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馬行地一一美東暨加勒比海履痕》遊輪篇之一冒險者號方舟

作者/卞毓方

作者按

己亥春夏,撰《天馬行地一一美東暨加勒比海履痕》,其中最棘手的,就是遊輪部分,因為瑣屑,筆墨無所馳騁,因為乃主體,亦不能避而棄之。於是,遂有了這短短的一組七篇白描。尷尬窘迫之處,在所難免,敬請方家斧正!

迎接我們的,是海洋冒險者號。它從屬於皇家加勒比國際遊輪系列,排水噸位為十三點八萬,當今遊輪,最大的排水噸位已達到二十二萬,它處於中間稍稍偏上。

《天馬行地一一美東暨加勒比海履痕》遊輪篇之一冒險者號方舟


擁有者,美國。建造者,芬蘭。註冊地,巴哈馬。


是的,你沒有看錯,船是在芬蘭造的。別看芬蘭小,人口只有五百多萬,她是一個高度工業化、自由化的市場經濟體,人均產出超過美國、日本、法國、英國、德國等老牌強國,遠高於歐盟平均水平,與其鄰國瑞典相當。經濟的主要支柱是製造業,其中就包括造船。

註冊地是巴哈馬,該國更小,人口僅三十來萬,但她是著名的避稅天堂,居民因此而得益,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為加勒比之冠,在西半球國家中僅次於美國和加拿大。


《天馬行地一一美東暨加勒比海履痕》遊輪篇之一冒險者號方舟


冒險的前提,建築在謹慎。上船第一課,就是訓練救生。救生艇的號碼,醒目地印在登輪時發的“一卡通”上,我的是“D24”。救生衣擱在衣櫃,船上響起警報,七短一長,全體在甲板集合,有專人點名,告知救生艇的位置,以及萬一發生不測,大家應如何有序應對。

其實,我們來到世上,每日每時,都在求生。而當生命遭遇危險,就需要求救。救,從求,從攴(pū),求,表示請求、要求、需求,攴,在甲骨文表示手持棍棒,求、攴組合成在一起,意味出手援助。小小的救生衣、救生艇,就是人類在遭遇大自然挑戰時揮舞的一根棍棒。

遊輪以冒險者命名,頗能激發聯想。


《天馬行地一一美東暨加勒比海履痕》遊輪篇之一冒險者號方舟


想當初,《聖經》記敘,上帝眼看人間一天天墮落,道德敗壞,邪惡盛行,他懊悔了,決心用一場大洪水,結束他親手創造的紅塵生命。但是,上帝在人類中間,發現一個叫諾亞的,行為規範,完全符合他創世的觀念,是個天使式的完人。因此,上帝網開一面,預先指示諾亞打造一艘方舟,帶上他的家人、以及限量的動物植物逃生——從而使塵世逃過徹底毀滅的一劫。

人類,現在置身的地球,在某種意義上,不正是一艘現代的方舟麼。

國內正熱播《流浪地球》,人類已經想像太陽毀滅,著手攜帶地球遠航。擱前半世紀,這是惡毒的詛咒。擱在今天,則是大膽的假設。在這兒我不想侈談科學,我關心的,是人性。我希望人類從現在起要竭誠保護地球,母親也好,搖籃也罷,方舟也罷,畢竟,是唯一的、不可取替的。站在地球的角度,人類是自私的。站在宇宙的角度,人類中最傑出的分子,其實也是最自私的。帶著地球去流浪,你徵得上帝的同意了麼。

午間,在自助餐廳,遇中國籍劉姓女服務員,得知冒險者號載客三千八百多人,加上船員,約莫五千。遊客主要來自美國;其次是中、南美洲;其次是歐洲;亞洲人,極少;中國大陸,就我們一個從上海出發的團。

下午五點半,是正餐。我和翊州、玉清夫婦等八人,安排在五樓,餐桌為二十號。菜分三道:前菜,主菜,甜點。男性服務生來自印度,鼻子尖尖,兩頰泛紅,目光明亮,會說話,長相酷似美國喜劇片中的憨豆先生,是一本正經時的憨豆。

《天馬行地一一美東暨加勒比海履痕》遊輪篇之一冒險者號方舟


適逢遊輪啟航,我站到窗口,掀開乳白的窗帷,一個勁地拍照。我要留下這精彩的一刻。儘管我清楚,大航海的時代隨哥倫布、麥哲倫遠去了,加勒比海盜的三桅帆船僅僅擱在博物館供展覽,但是,在我內心深處,仍潛伏著探險、冒險的渴望。“世界還是一樣大,”加勒比海盜的船長傑克感嘆,“只是我們的空間小了。”有理,人人都感到天空太矮,大海太窄。“世界還是一樣小,只是我們的空間大了。”倒過來說同樣成立,證而明之的例子要多少有多少。世界是大了還是小了,這是形而上的問題,關鍵在於你心臟的大小和搏動的頻率。我沒有大心臟,我從事不了宇航,文學的指針旨在對準內心。星空被霧霾障蔽,北斗七星只在詩詞歌謠中眨眼,市場上兜售的羅盤,一律標示指南,諱言指北——這是辨不清北的時代,人心迷航,慾念氾濫,道德、理想高標,永遠像地平線,可望而不可及。加勒比海盜並沒有絕跡,只是搖身一變,以堂堂正正的面目出現。科學解決不了的,要文學去衝鋒,我的任務就是用筆,進入人的內心世界,內宇宙,那裡也有大爆炸,也有星際航行,也有三維四維五維時空,也有平行宇宙和多重宇宙……文學的筆,多情而又清醒的筆,它的極致不是天花亂墜,不是無中生有,而是正視現實,面對未來,挖掘自我,活出自我。

突然,感覺是我碰著了窗戶的一個什麼機關,窗帷瞬間全部向上捲起,外面的港口、碧波、鷗鳥,唰地奔來眼底。那樣的一幅海天空闊、煙浮霞映的景象,驚得我差點失手跌落相機——餐廳頓時爆發出熱烈的歡呼。鄰桌的老外,似乎把我看成啟航儀式的揭幕人(其實,應該是遊輪預先的設定),爭相和我合影。

《天馬行地一一美東暨加勒比海履痕》遊輪篇之一冒險者號方舟


匆匆用罷晚餐,登上十一層甲板。勞德代爾堡在後方漸行漸遠,陸地在海平面之上匍伏為龐然莽然的魅影。這是一種告別,一種捨棄,一種忘卻。縱然短暫,卻是新生之必須,發展之必須,從人到神過渡的必須。向前看,一望無垠、再望仍無垠的大西洋,正敞開她詭藍鑲紫的胸懷,迎接這艘十五層的乳白巨輪,也迎接我,一個東方的香客,自詡的自然之子,潛入她深不可測而又回頭是岸的渾淪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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