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與友聊天，我們都愛香港電影和娛樂，快結束的時候，他突然跟我說，章小蕙的前男友白頭佬陳曜旻去世了，你知道麼？
我大驚，啊，不知道啊。
他甩給我一篇鄧小宇的文章：
▲向下滑動閱覽全文，鄧小宇是著名的香港專欄作家，寫盡香港歲月，大家可去買他的書。
看鄧小宇的這篇幅文章，我最大的感嘆是陳曜旻居然有八十了，作為九十年代末香港最轟動的娛樂新聞的男主角，我們從不記得他的年紀，他這跌宕的一生，善忘的人們註定只記得他同美麗人妻的不倫之戀。
其實那段戀情，也不過三年，從而1996年始，到了1999終，來得轟烈，去得慘爛，成為他們彼此生活最大的轉折點，難怪事後章小蕙說自己覺得像做了一場夢。
與一生活在風口浪尖的章小惠相比，陳曜旻自始至終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有一個優點是，他有種老派的格調和自持，一方面極為低調，除了與章小蕙在一起時有各種照片流出，其他照片非常罕見。
而且他自始至終也沒有接受過任何採訪，就算是前妻臨死爆料，章小蕙各種採訪，鍾鎮濤各種剖白，身為事件中的男主角之一，他始終不發一言，不說愛過的女人壞話，不對過去的情感發表任何看法，兩個人的事就是兩個人的事。
在這種私德上，他確實是一條漢子，是真正夠姜的老派男人，隔著這麼多年風雨路往回看，這個男人的故事還蠻有意思。
章小惠這輩子子毫無疑問是亦舒女郎無疑了，她人生裡的兩段最轟烈的愛情，第一段愛情是玫瑰的故事，第二段則更接近喜寶，因為愛上的是一個大她二十多歲的富商，喜寶遇上勖存姿。
假如說這世間真的有喜寶，那麼現實生活中的勖存姿這一生到底活成了什麼樣，倒是真的可以借陳曜旻來觀照一下。
亦舒小說裡的勖存姿是神秘的富商，富可敵國，陳曜旻無法與他相比，出身也沒法比，最重要財富也沒法比，但是呢？也算是頗為富有的。
說起來英雄不問出處，也算是白手起家的草莽男人。
就像鄧小宇說的，“他是香港傳奇的一部分，見證香港曾經有一個時代，只要努力，加上一點眼光，一點運氣，就可以成功上位，闖出一番天地。”
陳曜旻出生於1940年，1940年是個什麼樣概念呢？
大家看過花樣老爺爺吧，謝賢出生於是1936年，曾江出生於是1932年，秦漢出生於1946年，胡楓出生於1932年，大概就是這樣年齡段的男人。
▲79歲謝賢掌摑81歲曾江，那個時代的老爺爺們蠻MAN的，外表紳士，但若是一言不合也就開打，也是蠻血氣方剛的……
陳曜旻年輕時的樣子俊朗，要不然也不會加入影圈，他19歲加入光藝公司，和謝賢，嘉玲是同事。
▲找不到他的照片，只能找謝賢的照片用一下，謝公子年輕時也是小鮮肉一枚，他和同公司的女演員嘉玲拍拖，一談就是十年，後來謝賢紅了，和嘉玲分了手。謝賢說：“那時候見識到呢個世界原來這麼好玩，日日出去玩，去夜總會跳舞、同朋友打牌，我是窮出身，見到個世界這麼靚，又可以開靚車著靚衫，就和嘉玲越走越遠”。
▲光藝公司由新加坡光藝院線何啟榮家族投資，以出品粵語片為主，五十年人正值粵語片的蓬勃期，1955至1969年間攝製了近120部粵語片，尤其擅長描寫現代男女愛情的文藝片，呈現了一種屬於現代都市的中產調子，“光藝”與“中聯”、“華僑”、“新聯”並稱“粵語片四大公司”，謝賢與嘉玲是臺柱子，但陳曜旻很顯然星運不佳，連男配角也演不上，翻遍光華公司五十年代末的也沒有發現他的名字。
此路不通走那條，聰明人都很懂得轉頭的，陳曜旻看出自己並沒有明星的運，於是退出影圈，一度到文華酒店打工，負責在機場接機大堂舉紙牌接入住文華酒店的客人。
▲文華是著名的英資酒店，六十年代，文華是數一數二的豪華酒店，住客非富即貴，戴安娜訪港的時候就只住在文華東方。陳曜旻能夠去當接客人的酒店代表，可見外表是很見得人，也很懂待人接物和辦事，那時的豪華酒店選人特別嚴格，要特別英俊和機靈的小夥子才能成為員工，其實就算是周潤發早年也做過富麗華的門童。
在鄧小宇的筆下，陳曜旻年輕時高大，靚仔，風度翩翩，always well dressed,well groomen,又懂得浪漫。“好幾個女性客人都對他著迷，時常常藉故拿他做話題，一提起他就眉飛色舞”。
