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憲:關於紅白機的記憶碎片

口述 | 張立憲

主播 | 張鈺良

出品 | 惟物論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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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關於紅白機的記憶碎片

張立憲,著名出版人,因喜好數字六,故以老六自稱。

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和紅白機(任天堂FamilyComputer遊戲機)的故事。

我最初接觸紅白機的時候,並不知道它叫紅白機,我只知道它叫《魂鬥羅》。1987年我考上了大學,我是河北的考生,考上大學以後就到家在北京的同學家裡去玩。他們家已經比較早地步入小康了,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他們家已經有彩色電視機了。那時候只能靠出國的人帶回來的彩電指標購買彩色電視機,或者是把這個指標倒賣給別人,才能買到一臺彩電。


張立憲:關於紅白機的記憶碎片

紅白機上的經典遊戲《魂鬥羅》

他們家當時有了一臺彩電,然後把黑白電視淘汰下來,這臺黑白電視就接上了遊戲機。這位同學把我帶到他們家,吃完飯之後打開了電視機,從此我的世界被打開了。電視劇的畫面是黑白的,所以我的記憶中《魂鬥羅》一直都是黑白的世界。我的同學當時告訴我,這叫《魂鬥羅》,這是遊戲,於是我們倆拿著按柄,玩了起來。

我第一次看到《魂鬥羅》的時候,我們有的同學已經玩得很好了,這樣的話,後來者就沒有機會玩了。因為你一玩就意味著浪費時間,你一玩就意味著被人嘲笑,所以就只能眼巴巴看著那幫“壞蛋”們在那裡玩。他們玩得真好,其中有的完美主義者,只要死一條命,就馬上重來。有的人還能調出三十條命來玩,我們卻只能看著眼饞。


張立憲:關於紅白機的記憶碎片

後來者只能眼巴巴看著那幫“壞蛋”們玩《魂鬥羅》

等到我大學畢業以後,我的師兄先成家了,那時候買彩電已經沒有那麼困難了,所以他家也有了彩電,我們就比較奢侈地玩起彩色畫面的遊戲來。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魂鬥羅》是彩色的。

我和他玩紅白機的時候,已經不再玩《魂鬥羅》了,主要玩的是打坦克(《坦克大戰Battle City》)。現在想起來真的很奇怪,那會兒只要想到他家玩遊戲,騎上自行車就去他家了。不管是多晚,敲開人家的門,一玩就玩一個通宵,也不管人家要不要過夫妻生活。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沒有禮貌,但那個年代真的就是這樣。

那個時代所有的遊戲卡基本上都是盜版的,因為中國加入國際版權公約也才是90年代的事。我記得那會兒紅白機的遊戲有《魂鬥羅》《赤色要塞》,還有《超級馬里奧》。那會兒我們都管《超級馬里奧》叫“超級馬力”。還有《俄羅斯方塊》這個遊戲,那會兒真是年輕啊,一玩起來就到了天亮。早上起來去吃早點,感覺那個油條都是“俄羅斯方塊”,感覺吃飯的碗邊上都能掛一個遊戲裡的“鐮刀把”。


張立憲:關於紅白機的記憶碎片

紅白機和經典遊戲《超級馬里奧兄弟》的開始畫面

我和我的師兄真的是打了好幾年坦克遊戲。一開始,我們玩起來也是手忙腳亂,後來就越玩越熟。它的難度其實非常小,跟現在的遊戲不可同日而語。難度小沒意思怎麼辦呢?後來我們就不是在玩了,而是追求各種意境。比如我們倆之間要互相挑逗一下,一看敵方勢力沒有那麼強大的時候,就甩手打他一槍,讓他動不了,看他在那裡特別著急的樣子。

後來我們玩得很熟練了,就說好他在後面守著大本營,我在前面衝擊,我們要創造一個“比分最懸殊記錄”。這樣的話,他最好一分都不得,但其實一分都不得是不可能的,因為敵人會衝過來,他如果不向敵人開炮的話,就會被幹掉。所以他只能東躲西藏,但是實在躲不開了,只好甩給敵人一炮,他也就有得分了,有了得分就要被罰。所以那會兒我們玩遊戲,覺得通關已經沒有意思了,就是追求各種意境。經常是一個人在前面衝鋒陷陣,保家衛國,後面的哥們兒閒著沒事幹。


