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今天明天》:一部關於瘟疫的國語片今年上映50週年

疫症仍在蔓延。這場抗疫再次讓我想起了香港六七十年代的大導演龍剛執導的代表作——《昨天,今天,明天》。這部電影有一個原名,叫做《瘟疫》。這部1970年的國語片今年正是它上映的50週年。

《昨天今天明天》:一部關於瘟疫的國語片今年上映50週年

這是龍剛創作野心非常大膽的作品,電影內,故事虛構了香港遭受了一場瘟疫,三十年後香港遭受沙士疫症,一切猶如預言。電影外,這部作品當年在香港被電檢處打壓,還有被左報瘋狂批鬥,認為電影在諷刺六七暴動,阻止電影上映,影片最後被刪減近30分鐘,公映只有72分鐘,這個事件至今仍有不少疑團,而這些疑團也似乎不會有解開的一天。


在抗疫之下再度重溫這部半個世紀前的電影,無論作品內外,它仍有必要被記著,它仍然震撼,正如片名《昨天,今天,明天》,昨天我們遭遇過SARS病毒,不幸今天又遭遇新冠狀病毒,我們不想明天(未來)還將繼續遭受這些瘟疫。

《昨天今天明天》:一部關於瘟疫的國語片今年上映50週年

晚年龍剛

龍剛:粵語片年代的闖將


龍剛在電影界的身份有很多,他是演員,是編劇,是導演。對大多數如我這一輩的影迷來說,對龍剛的認識應該都是他演員身份。其中較為人熟知的電影包括《上海之夜》(1984)、《黑俠》(1996)、《黃飛鴻之西域雄獅》(1997)等。龍剛最後一次參演的香港電影是2002年的《衛斯理藍血人》。之後一直定居美國,直到2010年再次回港參加電影資料館策劃的龍剛電影回顧展,那次應該是他最後一次出席公開活動,2014年在美國去世,享年8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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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剛在《黃飛鴻之西域雄獅》

我對龍剛導演的電影的認識也跟大多年輕影迷一樣,是從他最出名的《英雄本色》開始,當然是因為吳宇森1986年翻拍《英雄本色》的影響。後來才有系統地找來龍剛其他作品觀看。藉著十年前資料館的那次回顧展,也有機會讀回許多影評人和學者對龍剛作品的論著,還有龍剛的口述歷史,才算是對龍剛有多一點深刻的認識。


龍剛一生導演過12部電影,他基本上是一年只拍一部。這對一個粵語片導演來說絕對不是多產。然而就憑這12部作品,使得龍剛電影無論在故事題材還是影像風格都在當時的香港電影中獨樹一格。

《昨天今天明天》:一部關於瘟疫的國語片今年上映50週年

《英雄本色》

龍剛是粵語片時代最後的“闖將”。他的電影有別以往傳統粵語片中的主題,拍攝手法、剪接都在粵語片中令人耳目一新。龍剛的電影關注社會基層和邊緣人物,充滿前瞻性和人文關懷。雖然粵語片的傳統也是人文關懷,但是它關注的大多數是貧苦的大眾,諷刺批判資本家,但甚少關注社會邊緣人物和社會問題,比如《英雄本色》的釋囚人士,《飛女正傳》的問題青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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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女正傳》

傳統粵語片講求展現低下層自身團結解決困難,但不會把問題訴諸政府。龍剛電影不僅探討社會弱勢和社會問題,而且會引入各個政府部門,把一些社會問題訴諸建制,引發大家關注。比如《英雄本色》的釋囚會,《窗》的盲人院,《飛女正傳》中的感化院。


龍剛滿懷對粵語片革新和突破的使命感,他很介意外界把粵語片稱為“粵語殘片”。他希望用行動來為粵語片正名,他是有決心能提高粵語片的製作水準。但可惜,六十年代後期粵語片已是日落餘暉,受到以邵氏為代表的國語片步步進逼,一個龍剛實難以挽回粵語片沒落的現實。


1969年上映《飛女正傳》是龍剛拍的最後一部粵語片。《飛女正傳》後,龍剛開始拍國語片,而第一部國語片正是《昨天今天明天》。

卡繆《瘟疫》的一次大膽改編


《昨天今天明天》改編自法國作家卡繆的名作《瘟疫》,龍剛把發生瘟疫的地方大膽地放在香港。劇本的初稿由作家西西完成,這是兩人第二次合作,此前龍剛曾和西西合作編劇過《窗》。


這裡值得一說的是,龍剛憑藉對社會邊緣群體和社會問題的關注,把西方一些現代的電影手法(敘事、剪輯)帶入粵語片引起了當時許多知識分子和“文青”影評人的注意。要知道,那些傳統和“婆媽”的粵語片一直不是他們這類人的關心的電影。


但龍剛電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而龍剛也是當時少數會主動和這些文青互動的導演,他當年找來在《中國學生週報》寫影評的金炳興和林年同為《飛女正傳》編劇,找西西合作寫《窗》的劇本。

