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回望與靈魂棲居一一《忠貞不渝的陽光》小序


桂漢標(中國著名詩人、作家)

千禧年後的七、八年時間裡,因為承擔霍英東基金會和香港銘源基金“文教扶貧”的具體工作,我幾乎年年在河源山區間奔走,因希望工程和文學夏令營等善舉,與這個地區縣市一些文朋詩友有了交流接觸,很自然地關注同樣在基層堅守文學信念、辛勤筆耕的年輕朋友們的創作成果。黃吉文即是其中一位頗有成就的年輕作家。記得兩年前曾讀到源城區文聯藍瑞宜女士從郵箱裡發來的他的一本散文書稿;前不久,又讀到他編好即將出版的這一部詩集《忠貞不渝的陽光》,讓我看到了萬綠湖畔詩壇文苑鬱鬱蔥蔥的喜人景象,心中自然是欣喜的。

故鄉回望與靈魂棲居一一《忠貞不渝的陽光》小序


因為僅僅見過一面,我沒有機會與黃吉文先生有更深入的接觸交流,只從他發來的作者簡介中瞭解,他出生於河源市紫金縣一個普通客家山村,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葉,考進天津一所高等院校就讀。畢業後返回河源家鄉單位工作至今。實際上,我更多地是從黃吉文的詩文作品去了解他的。僅僅從這部詩集收錄的在各種報刊發表過的一百三十多首短詩,我已比較清晰讀到作者長達二十多年的求學、工作和生活的經歷與成長,讀到作者與時代、社會乃至祖國同步前進的心路軌跡。從大學時代便痴迷於文學創作,頻頻在各種報刊發表作品,到參加工作後經歷各種不同崗位,不論實際遇到什麼變故,始終沒有放下寫詩作文的筆,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文學信仰和不懈追求。這是首先讓我感念並引為同道而頗覺靈犀相通的。

翻開這部詩稿,排在前面的第一第二兩輯作品,是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作為一個普通鄉村的農家子弟,而後走進城市,成為一名政府部門的公務人員,雖然作者已實現了俗語說“跳出農門”的身份轉化,但從本質意義上說,一個由鄉村撫養喂大的個體生命,其生命底色永遠散發著濃郁的泥土氣息,永遠難脫鄉村那根臍帶的深深牽繫。

第二輯是作者抒寫當前城市生活的篇章。他的宗族血緣及整個少年時代浸泡於鄉土鄉風、而後居住於城市的不同精神心理,很自然在鄉村與城市間遊走、交錯,這種先天眷戀維繫與後天生存環境造成的反差,形成了極其複雜的“鄉愁”情結。“我的祖先從中原走來/ 走著走著就成了山民/ 我從山裡走來/ 走著走著就成了城市的俘虜”“水泥地扼殺了種子的夢想/ 霓虹燈下長不出半株秧苗/ 這裡只盛開花花綠綠的票子/ 再金黃的秋也與我毫不相干……縱然順著它的脈絡/ 我也觸摸不到它的內心”(《城市的俘虜》);在城市普遍呈現的是:“看不盡/ 鐵門鐵窗鐵柵欄……// 在地球以村命名的時代/ 人卻把自己關在鐵籠子裡/ 顧影自憐/ 鳥兒吹著自由的口哨/ 在籠子外面圍觀/ 神情古怪// 敲門聲早已零落/ 電波和網絡是流行的語言/ 同類不是敵人也難成知己/ 唯有寵物可以促膝談心”(《鐵器時代》)。作者以詩人的敏銳和清醒,審視著日益趨於浮華的都市風景,深刻地揭示了物質對精神的壓抑。讀一下小詩《上銀行》:“每去一趟銀行/ 就要做一回地下黨/ 不但要與機器對上暗號/ 還要時刻提防特務的盯梢/ 老者的柺杖可能藏著機關/ 女孩的包裡也許放著兇器/ 揣著錢進去就像揣著絕密情報/ 裝著錢出來彷彿裝著定時炸彈/ 不知那裡會突然蹦出個人影/ 雪一樣的刀子直指胸口……”以貌似調侃反諷的筆調,入木三分地勾勒了當今日常生活的一個情景,讓人想到的不僅僅在於社會治安狀況,而是一種沉重的“都市病”!另外一首小詩《一盞傻乎乎的燈》:“為了趕一篇稿子/ 我擅自把黑夜變成了白天/ 公雞幾番吹起催命的號角/ 不知哪輩祖宗與它結下了不解之仇/ 我把一大堆腦細胞狠狠地絞殺/ 將它們的屍體塞進一個個方框裡/ 誰也不知道我是一位殘忍的殺手/ 只有忠貞不渝的蚊子/ 看見一盞燈一直傻乎乎地亮著”。換來的是“俯視著我青花瓷般奉上的稿子/ 一片陰雲飄上上司的臉龐……”作者出於職場的“規矩”,幾乎沒有把自己從事的日常工作寫成詩作,以免除被誤讀的“麻煩”。但這一首詩,卻隱隱約約從側面透出了現實生活的無奈與壓力!侷促堅硬的鋼筋水泥空間、電腦數以億計的速率節奏,各種複雜關係的糾纏,讓活生生的生命無時不感受到精神壓迫與畸化,被土地和大自然隔離的焦躁、冷漠、漂泊、空茫等種種困厄,自然而然地讓作者這樣的新城市人,一直處於離開鄉村的路途中,又不斷地將目光投返故鄉眺望,追尋源自本源的精神家園,讓虛蹈的靈魂得以安穩棲居。