陳曜旻的第一任太太叫朱韻琴（Sabrina），他們生下一子一女，女兒出生於1976年，是一位模特，就是那位後來數十次與章小蕙隔空對罵的陳小韻。
▲多說幾句這位女兒陳小韻，因為她一直在這個事件裡有足夠的戲份，記者們採訪她的原因不是因為她的事業，而是因為她的身份。
她控訴章小蕙勾引父親，因而引得家破人亡，說父親破產的時候“家裡只剩一張床”，恨意極深，這是典型的親人視角，可見她極其愛自己的父親。
她說“我從來不會責怪自己的父親，他畢竟是我的長輩。我明白很多事都不是個人所能控制的，既然發生了，我們就只能去面對它。”
▲早年陳小韻在接受香港媒體採訪時對章小蕙“氣憤難平”。不過，現在的她已學會了理智對待，“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沒什麼好怪別人的，自己去解決就是了。”
▲陳小韻曾有一位著名的前男友黃家諾，也是一位模特，在與她分手後選擇了比他大十幾歲的關之琳，2001年交往，2004年分手，但陳從未對前男友有過微詞，甚至在香港媒體盛傳關之琳“倒貼”黃家諾之時，她還站出來聲援：“我不相信他是這樣的人。”
▲陳小韻2008年的時候在巴厘島結婚，嫁給了銀行業老公，當時爸爸也參加了她的婚禮，這是陳留給媒體最後也最清晰的印象，陳小韻婚後一改年輕時喜歡泡夜店的風格，相夫教子成了賢妻。
▲這次父親去世，狗仔隊拍到她現身儀館，為父親張羅，而其他三子並無被拍到。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有品味有型格有能力的大帥哥陳曜旻進入成衣業進出口業，撞正風口，生意自然做得風生水起。
業內都知道他是著名的成衣公司老闆，他早年的公司 Chanak為外國時裝品牌尋找香港廠商，後來又去東莞開廠，曾任七間公司董事，擁有豪宅名車，子女們全部去國外唸書。
事業成功的男人長得又高大帥氣，自然有他的性格和愛好，他喜歡女人，女人也喜歡他，深諳其道的胡蘭成說：“女人就像一罐花生，有在那裡就吃個不停”，他們的哲學是有得吃就吃，不吃白不吃，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陳婚外戀娶了第二任太太鍾璧澤。
這位鍾璧澤可是香港七八十年代時尚界最重要的一位風頭人物，算得上香港數一數二的名模，洋名Susanna。
▲Susanna常年出入BALL場，風頭人物，被稱為一代妖后
香港七十年代經濟起飛，時裝業發達，出現諸多名模，之前我們在已逝名模劉娟娟那篇有講過這種盛況，大家可以回顧這裡。
▲著名時裝設計劉培基在自傳中特別提到過他的三位名模好友之一的鐘璧澤，說她是“一代妖后”：“Susanna是很好的衣架子，在天橋上很有魅力；新潮的外表下，很喜歡在家中煮飯，常邀我到他們家吃飯。“
也是一場不倫之戀，陳曜旻與鍾璧澤相遇時也是使君有婦，使女有夫，鍾璧澤當時的男友是同行模特Peter Man，兩個一起開了一家夜店Vamp，後來鍾離開了男友，陳曜旻也離開了剛生下女兒不久的結髮妻子，和名模太太雙宿雙歸，也是一對壁人。
▲鄧小宇筆下這位朋友也是很好玩，完全不敢介紹陳鍾認識大概也是知道這二位都不是省油的燈，都是在外面玩的主，但是該發生的事總會發生。
時間到了1995年，55歲的陳曜旻部署退休，將自己在東莞的廠子賣給日本公司，自己依然在廠中任職，替日本人打工，據說年薪四百萬，有房有車有錢還有固定的年收入，可以說是可以展望到很滋潤的晚年生活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困於苦悶婚姻裡的美麗少婦章小蕙，喜寶遇上勖存姿的時候21歲，勖存姿65，兩個相差44歲，而章小蕙那一年33歲，陳曜旻55，兩人相差22歲。
於是出現很亦舒小說開頭的故事。
優裕生活多年的富商，多年富有的生活讓他學會享受、學會細心體貼、學會如何討女人的歡心。
▲慷慨大方懂浪漫，正是看亦舒小說長大的女孩子最愛的那一型。
