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行祭祖


情感 | 故鄉 行祭祖 | 湛藍

故鄉 行祭祖

湛藍

臘月三十,去二姐家團年。天空灰濛濛的,寒風冷冽,細雨若毛似線,飄飄灑灑。四九天的冷,讓人分外無措。午飯後,姐夫坐在沙發上一邊吸菸一邊說,這天色看著跟罩了幕布一樣暗淡,早點準備香蠟紙錢去祭祖,回來再娛樂。於是,四姐妹各開一輛車先去街上買炮仗、香燭和紙錢,然後一起回老宅。

大約二十分鐘後,在老宅外面的埡口上泊好車,先去探望小叔叔。兩個姑姑出嫁,二叔一家在合川城裡,父親和小姑姑已然長往,我們這房人,就小叔叔一家三代人還在老宅居住。每次回老家,就剩下兩件事了——祭祀和看望小叔叔。小叔叔家住的是兩層青磚小樓。在客廳裡小坐,弟婦端了水果和葵瓜子招待我們,並招呼兩個看電視的孩子出來喊姑姑。兩個孩子與我們是陌生的,在他們母親的引導下,撓著頭羞澀地喚幾位姑姑,比客人還不自在,實在不想為難他們,揮手讓他們回屋裡看電視。

沒暖氣的屋子,跟冰窖一樣,根本坐不住人。剝了幾粒葵瓜子後,我們便向叔叔和嬸嬸告辭。照例,告辭前,四姐妹一人給小叔叔幾百元錢,算是拜年了。

出來,依然細篩微雨落梅天,雨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去墓地燒香祭祖,有一段土路,表層的泥土被雨淋溼了,黏糊糊的,內裡仍然乾硬,鞋齒淺的,走在上面很容易滑倒。擔心母親有閃失,讓她坐在車裡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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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後備箱搬出一部分祭祀用的物品,先去祭拜老爺爺。到了墓地,姐夫和外甥他們準備炮仗,我們姐妹燃香燭撕紙錢。香燭點上插妥當,就迫不及待地把紙錢也點燃,一邊撕一邊燒,火苗子舔著紙錢高升,紅彤彤的火光映照著一張張淺笑盈盈的臉,頓時感覺渾身暖和起來。爺爺故去三十年,心理上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再悲傷。燒紙錢的時候,一個喚“老爺爺,我們來給您拜年了“!必然有姐妹應和”領了錢沽酒、買菸、買別墅,還去打長牌“!然後歡聲笑語,如享天倫。

那情形,與年幼時過年一樣。只是,那時候的紙錢,是由老爺爺準備的。年三十下午,老爺爺用裁紙刀把紙錢裁成一疊一疊的。裁好後,把紙錢固定在打紙墩上,用錢圓在盛裝清油的小碟裡蘸一下,將錢圓銳利的一端對著冥紙,右手木槌捶打錢圓柄,然後取出錢圓,緊挨著前一個孔再繼續一個一個如法炮製。一疊紙錢打完,再換一疊。老爺爺打紙,我們可以搭把手的活兒就是將紙錢上一串一串排列得很整齊的錢圓印痕之間的紙莖抽出來。燒的時候就容易撕開,且能減少撕碎的幾率。抽出來的紙莖,還可以做長明燈的燈芯。

如今,老爺爺長眠於此,再不會給我們發壓歲錢。而我們以這樣的方式懷念、銘記、尋根,並獲得內心的安寧與撫慰。

紙錢都點燃了,用樹枝翻一翻,以便充分燃燒。這個細節並非多餘,聽老人言,紙錢化為灰燼故去的人才能領受。然後撣掉身上的灰塵,虔誠鞠躬作揖,完成祭拜儀式。我們行禮後,離開拜臺,姐夫和外甥們再點燃炮仗,噼裡啪啦聲響起,中國紅的碎紙屑騰起又落下,為大地鋪上一條喜氣洋洋的紅地毯。

