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味的魚

打完穀子,還未開學,洪水也漲過了,爸媽才允許我獨自一人去外公外婆家。我家遠,到外公外婆家有二十多里地,中間有一條大河相隔,要在觀音灘坐船過河。這一段也是最危險的,也是爸媽最擔心的。我說我都八歲了,自己有膽子一個人去了。在爸媽的千叮嚀萬囑咐下,才同意了。為保證我的安全,爸媽先給外公外婆帶口信,告訴他們我要去。待我到了,外公外婆又給爸媽帶口信,說我已經到了。

獨自去外公外婆家,又興奮又害怕。自己終於可以一個人出遠門了,而且這麼遠。以前最多是去八里地外的中農場趕場就算是很遠了。可這二十里地確是一個不小的挑戰。早上起來,媽媽給我穿上新衣服,又給了我伍角錢,一角錢放在外面的衣服口袋裡,其餘四角錢放在裡面的貼身口袋裡。這些錢坐船來回要貳角,剩下的路上餓了渴了可以買點東西吃。一再囑咐,路上不要多事惹事,不要踩了別人的莊稼,也不要隨意去摘人家的瓜瓜果果,專心走路。有人戶有狗的地方不要荒,也不要跑,手裡拿根竹棍護身。

我一邊走,一邊念著。這裡是公社,到了機關石,到了中農場,這裡是漏米寺,到了觀音灘要坐船了,過了河是高坡,再往前就是玉帝場。到了玉帝場離外公外婆家就不遠了,經過皮家坳就到了。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數著,生怕走錯了路。一路上又怕又急,連走帶小跑,正好吃午飯時就到了外公外婆家了。

第二天吃午飯的時候,小舅舅對我說:羊兒,我們晚上要去河裡打魚,你去給我抱衣服。我家姓楊,家婆屋的親戚都這麼叫我。

外公說:我們小隊有二十多個人去溝下的河裡網魚,還有好多人要去,晚上是大月亮。你跟著舅舅他們一起,只要沿河走就可以了。待收網時把衣服給舅舅穿上就回來了。

本想不去,我膽小害怕,夜裡分辯不清楚,也不熟悉路。雖然去五姨家走過幾回,晚上還沒走過這條路,晚上去說不好能不能找到路。又怕外公舅舅說我膽小,就大著膽子同意了。

吃過早夜飯,下溝去河邊時,太陽還沒下山,紅得像蛋黃,鮮豔豔的。小舅舅提著手網,我拿著手電筒和裝魚的巴籠,就朝溝下的河走。一路上都是人,有大人,有小孩,有婦女,見有這麼多人去看打魚,膽子也大了許多。

舅舅說:今天要網大魚,我們隊上有攔截網,用攔截網把整條河橫切攔住,用竹杆抵住攔截網插到河底,再一點點往下游移動。等到了斜橋子的石河堰附近時,我們就用手網在這個攔著的小區域撒網打魚,這時能網著好多大魚。我們小隊每年都要在這幾天組織捕一次魚。

天還沒黑,我們到了河邊。河裡水有些黑,只有裝在桶裡才知道是清亮亮的。約有六、七個人先下到河裡,把攔截網慢慢的放到河裡,用竹杆撐著,把整個河攔嚴實了。他們一邊往下游漫漫移動,小舅舅和其他拿手網的人就不斷地在前面撒網,這是在配合攔截網把魚往下游攆。

這一段河的河邊有一條大路,來時看熱鬧的人都彙集在了這條路上,有的跟著河邊跑,邊跑邊看河裡響動。也有和我樣的人,抱著衣服,拿著手電筒和裝魚的巴簍。河中有十多二十人,我分不清那個是我小舅舅,全都只穿褲頭,赤身露體。但可以肯定其中有我的小舅舅。他們的游泳技術真棒。又要在水中游著,又要在水中撒網,河水那麼深,又是在夜裡,萬一有人浮不起來了又看不見,好危險的。想著身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太陽的顏色越來越濃,先是在樹梢、竹林上,一會兒又在兩山的谷口,感覺太陽是被這樹稍、竹林撐著的,要不然就滾下山去了。

這時,路越來越高,河越來越低,走在路上被路邊的竹林樹木擋住了,只有河隱隱的樣子。太陽不知什麼時候滾下山了,光線越來越暗,感覺可以從樹木竹林上走到河對岸去。月亮還沒出來,山上的柏樹看上去黑黢黢的,就像是一個個人在那裡,可能就是隊裡的人在守護著地裡的莊稼。微風吹來,又在交頭接耳,也許在報平安,也許是發現了什麼新情況。白天看起來綠色的小山頭,在夜幕下模糊了,就像放大了的氈房。

