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故事‖老屋

老屋

作者 | 燕子

舅舅說故鄉的老屋要塌了,母親便執意拉上我最後一次去看了它。

坐落在村子深處,深黛色,沉默不語,這就是母親度過童年、青年的老屋。

木門上掛著鎖,已經鏽跡斑斑,鑰匙已不知去向。舅舅說,那早就是個裝飾了,用點勁使勁推就行了。半信半疑,伸手一使勁,嘩啦,掛鎖的門鏈竟真的脫落了,騰起小小的塵霧,密密的撲過來,門板上落下了一枚手印。

‖秦嶺故事‖老屋

你好,老屋,我們來了。

小心地推開木門,便有塵土撲簌簌從門樑上落下來。這些小東西,一定是開門的吱呀聲驚著了它們,飛快的奔跑著灰頭灰臉擠在陰暗的角落裡,怯生生的眨巴著眼睛注視著我們。那些來不及躲起來的,是跑的慢還是認出了我們,是故意調皮地落到我們的發上、我們的臉上、我們的眼睫毛上、我們的脖頸裡吧。可惜這些小傢伙故意不說話,要是會說話就好了,一定七嘴八舌會跟我們說個沒完,“回家來看看啦,想我們了吧!”可惜它們不說話。

陽光從窗欞照進來,讓空蕩蕩的屋子有了份溫暖的氣息,還有什麼可以看呢?母親看什麼呢?似乎除了灰塵連個老鼠都沒有跑出來問候一聲。母親咳嗽一聲,房樑上又有些塵土落下來,它們是不是母親小時候一口氣吹上去的,母親把它們吹到房樑上,便走了,一去不復返。它們就在那裡等,等再把它們吹下來。可惜母親很多年沒回來,它們就在那裡待了好多年,像在跟誰賭氣,自己不肯下來。現在,母親來了,聽見了熟悉的聲音,聞到熟悉的氣息它們就高興起來,興奮地探出腦袋跑下來。可惜它們怕是已經不認識母親了,是當年那個扎著小揪揪,穿著花襯衫的丫頭嗎?肉肉的臉頰哪裡去了,亮晶晶的眼睛哪裡去了。眼前這婦人頭髮有些白了,咳嗽聲也有些老了,但仔細看看,它們就認得了,認得母親的眼神,認得母親的氣息。

‖秦嶺故事‖老屋

老屋有很多年的歷史了,是母親的爺爺修蓋的,遮擋了數不清的風雨,還有冬天漫長的大雪。我記得應該在屋前還有一個菜園子的,可惜,現在什麼也沒了,就剩泥巴和亂石,還有一棵柿子樹獨獨的矗立著。那曾給母親帶來歡呼和雀躍的豐腴的柿子,流著蜜汁甜蜜的柿子,現在零零落落乾癟在枝頭,像在那裡憤憤的埋怨,說把它們遺忘的太久太久。

母親和舅舅在那裡低低的說著什麼,聽不清,我也沒有問,自個出了屋子,環顧這老屋,大塊的石頭壘成成底座,土抷砌成的屋體,綴著野草身形粗獷,槐木檁條,房梁是榆木,灰褐色的瓦片下墊著一層厚厚的蘆葦。本來很牢固的房子,經歷了歲月的腐蝕,終於支撐不下去了,很委屈地落下一把一把的土,像一滴一滴的淚。屋角終於露出了天,光線從那裡射下來,似乎在告訴我,“你不住我,我寂寞,現在只好塌給你看。”

我知道,房子須有人住,再好的房子,如果沒了人,她就會倒塌,就像一個人,如果沒了朋友,他的心就會荒蕪。

房子要塌了,不怨房子不堅固,怪只怪人走得太狠心。

‖秦嶺故事‖老屋

房子委屈,只好塌了。塌得傷心,一點一點,先從屋頂開始,一根蘆葦斷了,接著一根檁條彎了,再就是一把沙土落下來,最後整個屋頂的一角就都露了天。

房子塌得依依不捨,像一個人流淚,淚水不是一下子流完,而是一滴一滴地落,從早上流到晚上,從晚上又流到早晨。淚水一天一天地流,心情一天一天地壞,淚流完了,生命也走完了。

老屋一天一天地塌下去,抗不過時間,抗不過命運。也許今天,也許明天,它就徹底塌完了,它的生命將會結束,誰也留不住它。我想留住它,但是不行,我不在它身邊,我還得繼續走我的路。它太寂寞,寂寞把它抱在懷裡,帶走了。

‖秦嶺故事‖老屋

攝影 | 丁小村

母親那麼努力的想要走出老屋,穿過荊棘跨過溝壑,義無反顧的離開,追尋擁擠喧鬧的生活,可城市裡,沒有一朵花會笑出聲,沒有一棵草自然的招搖在視線中,甚至那些姍姍來遲的太陽光線也像故意佈局的心機女子……這些生命和事物,失了肥沃的根基,沒了氣味,又有多少留戀的理由。

每次和舅舅通話,總是時間很長,母親絮絮叨叨的問東問西,努力汲取著關於家鄉的各種信息,似乎只有這樣拼命的抓住那些零碎的人事,抓住那些偶爾滑過的一兩個熟悉的名字,才能讓自己拉近自己和老屋的距離。而那些張皇失措抓住的記憶啊,早已殘缺不全,斑駁陸離。老屋,母親生命的起點,在母親走出的那一刻,就與母親脫離了干係。

是母親離開了老屋,還是老屋離開了母親?

老屋養育了母親的童年陪著母親走過了青年,漫步其中,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疏離,似乎總能看見那個肉肉臉頰扎著小揪揪穿著花襯衫的丫頭,在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中一閃而過的身影……。臨行我拾了房頂落下的的一頁瓦角,牆壁上的一塊石子,塞進了母親的包裡。

那瓦長了眼睛,那石子長了嘴巴,瓦跟我的目光交流,石子跟我說悄悄話。

在某一個孤獨寂寞的夜晚,將那頁瓦角,將那粒石子悄悄放在母親手心,那是老屋躲在故鄉的角落,託付那片瓦角、那粒石子,送來溫暖和慰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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