妻子已然患癌，人生又走向老年，這個時候，水蜜桃一樣美麗明豔充滿浪漫想象的章小蕙出現了，他是煞費苦心地經營著與章小蕙的邂逅。
剛開始的時候章小蕙很奇怪，為什麼每次吃飯都會碰到他，還老是被安排坐在他身旁，他永遠笑眯眯的，整晚替她佈菜，噓寒問暖。而他的妻子永遠坐到老遠的去處，擠眉弄眼，隔著一桌子的人笑說：“看他多滿足，又再得償所願！”
對於章小蕙這樣看著亦舒小說長大，腦袋裡充滿浪漫幻想鐘意享受生活的女人來說，陳曜旻無疑是從亦舒小說裡派出拯救她的真實的勖存姿。
她的生活眼看就要往下掉，當年的白馬王子已成了消沉的過氣明星，成天沉醉在音樂房，做一些並不賣錢的音樂，家用降到兩三萬元一個月。而生了兩個孩子的少婦，眼看就要慢慢變老，成為過氣明星的過氣老婆。
陳曜旻雖然55歲，但有品味，有時間，懂時尚，更兼他的形象太加分了。
有人說陳像日本電影裡的黑社會幫主，看得到的高大英挺，頭髮銀灰白，神情冷冷，但又肯替女人挽鞋，知情識趣，真人簡直就是是《石榴圖》裡的檀中恕，像《假使蘇茜墮落》中的朱立生，是最富魅力又仍然有精力談一場轟烈戀愛的最合適的老男人。
至於為什麼這樣高調，一是因為鍾璧澤得了癌症，或許也默許他尋找第二春，而據章小蕙說，她和陳的交往亦得到鍾鎮濤的默許。
老婆交個有錢男友在很多經濟緊張的中年男人看來可能並不是什麼壞事，甚至是好事，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白頭陳成了常出入鍾家的老友，全香港人都被這四位名人平心靜氣的多元生活給驚呆了，狗仔隊憤然出動了。
▲關於和陳曜旻的婚外情，章小蕙堅持這是和鍾鎮濤約定，心照不宣的……據媒體報道，97年她和白頭佬被拍到密會，章小蕙當場落淚，承認婚姻出現了問題，但又發下毒誓：“如果有對不起阿B，出街被車撞死”……
▲而鍾鎮濤則堅持自己是這段婚外情裡的受害者，承受了男人最痛……鍾鎮濤曾在自傳《麥當勞道》裡寫道：“有一個晚上，陳先生與他的亡妻鍾璧澤到我家作客晚飯，我們飲起紅酒，談得不亦樂乎，後來陳太有事先走，飯後我要到車房取車預備送陳生離開，從倒後鏡望到的畫面，可算震撼得地動山搖，我竟然看到章小蕙和陳先生手拖手地步出家中大門……”孰是孰非，這真的是個羅生門。
有數年的時間，兩人出雙入對，21歲就結婚生子的章小蕙對於此事的解釋是：“那時候我就好像做了一場夢，真的好像走回二十幾歲大學畢業時的心情。”
這場戀愛本來不算什麼，最多，等陳的名模太太去世，章和鍾離婚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展開，但愛情這東西吧，是一種真正的奢侈品，如果沒有金錢的滋養，早晚會露出敗像，更何況，是完全徹底的重大的經濟打擊呢。
九十年代前期的香港樓市，飛昇直上，幾個月升幾萬一坪，幹什麼都不如炒樓賺錢，大家都瘋了。
自恃聰明的章小蕙怎麼能放過這個發財暴富的機會，她借錢買賣豪宅，一心想轉手就能身家暴漲，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碰到了1997金融風暴，炒樓失敗了，欠下幾個億的鉅債。
除了鍾鎮濤宣佈破產，把做擔保的陳曜旻也害得不淺。
港刊罵章小蕙是狐狸精，從陳這邊的角度來看，又真的有點是，先前因為緋聞轟轟烈烈，陳曜旻被迫辭去年薪四百萬WHK Holding Co. LTD董事，但好死不死，遇上金融風暴，給章小蕙做六百萬借貸的擔保人（章小蕙借的是財務公司的錢而不是銀行的錢），他不得不賣掉豪宅……
1998年他和第二任妻子鍾璧澤離婚，半年後妻子肺癌而死，最後陳曜旻落魄到連兩個兒子的基本生活費和亡妻的墓碑都負擔不起。
▲前妻的碑也是朋友出錢立的，陳曜旻出不起錢……
▲前妻臨死的時候來了一個死前大控訴，不僅說陳曜旻打她，而且還侮辱她“你看你這個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看到就反胃“，還說出了章小蕙插足做第三者的事情。