《昨天今天明天》:一部關於瘟疫的國語片今年上映50週年

《昨天今天明天》原名《瘟疫》

回到《昨天今天明天》,龍剛把《瘟疫》搬到了香港,一場瘟疫忽然在社區大規模爆發,死亡人數不斷增加,人心惶惶,政府很快宣佈香港成為疫埠。面對未知的瘟疫,政府束手無策,建立隔離營隔離受感染的人。最後靠著醫學專家研製出疫苗擊退疫症,令城市重拾生機。


關於這部片的創作初衷,龍剛在口述歷史中說,創作起源是當時的貧富懸殊,當年滿山的木屋和半山昂貴的高樓形成強烈的對比。這種貧富懸殊自會產生矛盾,繼而發生衝突。而當瘟疫來臨,所有階層都不能倖免。由於瘟疫可以在空氣傳播,可以人傳人,富人紛紛走避,窮人叫苦連天。龍剛是以這場瘟疫展現出當時社會現實的一個橫切面。


在這部電影誕生三十多年後,香港真的就遭受到瘟疫肆虐,SARS疫症蔓延,電影中的一些設置彷彿成了預言。像建立隔離營用以隔離感染者。當年SARS,港島的鯉魚門度假村(《無間道》警察學校主場景)就成了政府設立的隔離營。

《昨天今天明天》:一部關於瘟疫的國語片今年上映50週年

鯉魚門度假村SARS時被用做隔離營,今天新冠肺炎仍然被用做隔離營

這部片在當時絕對是一部大投資大製作,演員陣容有當年國語片和粵語片的紅星助陣,拍攝上得到政府支持,借用當時漆鹹道軍營做片中的隔離營,整部電影牽涉到的場景和部門很多,除了隔離營,還有機場、醫院、警隊、民安隊等等,這些在當時電影製作來說都可謂壯舉。


然而,這一部片長有兩小時的鉅製滿懷期望準備上映,卻在送檢時惹起風波,影片差一點成為“消失的電影”。

左派瘋狂批鬥 最終上映只剩72分鐘


龍剛和他的電影緊貼城市時代脈搏,觀察社會,但也常常引來爭議。《英雄本色》上映時正遇上六七暴動,他被左派扣上“港英特務”的帽子。《昨天今天明天》則惹來更嚴重和不幸的風波。


當年,這部大製作完成只待送電檢處和坐等映期,卻忽然接到左派人士的警告,說龍剛是“港英特務”(對,再次被扣帽),《瘟疫》(當時仍用原名《瘟疫》)是香港政府出資授意龍剛拍攝,更嚴重的指控是,這部電影影射六七暴動,“汙衊愛國同胞”,“惡毒攻擊反英抗暴鬥爭”,龍剛“顛倒是非甘當洋奴”。這部電影不但不能上映,還要把拷貝燒燬。


這個突如其來的風波讓當時影片的出品方榮華公司手足無措。影片投資成本四十多萬,現在竟然有人聲稱要燒燬全套片,這無論如何都無法向投資這部片的老闆交代。


這件事無論當年還是今天看都十分耐人尋味。其焦點不是在左派那些上綱上線的扣帽子批鬥,如果這部電影已經上映,他們看過電影后如何批鬥他們是他們的自由,但這是一部從來未公開放映過的電影,他們又從哪裡看到的?這部電影從拍攝到後期完成,雖然艱辛,但也順利完成,看過成片也一定只有出品公司內部自己人,為何在送電檢處時出問題?


如今再糾纏這件事的陰謀論和猜測自是意義不大,但也提供了一個聯想空間,可猜當年某些力量在背後的影響。最後影片還是交了上去,影片沒有被全片銷燬,可以上映,但兩小時的片長被瘋狂剪掉只剩下72分鐘公映版,片名《瘟疫》改為《昨天今天明天》,在1970年年底香港上映,今年剛好上映50週年。


龍剛後來在口述歷史中說,他不知後來公司的管理層見了什麼人,使得影片從不能上映到刪減和改名後可以上映。隨著龍剛2014年逝世,這場風波背後的真相看來也不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昨天今天明天》:一部關於瘟疫的國語片今年上映50週年

《瘟疫》的劇本

慶幸的是,電影的完整版雖然無法再重現,但電影的完整劇本卻保存了下來,現存於香港電影資料館。這得以讓後來的研究者研究刪減版與原版的差異。


電影資料館在2010年出版了《香港影人口述歷史叢書6——龍剛》,當中有一篇論述是盛安琪寫的《從《瘟疫》到《昨天今天明天》》就把部分原版劇本和公映版抽出來做對比,列出電影與劇本的差別。


今天再來審視《昨天今天明天》,它的藝術成就不會因為有這一場風波就變得特別高。哪怕真的被人找到這部電影的足版,它也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成了一部傑作。它反映的是一部電影如何遭到不公平待遇和無理的打壓。


影片拍攝於1969年,六七暴動已過去兩年,但種種“魔幻”的事情,比如有人可以在電影未上映就能看到該片,電檢可以胡亂刪減再上映,也證明暴動的餘波仍在背後影響。正如龍剛經歷過這件事後所說,“原來除了政府的電檢處外,還有一個更權威的【電檢處】可以亂剪一通,而且不需要講理由的。”


《香港影人口述歷史叢書6——龍剛》(2010年,香港電影資料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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