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她可能真的记不起来了。
2004年秋天,我得了一种怪病。医院组织了好几次专家会诊都找不到病因,只能不断的静脉点滴消炎药。
那个月,我滴水未进,因为医生不让。长时间躺着输液,全身都开始浮肿,无法下床。
我说我想吃点东西,她犹豫了一下在医院门口买了一碗紫菜汤。我正喝着的时候医生来了,她吓的跟一个孩子一样局促不安的站着道歉。
后来也不知道是消炎药起了作用,还是病自己好了,我的身体恢复了。
我想出院,她去找医生,医生说可以出院,如果出现什么状况,需要后果自负。
她害怕的不知道怎么办,坐在床边偷偷的流泪。
这件事,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2007年夏天,那年我还在上高二。住校生,平时不能出去,所以格外珍惜月末的两天休息日,可以抓紧时间去网吧鏖战一番。
应该是快放寒假的一个月末,我给她打了电话说第二天再回,因为学校有事。
实际上我和同学约好了当夜在网吧决战紫禁之巅。
她太了解我了,当天夜里从乡下找到了市里。
我不知道那一晚她跑了多少网吧,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回到家里时,她也刚刚回去,一双眼睛红肿着。她没骂,更没打,给我热了头天下午就炖好的肉,自己又开始洗我带回去的脏衣服。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放假不回家,虽然还是会去网吧玩,但绝不敢夜不归宿了。
我想这件事她可能已经忘记了。
2009年夏天,我参加高考。
考试前一天跟她打了电话。她开玩笑的说要不要来陪考,她听说很多人都去陪考。
我哈哈笑了一阵说别来,来了我会更加紧张,她说好。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我听了一夜的雨没怎么睡觉。
第二天我在考点学校的门口见到了她。她站在人群中间对我笑,我走了过去,她有些慌张。
我笑了笑说:你把我弄紧张了。
她也笑了笑:从小一下雨你就不睡觉,我不放心来看看。
我继续笑:没事,我昨晚睡的可好,就一个考试,你别紧张。
看得出来她比我还紧张。
她又笑了笑没说话。
她站在考点学校门口两天。
我想这件事她可能也已经忘了。
2012年上半年,我提前离校参加工作,因为我学的是影视技术,学校只会照着书本念,我认为我需要去社会上真刀真枪的干一下。
我找到工作后才和她通的电话,告诉我已经和学校说好了,每周上三天课,其他时间在一家公司实习,学分和考试一定保证。
她很生气,说我不该这么鲁莽。
我笑着听她骂我。
三天后,我在出租屋见到了她,她不放心我,说我除了学校,从小到大没一个人在外面住过,来看看。
她帮我把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只是一间城中村很小的屋子,她仔仔细细收拾了两天。我请她吃了那座城市最出名的面,她说不好吃,没自己擀的好吃。
我笑,她也跟着笑,然后把碗里的肉都夹给了我。
我觉得,这件事她也已经忘记了。
2016年冬天,公司快放假的时候我给她打电话,说我要结婚了。
她很紧张,紧张了半天才说:啥时候的事啊。
我对着电话笑,她也跟着笑。
那年我带着姑娘回家过年,她把我拉到一边问了很多姑娘吃不吃辣,口味重不重等问题。
我说都行。
姑娘在我家呆了十天,我被问了最低三十次关于能不能吃羊肉,能不能吃牛肉,爱不爱吃鱼等等这些问题问题。
我想,这些事她已然是忘记了。
2017年春节,我的闺女出生了。
她通过好几个亲戚才找到我媳妇儿住的那个医院的一个医生,那个医生剖腹产最好,她硬着给人家塞了一个红包。
因为我告诉她媳妇儿怕疼。
她说:那咱就剖,别让孩受罪。
这个,她肯定已经忘了。
2019年腊月二十二,小年的前一天。
那天下午不知道为什么停电了,我媳妇儿带着孩子出去遛弯,她一个人在厨房包饺子。
天色很暗,有些想要下雪。
她点了一根蜡烛放在厨房,在摇曳的烛光中一张一张的擀皮,包馅。
我倚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她的影子,开始问她还记不记得这些事。
她低着头干着手中的活,一边笑一边说着好像……有点印象……记不到了……
我也跟着笑,然后站在她身边:你擀皮,我包。
2020年春节,疫情突至。
一家人开始了完全封闭的生活。
她还是在厨房,还是在包饺子。
我又开始问……
这次她手里的活放慢了,开始回忆。
她说自己老了,记不到了。
这次没有停电,灯光很亮。
我包着饺子看着她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心里跟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似的。
她是我母亲,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她老了,很多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妈,节日快乐,虽然迟到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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