貧賤生活百事哀，奔六的男人壓力大，本想可以悠然過上退休生活的男人最後莫名的一無所有了，而章小蕙這朵人間富貴花又出名任性和天真，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我還記得一九九九年的娛樂報紙上，三天兩頭可以見到章被白頭佬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
▲在我入行的1999年，章小蕙與白頭佬的新聞已漸入尾聲，報紙上最多的新聞就白頭佬如何虐打章小蕙。
2002年，他宣佈破產，跑路羅省收場……
章小蕙生命裡的兩個男人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相繼宣佈破產，有報紙採訪她前夫破產的感受，她七情上面地感嘆：他們男人都扔下了我，剩下我一個人孤獨地面對這個世界。
小說裡的喜寶繼承了勖存姿的大筆遺產，手上戴著麻將牌一樣的鑽戒過著寂寞而富有的生活。
真實生活裡的“喜寶”經此一役，離開了香港，去美國北京發展過，後來她繼承了父親的一筆遺產，算是過上了無憂柴米的生活。
▲章小蕙演過美國電影《小布什傳》。
直到2018年才慢慢迴歸大中華區，做起了時尚KOL，她轉行到內地最熱門行業，開了一個公眾號專門分享化妝品，廣告費據傳直逼一線博主。
而打不死的白頭佬陳曜旻也去了上海想要從頭再來，事業未見大的起色，但一如從前，身邊總有女人相伴。
如果說世間真的有喜寶，我們得說世間可能真的沒有勖存姿，陳曜旻和勖存姿相比差太遠了。
首先出身不一樣，亦舒的書裡，勖存姿在牛津畢業在歐洲上流社會浸淫多年的，而陳曜旻不過是一個英俊的貧家男孩，是五星酒店的侍者。
其次是擁有的財富和權力也不一樣，勖存姿擁有在巴黎福克大道最漂亮的公寓、住蒙納哥的嘉麗斯王妃隔鄰、做的是鑽石黃金造船銀號的大買賣、擁有有私人飛機且順手就可以在蘇格蘭買下一座堡壘一百萬鑽戒隨意給情婦的大生意人。陳曜旻無法與他相比，他只是一個六百萬擔保就可以破產的中產男人。
最後，最大的不同是像勖存姿那樣獲得巨財富的男人，最需要的是心冷如鐵，眼冷如鴿，端的是拿命在時代鋼絲繩上游走。
他們不愛任何人，喜歡女人就買回來，他們是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談戀愛的更沒有方法去浪漫的，因為大生意就是大風險，對他們來說，女人只是開心小食，哪裡會肯花時間花精去逗她開心陪她玩耍。
陳曜旻本質上更像是一個僥倖把生意做成功的多情男人，連他女兒都說他是“為了愛情就顧不了那麼多的人”，我的朋友感嘆道：陳老闆一生情種，比別的老闆多情，但多情是老闆的天敵，因為狠不下心，會讓情慾衝昏頭腦，簽下不該簽單，負下自己負不起的債。
所以，說起來，這個世界上並沒有所謂的勖存姿，這個可以把開司米大衣穿得最好看的男人其實也不過是一個苦苦在時代的波濤裡求生存的漂亮男人。
好在命運待他不算太薄，上海的生活不錯，又有新了戀情，七十多歲的男人仍有女人愛，仍然有生意可做，雖然不比從前，但也還自如。
▲成年人的愛情最後倒是沒有冤家，兩個曾經打打殺樣的戀人分手之後仍然是可以做朋友。
一生經歷起伏，也和香港最美的女人們糾纏過，見識過春色，也安坐於冬日裡，八十歲的他自然死亡於家中，可算是喜喪。
我想起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裡的名句：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
只是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這對自私的男女根本已經顧不上彼此，也無法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因為他們誰也不能為對方犧牲一點自己，所以大難臨頭只得各自飛。
倒是《喜寶》裡的意境比較應景：勖存姿的故事是完了，可姜喜寶的故事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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