拜祭完老爺爺,再去父親和老奶奶的墓地。父親和老奶奶的墓地在一個墓園。父親故去十五年了,這仍是我心底無法癒合的傷。站在父親的墓前,看著碑石上他的生平以及膝下三代人散開的枝葉,有種很特別的觸動。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推進,鄒氏家族絕大多數的人已經遷出老宅。每逢清明和年關,儘管大家依然會從四面八方趕回老家,但宗族的族譜已經沒人再修訂了。我們,像散落天涯的蒲公英種子,落在了他鄉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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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年少時,每年臘月末,老爺爺都會把家族的族譜拿出來修訂。把這一年出生的人的生辰八字寫在泛黃的族譜上。那時候老爺爺和父親稱族譜為生庚。老爺爺戴著老花鏡,教我們背誦宗族的字輩並講述宗族的歷史,我們鄒家的字輩一共60個字。族譜上全是繁體字,爺爺為了讓我們習字,指導我們來填寫新人的名字,出生年月日和時辰都要寫得清清楚楚。把當年宗族發生的大事做簡略的記載,當然,也會把當年過世人的年份日期時辰寫上。祖輩父輩和我們姊妹都是鄒氏傳人,姓鄒是自然的。奶奶卻是隨夫姓,比如奶奶本姓楊,在鄒氏族譜裡叫鄒楊氏。解放前,女人出嫁後便沒了自己的名字,我似乎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是“雲”字輩,曾用名中間那個字是“雲”,青春歲月裡,有一封情信寄至我家,末尾是:寄信海上雲,千里常相見!字輩是中國傳承千年的重要取名形式,也是中國古代一種特別的“禮”制,它一直延續到現代。解放了人身自由,也解放了思想。自五、六十年代以後,字輩譜對世人變得陌生起來,這種現象在年輕一代身上體現得更為明顯。農村城鎮化進程加快,舊的宗族觀念在消失中,如同過度耕種的田地不再肥沃,鄉土文化正在漸漸地乾涸。

在父親的墓碑上,看見我們這一房人開枝散葉的構架,感動替代了內心的悲傷。在向父親作揖的時候,我說:爸,今年葦兒遠在大洋彼岸,不能來祭拜您,我替她來盡孝道,您保佑她平平安安!父親去世後,我從來沒有祈求過給予我生命的人護佑我自己,因為父親應該給予我的福祉在他身前的言傳身教中已經悉數交給我了。那天,卻為了我給予生命的人向父親祈願。想必,對於父母來說,孩子平安健康便是心底最大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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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回到埡口,那裡圍著很多人。走近看,一輛車後輪胎懸在馬路邊沿,動彈不得。鄉鄰鄉親,大多見面時似曾相識,指著對方,你是……在記憶裡快速搜索後報出對方的乳名或者綽號。都是專程回來祭祖的,會車時擔心與對方的車擦掛,儘量往邊沿開,結果控制得不太好,後輪滑下馬路。眾人七嘴八舌出點子。雨一直漫不經意地下著,實在是撐不住那冷,遂回二姐家準備吃年夜飯。

除夕夜,武漢疫情牽動著十四億人的心。各省醫療隊和海陸空軍往武漢開拔,在萬家團聚的大年夜演出著一場場蕩氣迴腸的別離。尋常的除夕,有多少人歡聚,是年的除夕,就有多少人飽含熱淚離別。本該有的團聚,演變成一場場揪心的別離,才真正驚醒了輕慢的人們。

也是在除夕夜,我決定大年初一早上為父親和老爺爺上墳後,即刻驅車回成都。小四說:走得這麼急!說好初二去探望二爸的,這不是不守信嗎?

我沒法反駁小四的立場,有過片刻的猶豫。我帶著口罩回去,小四家裡一隻備用的口罩也沒有。讓小四她們去藥房買,她們壓根沒把我說的疫情當回事。所以,她才希望如約去看望二爸。

我心急如焚,不知怎麼做才能讓她們引起重視。直到同學打來電話,說他接到上級指示,要出勤,不得不取消正月初三的宴請,請見諒!我說:非常能夠理解,出勤也注意防護,咱們後會有期!小四他們終於意識到了疫情的嚴重性,也不阻止我倉促離鄉。

拜祭完故去的親人,站在埡口上,冷清的風浩浩地撲打面門。我望著四野祭祖的風煙,風煙生起的地方,是故鄉。以此為念、匆匆作別。

2020.3.6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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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愛獨處,在嫋嫋茶香中享受自處的寧靜。久居成都,骨子裡透著這座城市一樣的休閒氣質。喜歡一個人的孤旅,在行走中追索對真我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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