張立憲:關於紅白機的記憶碎片

圖解如何在打坦克時“剃神鷹”

遊戲裡面我們的大本營叫“小神鷹”,因為它是一個雄鷹的形狀。待在陣地後面的哥們沒事就“剃神鷹”,也就是把“小神鷹”周圍的圍牆扒光。有時候一不小心,一個甩手雷,就把自己的大本營轟沒了,我們總幹這種類似“自殺”的事,整天沉浸在這個遊戲裡面。


其實紅白機遊戲的難度並不大,耗費的智商也不高,慢慢就不怎麼玩了,後來我這哥們兒也出國了。若干年以後,他回國要到我家去吃飯,我太太說:“咱們包餃子吧。”商量完包什麼餡的餃子之後,她又說,“難道你們倆不應該打一局坦克嗎?”哎呀,這一下就激起了我們當年的“雄心壯志”。我家當時還有紅白機,雖然它佈滿了灰塵,但是還能用。不過我的遊戲卡沒了,就到處打聽哪裡能買到卡。那會兒整個北京的音像市場已經買不到這種紅白機的遊戲卡了,後來有人讓我去金五星看看。

他說的就是現在已經被拆了的金五星市場,在明光村那一帶。那已經是2000年之後的事情了,我聽了朋友的建議,去了金五星批發市場,進去之後真的是大開眼界,你能想到的所有的東西,那裡面全有,包括已經在文化市場絕跡多年的紅白機遊戲卡。那裡面賣紅白機卡的店家特別難找,我把整個金五星市場走了一大圈,真的是目不暇接,特別震撼。我記得當時剛看過意大利的電影《1900》,也叫《海上鋼琴師》。電影裡的那個哥們兒從生下來就沒有離開過那條大船,他所有的成長和交朋友全在這個大船上完成。當他最後有機會走下大船的時候,他猶豫了一段時間,還是沒有下去。我當時就在想,在金五星這麼大的一個“世界”,會不會有一個小孩兒就出生在這裡面,他一輩子就不出金五星。因為他所有的衣食住行、吃喝玩樂,那裡面都能滿足他的需求。不知道有沒有人會拍這麼一部電影,內容就是一個人在這個環境裡面的生活。很可惜,金五星後來也被拆了,現在應該已經變為那種窗明几淨、非常高檔的Shopping Mall了。


張立憲:關於紅白機的記憶碎片

《海上鋼琴師》的男主一生也未離開這艘大船

我和我的老哥們兒抱著遊戲卡回家的路上,腦袋裡全是打坦克吃了一條命的旋律。我們回到家之後,餃子也顧不上吃多少,準備的酒也沒喝幾瓶,吃完飯就開始玩。我發現玩遊戲時間長了以後,人會產生肌肉記憶。腦子幾乎都不用思考,調關的操作一氣呵成,根本不用去管它。我們倆坐在地上,調出兩條命來就開始衝鋒。遊戲的音樂一響起來,我們感覺又回到了當年,特別美好。

打坦克這個遊戲,我們玩過兩種,一種是老的版本,遊戲節奏緩慢,難度又低,遊戲裡可以吃的東西特別少。我記得裡面只能吃“命”、吃“星”還有吃“表”。後來我們忽然發現有了一個《90坦克》,那裡面能吃那種大槍,還能除草皮。並且如果打中某一種坦克之後,會層出不窮地出來很多可以吃的東西,這個遊戲就更好玩了。按照我們當年的“段位”,玩這個遊戲很快就能把35局打通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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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坦克》的開始畫面