這時月亮從背後的山尖上出現了,滿山遍野塗了一層牛乳色。面前的路離河越來越遠,河道和我們前行的路在慢慢分開,我心中有此荒神,不知這大路要到那裡才會與河中捕魚的舅舅匯合。在竹林中前行,前面好像有之前一路來的人,只是沒有剛到河邊時多了。我不知道是他們回家了,還是跑到前面去了。因為他們知道那裡能在這條大路上看到河,那些地方是根本沒有路的,那裡是終點。也許他們都往捕魚的終點去了,只有向前,到前面去等舅舅他們。

月光在斑駁的竹林樹木技葉間篩下來,在地上左右移動。走在路上也有一種飄移不穩的感覺,還差一點踩在田缺口裡摔倒在地上。定了定神,穩了穩意識,才看清了路往前。不捨得打開手電筒,壯著膽子繼續跟著前面的人前行。越走前面的人越來越少,大家也沒有打電筒,月亮生了毛,不怎麼光亮,沒有多少光輝。也不知道河彎向那裡,四周模模糊糊一片,看天空有個毛月亮,看地面,白天的大路變得只是一條細線,時斷時續不完整。

不管是什麼情況,照著舅舅說的,他們的目的地是斜橋的石河堰。這條路白天去過,從舅舅家去五姨家,又從五姨家去大姨家,再從大姨家去外公外婆家。白天雖然走過,但只有那麼幾次,大多是有爸媽,有舅舅,有老表們在白天走過,這夜裡一個人走,還真是第一次呢。

想找人問一下,又在夜裡,人地生疏,找不到可問之人。只好硬著頭皮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了一些農戶外面,藉著農家的燈光,看清了這是大路,而且方向也是朝斜橋去的。這時心中有數了,沿著這個方向,朝這條路往前走,馬上到玉龍通往謝安的公路,在公路上往玉龍方向走,一直走,很快就到了收網的石河堰。

果然,轉了兩個彎,上一個陡坡就到了公路上。看了一方向,確定了向右邊就是到斜橋的方向。檢查了一下抱著的衣服和鞋子,還好都在。於是連走帶跑的前行。

一路上人越來越多了,燈光也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多。很塊就到了目的地。我找了一個顯眼的位置等舅舅從石河堰過來好看見我,此時也能看見截網把河道圍成了一個小水域,十多個穿著褲頭赤身露體的漢子,正此起彼伏的向空中拋撒出天羅地網,唰唰的入水聲。魚兒也在水面東竄西遊,更多的是躍出水面,飛到空中。魚在空中穿花,網在空中飛舞。在月光燈光下,這一幕如夢如幻,我從沒見過這麼壯觀和熱鬧的打魚場景。魚在水裡、水面、空中上下翻飛,想越過攔截網逃跑。可是那張巨大的攔截網死死的堵住了逃路,而一張張從天而降的巨網,誓將水中魚兒一網打盡。

不久收網了,大家紛紛向斜橋過來。

這時我聽見舅舅在喊我:羊兒!羊兒!你在那?

我趕快回應:舅舅!我在這兒!舅舅!我在這兒呢!

怕人多聲大,舅舅聽不見,我使出了全部力量在喊,而且騰出一隻手來,在空中不停地揮舞著,生怕舅舅沒聽見沒看見我在這裡。

我見舅舅沒喊了,估計是知道我的位置了。果真,很快舅舅就來到我面前。趕快把舅舅的衣服拿出來讓舅舅穿上,還有鞋子。

舅舅邊穿衣服邊說:羊兒,看見沒,網裡有兩條魚,怕有十多斤,大的一條可能有七、八斤,小的也有五、六斤,都是鯉魚。

今天晚上有魚吃了。心裡快活了,吃的魚這麼大,還是第一回。我們小隊塘裡養了幾年的草魚也沒這麼大的。

舅舅穿好衣服,背起網和魚對我說:羊兒,走,我們回去煮魚吃了。你外公外婆已把飯菜煮好了,就等我們的魚了。

跑了這麼多路,又驚又嚇,加上還沒吃晚飯,又餓又困。舅舅他們在煮魚,外婆把我摟在懷裡問這問那,叫我不要睡著了。你去灶臺也看你舅舅是怎麼弄的,你去看看,學點技術,長大了也好做點給外婆吃。

魚下鍋了,跑到灶臺邊,看著舅舅把魚這面翻過去,又把另一面翻過來。兩面都呈現黃金幹色時,便往鍋中不斷地加調料、加佐料,有辣椒,生薑,蒜,花椒,八角,芫荽,還有些是我不認識的。看著鍋中的魚在汁水中咕嘟咕嘟響,滿屋都是誘人的香味。想吃的心情,有如喉嚨裡會伸出手爪子來一樣。

以前我不吃魚,可今晚卻吃了好多好多魚。專門吃魚都吃得很飽了,沒吃一口米飯,怕吃下米飯佔了肚子的空間,沒有了裝魚肉的地方。

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魚。

(2020年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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