故鄉回望與靈魂棲居一一《忠貞不渝的陽光》小序


這正是這部詩稿最觸動我心絃的第一輯中那些鄉土詩作。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學生時期的黃吉文便寫下《老村》,準確地描述:“山丘沉默地冬枯春榮/ 田野重複著晚息晨耕/ 雞和狗形成的默契/ 延續了一輩又一輩/ 五穀喂成的生活/ 走遍了春夏和秋冬……”一種根植於土地的傳承千百年的傳統,早已經成為生命的基因。後來,他寫《老屋》、《老井》、《老牛》:“我輕輕的腳步/ 不敢驚動一絲灰塵/ 生怕打擾了老屋的清夢/ 還是讓它繼續沉睡吧/ 惟有在夢中/ 才有曾經的熱鬧/ 才有曾經的歡笑”……一腔深情濃得化不開;“你的胸懷坦坦蕩蕩/ 不隱藏一絲一毫的陰謀/ 那些靈魂長滿苔蘚的人/ 不敢正視你的明眸”。一股正氣讓人感同身受……他寫《春雨》、《春天的細節》、《重陽風箏》:“雨滴敲響了萌動的鼓點/ 那些憋足了勁的嫩芽/ 爭先恐後地追趕節氣/ 它們以最為真實的生命原色/ 展示著春天最迷人的丰姿”。一種澎湃的生命和旺盛的生機,是多麼激奮心旌;“城市的晴空也有風箏在飛舞/ 但我怎麼也無法把它與重陽連起/ 石屎森林中找不到重陽的影子/ 唯有馱滿重陽的風箏牽著長長的思緒”。季節也青睞質樸厚實的鄉村大地,這種情懷顯得別緻深刻……作者還寫了故鄉父老、《外婆》、《父母》《深夜 有一盞燈亮著》:“我說過讓你坐上我開的小車/ 在我也沒有坐過小車的時候/ 三十年了吧 外婆/ 那束陽光一直照在我的心上/ 可如今我只能燒一輛紙車”。讓人肝腸寸斷的傾訴,飽含著多麼深遠的眷念?“那盞燈長明在我的心裡/ 冷風苦雨中平添幾多溫馨/ 即使過去億萬斯年/ 父母的眼睛依然熠熠生輝”。那永恆不滅的燈火,不僅僅是父母親朋的,而且是生生不息的民族傳統、精神家園之光呵!

“故鄉”是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永恆的主題。在當今的中國,“故鄉”被賦予了更多的意味。為了生計與理想,千千萬萬的人離開家鄉,成為異鄉人;而在城市化與工業化的衝擊下,“故鄉”正逐漸變得面目模糊。心靈上的距離,遠比地理意義上的距離更加難以逾越。追尋“故鄉”自然成為當代詩人不可迴避的主題。而且,隨著探尋的腳步不斷向前延伸,由“文化鄉愁”深入拓展至“家園意識”,體現了當代詩歌主題深化的重要指向。前些年頗為活躍的青年詩人沈奇,在《生命之旅》一書中指出:“對於迷失的現代人,詩已成為我們唯一反抗生命中的無意義的及對現代技術文明的焦慮與迫抑感,從而獲得充實與慰藉的最後棲息地。”黃吉文這一些回望故鄉的作品,如果把它們與第二輯城市題材篇章對照起來悅讀,將更能理會其間形而上的深意!

作為作者筆耕二十多年第一次結集出版的詩集,在後三輯中,自然選入了大學時代對社會人生的探索感悟、有關愛情的真摯抒寫和多年來鐵肩擔當大義的政治抒情詩、朗誦詩。儘管作者是以真誠認真的態度來完成這些詩作的,但時過境遷的當下讀來,更多表現的是其間的懷舊紀念意義了,恕我不再多言罷。

故鄉回望與靈魂棲居一一《忠貞不渝的陽光》小序


黃吉文是當今體制內一位盡職盡責的公務人員。難能可貴的是,他沒有在官場瑣屑冗繁中消磨文學的信仰與銳氣,他辛勤耕耘不輟 ,向養育他的故土鄉親,奉獻出豐厚的果實。我相信:這一部凝聚了作者半生心血的詩作,定會獲得熟悉他的讀者朋友們點贊和歡迎的。

2017年3月2日——6日於粵北詩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