在我們退出江湖之後,1992年的時候,遊戲公司可能又出的一款新的遊戲,我們管它叫《92坦克》。應該說《90坦克》比老款的遊戲難度還要低,因為遊戲裡可以吃的東西多,速度也快。對一個高手來說,雖然玩的是雙人模式,但其中一個人在後面懷疑人生就行了,另外一個哥們兒在前面足以應付所有來犯之敵。所以我們覺得《92坦克》估計也沒什麼意思。但是我們一打起來,才發現這《92坦克》難度特別高,掃好多槍才能幹掉一個敵人。那些敵人不像以前遊戲裡那麼蠢,這裡面的敵人特別執著,直奔“小神鷹”而去,根本不管你,一門心思往前衝。我們倆迅速累得就滿頭大汗,大喊大叫著:“啊!太黑啦!打丫的!這孫子又出現啦!”我們開始各種呻吟,各種拍大腿,玩幾局就會歇菜,不斷地被Game Over。

我們倆最後的這次鴛夢重溫,是以Game Over結束的。而不是打通關,非常舒服地又去喝酒了,並不是這樣的結局。我們最後被遊戲打敗了。在這以後,這個遊戲卡和紅白機就永遠地放在我家,沉睡起來了。


我最近看到一本講述《超級馬里奧》遊戲開發的書,當年他們開發這款遊戲真的是一件特別了不起的事情。現在大家都還能記得《超級馬里奧》裡面的音樂旋律,但在那個年代,一款遊戲在做音樂開發時,留給開發者的空間只有幾千字節,也就是用咱們現在寫一條微博或微信的空間來做音樂。他們就是在這種非常有限的條件下,把遊戲音樂做出讓人一想起來就能產生條件反射的感覺。


張立憲:關於紅白機的記憶碎片

經典遊戲《超級馬里奧兄弟》

這本書除了介紹遊戲開發的過程之外,還有很多對遊戲文化的挖掘,特別有意思。這裡面提到其實玩遊戲的人,最大的享受是失敗。我記得當年我做記者的時候,報道過奧運會。那時候中國有一位跳高名將叫朱建華,破了三回世界紀錄。有一位記者在新聞導語裡說:“跳高是一項以追求失敗而告終的運動。”他的意思是說,跳高運動員最後總有一個高度他跳不過去的,他失敗了,比賽也就結束了。我當時覺得這話說得好有意境啊,但其實再一想,很多體育項目都是以追求失敗而告終的,所以我覺得追求失敗是人類非常好玩的一個心態。

《超級馬里奧兄弟》這本書裡所說的這一番話,是引用自一本書,這本書叫《失敗的藝術》,它還有一個副題,叫《論玩電子遊戲時失敗的痛苦》。書裡原話是這麼說的:遊戲中普遍存在著所謂的失敗悖論。什麼叫失敗悖論呢?就是雖然失敗讓你不痛快,讓你不高興,但是玩家往往都是選擇自己可能失敗的遊戲來玩。如果真的讓你擁有超級無敵的裝備,一路通關到底,你就可能馬上覺得玩著沒意思了。所以書裡說,“我們不僅樂意在遊戲中接受失敗,往往還就是想嘗試一下失敗,享受一下失敗。甚至不先失敗幾次,就無法得到樂趣。”


張立憲:關於紅白機的記憶碎片

三次打破世界紀錄的跳高名將朱建華

這是我在快五十歲的時候才看到的理論,當年我完全意識不到這些,只是覺得遊戲很好玩。並且當年的玩,很多時候都是在被禁止的狀態下才能玩。家長老覺得這是不務正業,這是玩物喪志,甚至把玩遊戲和你學習不好,沒有成為學霸,甚至成為學渣,掛上直接的因果關係。他們老覺得學和玩是有你沒我的局面。但其實我覺得一個玩不好的人,他也不可能學得好。學是一種能力,玩也是一種能力,這兩種能力往往還是統一的。

有的人會說,你看他網癮很大,或遊戲癮很大,沉浸在遊戲中不能自拔,所以就影響學業。如果說一個人的網癮很大,沉浸在遊戲中不能出來,說明他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差。即使他不玩遊戲,我相信他也學不好,因為他的時間管理和自我約束能力是很弱的,我覺得這和遊戲沒有關係。應該說,遊戲在我們這個社會中背了很多黑鍋,為那些沒有能力約束自己、管好自己的人背了黑鍋。

我們不要再把遊戲當作洪水猛獸,也不要把遊戲當作不務正業和玩物喪志了。我們真的應該用一種更放鬆的心態來擁抱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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