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9日，大陸用戶陸續稱無法登陸網站Achieve of Our Own（通用縮寫“AO3”），AO3在新浪微博的官方賬號@OTWComms 於晚上確認了這一消息。3月3日，@OTWComms 再次發佈微博，稱“這個問題是由連接中斷導致的，而不是AO3上的作品被刪除……”至此可以確認，中國大陸的用戶，是無法登陸AO3了。至少，不能用常規方式。這則消息與其連帶的一系列錯綜複雜的爭端，也使得“同人”這個亞文化社區前所未有地被公眾所關注。AO3，正是最久負盛名的一個同人文庫網站。也許大部分旁觀者至今未能明白，為什麼會有一批人如此熱衷於寫同人小說，這類人還不在少數；為什麼竟然會寫肖戰的同人小說，裡面還有情色內容；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讀這些同人小說，以至於會形成體量如此驚人的同人社區……本文試圖從自身的同人愛好者進階史出發，為局外人提供一些參考。▌如果Jack沒有死，如果Draco愛Harry，如果……
同人，英語語境中一般是slash，原義斜線，衍生出“同人”之義。這是因為大部分同人小說在簡介中需要註明該文的配對（Couple，即情侶），兩個（或多個）角色名字用“/”來區隔，所以有此衍生。我在小學時看了《泰坦尼克號》後，被Jack的死深深震撼到，非常傷心。幼時的我很難接受這樣一個神采飛揚的青年就此死去，曾無數次想象過如果Jack活了下來，那他會經歷什麼，會有怎樣的故事。這樣的“如果”，便是同人小說的第一塊積木，同人小說向原作發出的最重要的質問：
如果故事不是按照作者的安排那樣發展，那會有怎樣的可能？不過大部分同人小說想象的都不是“如果Jack沒有死”，而是“如果Draco愛Harry”。Draco和Harry是小說《哈利·波特》裡的角色，皆為男性，在結局裡各自成家。原著中兩人亦敵亦友的關係充滿張力，吸引了大量粉絲的關注，有一些人大膽地想象此二人可能是相愛的。大部分同人小說都會有這樣的想象，如果某兩個（或多個）角色其實是相愛的，那他們會有怎樣的故事。
同人小說是基於原作的衍生創作，往往更傾向於填補原作未曾想象過的那些內容。同人小說的創作對同性配對與情色內容更為熱衷，這或許是因為主流創作中異性伴侶的可見度更高，較少能看到情色內容。AO3中的熱門配對，絕大部分是同性配對，而且是男性同性配對。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容易混淆同人小說與耽美文學，畢竟創作與閱讀人群似乎都主要是腐女。
在此基礎上，同人創作還衍生出了真人配對的形態。一些粉絲們並不滿足於虛構的角色，開始涉足現實世界裡真實存在的人。如果Draco的扮演者Tom Felton，與Harry的扮演者Daniel Radcliffe，也是相愛的呢？那他倆又會發生怎樣的故事呢？“真人CP”因而被創作與閱讀。
不過由於涉及到真人，而且可能會有情色內容，這類創作會更具隱秘性，“圈地自萌，不擾真主”，是社區內默認的共識。甚至於，有些創作者會想象某個真實人物（往往是演員）和自己談戀愛的話，又會有怎樣的故事。在AO3網站上，有數不清的標籤，各式各樣的配對，有的熱門，有的冷門。沒有寫不出來的同人小說，只有想不到的無限可能。▌從性別設定到性別平等
同人創作當然是關乎配對與性的，但又似乎不止於此。想象力可以肆意奔馳，但仍需有的放矢。一切的“如果”，都需要一個起點。一般來說同人創作應該儘量符合原作的關鍵內核，按照圈內的通俗說法，叫“in character”，符合角色原型。就連涉及真人的同人創作也不例外，不同的演員有不同的個性與習慣，雖然這種習慣可能也是一種表演，但往往同人創作是會遵循這些已有“設定”的。當然也有“out of character”（脫離角色原型，簡稱OOC）的寫法，不過OOC在社區內一般不會很受歡迎。
基於原作的同人創作，便很難完全脫離原作的主旨。而很多創作者也不滿足於情愛，走向了更深邃的作者表達。這其中最具張力的主題，我認為是創作者們借ABO世界觀去探索性/別的複雜與多重性。
