從梁山的驅遣,又要她忘記殺父之仇,然後她還要屈從醜陋的“矮腳虎”的求婚,在她忘記自己的身份與來處之時,這個女英雄的形象開始黯然失色。

《水滸傳》中的女英雄,顛覆傳統的女性審美

雖然作者對於扈三娘給予了最正面的描寫,可以說整本書,唯一沒有負面描寫的女子就是扈三娘了,可是偏偏她的人生像是被作者安排了一般,在書中,她都被牢牢的束縛著。

《水滸傳》中,除了三位女英雄外,就是那些不守婦道,“紅杏出牆”的女子了,這些女子就和女英雄不同了,多半花容月貌,千嬌百媚。如潘金蓮,她的美麗就是一個原罪,與女英雄不同的是,潘金蓮這樣的女子是會主動與人勾搭,而且她的眉眼會傳遞感情。

書中是這樣描寫她的,“金蓮容貌更堪題,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風流清子弟,等閒雲雨便偷期。”潘金蓮彷彿天生就是“水性楊花”,不遵循婦道之人。

而另一位美人——閻婆惜,更是被宋公明親手解決,她與宋江的同房押司張文遠勾搭在一起,事情敗露後,又威脅宋江,被宋江怒而誅殺。這位女子也是秉絕代之姿,書中描寫道:“花容嫋娜,玉質娉婷。髻橫一片烏雲,眉掃半彎新月,金蓮窄窄,湘裙微露不勝情;玉筍纖纖,翠袖半籠無限意……金屋美人離御苑,蕊珠仙子下塵寰。”作者對於這些女子的外貌描寫,不惜著墨,恨不得把最美好的形容詞都堆砌到這些水性楊花的女子身上。


《水滸傳》中的女英雄,顛覆傳統的女性審美

《水滸傳》裡還有另外一類女子,就是為了英雄做鋪墊的而出現的,比如林沖的娘子,還有金翠蓮,她們在書中出現的意義,就是為了情節發展,向前推動劇情。

《水滸傳》中的女性形象其實是極其矛盾的,作者既努力鞭撻“水性楊花”的女子,一方面又塑造出衝破封建窠臼的三位女英雄。在男性的陽剛世界裡,女性的出現,要麼是為了襯托英雄的高大,要麼是為了推動劇情發展,而女英雄的形象建立,使得梁山好漢的形象更加豐滿,故事也更加傳奇。

三、三位女英雄的共同特徵

古代封建社會,男權高高在上,無法反抗,特別是“儒家思想”的“三從四德”束縛著女子的行為舉止。

關於女子行為準則的書籍,多得汗牛充棟,可以說這些準則就是束縛女子的沉重枷鎖,西漢時有《烈女傳》、東漢時有《女誡》、晉代有《女史箴》等等,這些書籍都規定了嚴格的女子行為。如《女誡》開篇就講,“卑弱第一”,《女誡》強調女子生來的地位就是以卑弱為主,特別是宋代朱熹提出“存天理,滅人慾”後,女子的地位就更加卑微。

可是《水滸傳》裡的三位女英雄顛覆了以往女子的特點,顧大嫂、孫二孃不但當壚賣酒,還開設賭場,活得風生水起。顧大嫂更是一反“三從四德”,丈夫惹自己生氣了,都能提拳就打,莊客不聽招呼,也是石椎敲斷腿腳。

而孫二孃更是十字坡賣人肉饅頭,迎客送客毫不怯場,面對武松那麼一個彪形大漢,絲毫不見手軟,書中描寫道:這兩個漢子扛抬武松,哪裡扛得動?直挺挺在地上,卻似有千百斤重。那婦人看了,見兩個蠢漢拖扯不動,喝在一邊說道:“你這鳥男女,只會吃飯吃酒,全沒些用,直要老孃親自動手……”說完之後,孫二孃赤膊著把武松輕輕提將起來。可見,孫二孃哪裡有半點傳統小說裡女子的嬌俏模樣,比男子還粗豪幾分,這一句輕輕提起,把個男子都比了下去。

《水滸傳》中的女英雄,顛覆傳統的女性審美

扈三娘雖然在粗豪上無法與前兩位相比,但是她武藝高強,能輕易擒到敵方悍將,而且她跟隨丈夫王英東征西討,可以說是戰功赫赫,這一點來說,她也具有女英雄的豪爽之氣。

《水滸傳》裡的三位女英雄一掃傳統小說中的脂粉之氣,與前代詩歌、小說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三位女英雄的形象,顛覆了傳統女性的審美,沒有了以往描寫女性的綺麗豔冶之風,轉而成為豪悍的新形象,從服裝、性格以及言談舉止,都是對傳統女性審美的挑戰,對“三從四德”的蔑視。雖然《水滸傳》中的女性形象還有極大的侷限性,但是三位女英雄形象的突破,如一面鮮豔的旗幟,招展在梁山的疾風裡,又如一池春水,吹皺了歷史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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