ABO世界觀的起點，是美劇《邪惡力量》（原名Supernatural）的同人衍生創作。根據目前在AO3可考據的資料顯示，第一篇ABO的同人文，是基於真人配對Jensen/Jared來創作的。Jensen和Jared分別是《邪惡力量》中兩位男主角的扮演者，而那兩位男主角Dean和Sam，同樣是AO3中相當熱門的配對。該劇第六季中，編劇首度引入了Alpha的概念，Alpha是一個特定種群中的始祖與首腦。同人創作者基於劇中的這個概念，並借鑑狼群中地位等級的社會形態，提出Alpha、Beta、Omega三種“第二性別”，逐漸搭建起ABO世界觀的雛形。
在ABO世界觀中，人類首先會有男性與女性的性別區隔，這是“第一性別”。到了青春期時，會出現第二次性別分化，可能分化為Alpha、Beta、Omega三種“第二性別”。Alpha力量強悍，身體健壯，性器官龐大，是社會中的佼佼者；Beta次之，數量眾多；Omega身形嬌弱，性器官較小，適合生育，承擔社會中的生育職能。再和男女兩性一搭配，社會中就會形成六種性別。不同性別區隔的群體彼此之間有不同的“交配設定”，並根據劇情和設定交錯捆綁在一起。
ABO世界觀在創作出來時很明顯是為了更為方便且露骨地創作情色內容。事實上也是如此，大部分讀者點進一篇打著“ABO”標籤的同人文時，就是想“吃肉”、“上車”（皆為圈內俗語，即閱讀情色內容）。而由於該世界觀被大家形塑得極為黃暴汙，這類情色內容的創作也會更願意追求感官上的享受與衝擊。同時，這個起源於美劇的世界觀，也走出了“歐美圈”的藩籬，大量的同人創作甚至耽美創作都接納了這個世界觀。
但這只是蝴蝶的第一下振翅。之後掀起的風浪，或許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由於作者與讀者大多為女性，而ABO世界觀中Omega與現實世界裡女性的處境又如此相似，越來越多的同人愛好者借ABO的創作來反思現實世界的性階序。大量的創作者接納了“抑制劑”的新設定，抑制劑能讓Omega緩解發情期帶來的不適與失控，奪回自己的身體。而讓男性Omega也飽嘗生育的艱辛，則是極具革命性的性/別想象。此外，相當一部分的創作者在Alpha與Omega的互動關係中著墨頗多，試圖建構更為平等的兩性關係，沖淡“標記”行為的從屬性質。不過必須指出的是，目前來說ABO世界觀依然是“臥室裡的性政治”，囿於業餘創作的精力與水平，作者與讀者都很難走出私領域的性，去想象現實世界中更為複雜的社會形態。
▌想象之外：平等的作者表達
於我而言，同人創作的魅力還遠不止於此。我當然希望能給自己喜歡的角色一個不一樣的故事、不一樣的結局，但更為重要的，是我想在其中表達自己的想法。這個角色到底是怎樣的人、這個角色適合怎樣的同人創作，原作的意猶未盡，我能在自己的創作中發出自己的聲音。
我曾將科幻電影《銀翼殺手2049》的劇本改編成配對Sam/Dean的同人小說，想象當他們身處這樣一個賽博朋克末世之中，會是怎樣的人、說什麼話、做出什麼選擇。科幻題材的創作，在該配對的同人小說裡是比較罕見的，同好們更偏愛其他題材。但我對科幻很感興趣，認為可以一試。大家的表達權都是平等的，只要你標註好標籤與年齡分級，所有想法都可以去執行，所有的表達都是允許存在的。
這也是為什麼在AO3，涉及真人的情色創作會得到大家的允許。根據慣例，情色內容中的人物不得低於14歲，這是底線。而只要不違反這一點，在文首標註好分級與“可能涉及未成年性行為”，那麼這樣的同人小說便不算違規。社區中大家也持“各美其美”的態度，喜歡Sam/Dean配對的同好未必喜歡Jared/Jensen配對，但大家相互尊重，不強加干涉與指責。尤其是涉及到“對家”的問題上，這樣的相處原則便更顯得難能可貴。
同人社區絕非沒有衝突，有些配對是如“情敵”般衝突的存在，只是大家都承認，你和我都有權喜歡自己喜歡的配對，創作自己想創作的內容。人人可想象，人人可創作，會完結的原著，在同人創作裡得到了永無止境的延伸。
閱讀更多 南都觀察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