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棄的羅永浩的前半生

被嫌棄的羅永浩的前半生

在中國,很少有人能得到如此兩極分化的評價:


愛他的人,視他為聖雄甘地,拯救民眾智識於水火;恨他的人,視他為情懷收割機,做啥啥不行吹啥啥沒夠。


羅永浩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可以使人對其如此的愛憎分明?


這一切還得從頭說起。


01.


1984 年的一個夏日。那天下課後,12歲的小羅同學,悲催地被中年女班主任拎到教導處,呵斥著讓他反思今天課上的叛逆行為。


事情是這樣的:剛才在上語文課時,小羅的文章被老師判定為“譁眾取寵”,因此被當眾在課堂上宣讀:


在一篇擬定的歌頌美麗校園的作文中,別的同學都寫的是“五星紅旗飄揚在校園上空”,偏偏小羅同學覺得那天校園裡沒有一絲風,就寫實的地描了一句“五星紅旗耷拉在校園上空”。


老師唸完後還不過癮,逼小羅同學當眾認錯。小羅則再次挑戰老師神經似的“悔改”道:


“您要非讓我改也行,那就改成這樣:說來也怪,雖然校園裡沒風,但五星紅旗依然飄揚在學校上空”。


頓時引起一陣鬨堂大笑。


由於上述的這一幕,小羅被老師弄到教導處“單獨教育”,也就不足為奇了。多年後羅老師在回憶這一幕時還繪聲繪色地描述道:“由於我皮糙肉厚,她拿掃帚也打不疼我,但我還是智勇雙全,哎呦哎呦地滿地打滾”。


轉瞬間,時間到了1990年,那年小羅18歲。本該上高三的小羅同學,已於前一年高二時退學,他們全家堅信他將成為一個偉大的詩人。


就像2003年的韓寒,實在受不了在課堂上思考“魯迅寫這段話時在想什麼”,小羅在課上執著地獨自閱讀著魯迅全集,他只願意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遨遊。


已經上了10來年學的小羅,在學校這個大體制下已經“耷拉”地不成樣子,他終於決定要和這個世界徹底決裂了。


那段時間,他白天在家愜意地一邊吃著火鍋唱著歌,一邊讀著《羅馬帝國衰亡史》和《美國種族隔離》。晚上,在黃昏的檯燈下,他寫著和海子一樣朦朧的詩歌。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在想明白錢鍾書“年輕時,我們總把寫作的衝動誤認為是寫作的才能”後,小羅終於認清了自己在寫詩上的平庸,含著淚告別了他年少時“偉大的詩人夢”。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毅然地逃離了家,打起揹包混社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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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無文憑、無手藝的年輕人,在那個時代的社會上混,談何容易。


不過自從詩人夢破滅之後,那幾年的宏觀大勢卻波雲詭異、大風起兮雲飛揚:深圳被畫了圈,福利分房被解了套。


小羅也積極下海,總想在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後面,跟著拽個螃蟹腿兒。但造化弄人,就像當年賣草鞋的劉備,雖然胸有大志,但旁人還是沒看出一點“皇叔”的影子。


他先後倒賣過走私汽車,販過二手書,竟然還去思密達那做了一段時期的藍領,準備回來曲線救國。


當然,一系列嘗試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或者說至少沒有賺到小羅心中期望的大錢。無奈之下,只好去天津投靠姐姐,獨自住在了姐姐買的一套小房子裡。


那時已是1999年,小羅已經27歲。離他17歲高二輟學已經過了整整10年。


到天津後,白天小羅在書房讀胡適,偶爾想到自己年近30依然一事無成,不覺一聲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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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小羅應該沒想到,離他真正實現劉皇叔的“主公夢”還差36個月:


那時他將摒棄被人叫了20多年的小羅,華麗轉身成中國互聯網歷史上的第一代超級網紅“老羅”。他善於思考以及教主版極具感染力的談吐,將在他衝破黎明的時候閃耀出透徹的光輝。


02.

2000年的夏天,小羅投奔姐姐在天津駐紮的第二年,白天他依舊在屋內讀書,只不過讀的書越來越晦澀,案頭竟擺放起了《艾斯拉龐德詩集》和《蕭伯納文選》。


但不變的是,小羅看書時,還是不時地嘆著氣:雖然哥哥姐姐把父母照顧的很好,但自己過年還是想買些拿的上臺面的東西孝敬父母。


男人快到30歲時,是很有壓力的。由於運動較少,他的體重已極具登上200斤。因此,傍晚他就在房子旁邊的中學操場上跑步減肥。500米的跑道,每天1萬米,每次20圈。


回家後他只吃幾個西紅柿和黃瓜,這一獨特的“羅氏減肥法”使他幾乎在兩個月內減掉了50斤。每次跑完後,他甚至感到了“脂肪們”的恐慌:小羅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此外,每天跑完步後,他還在鏡子前留一張自拍照,做成相冊,逢人便宣揚他的獨步秘籍。


其間,跟著他跑過幾次的一個小兄弟,看著羅哥天天這麼瘋狂的自虐,還以為他當“啃姐族”過於不安,於是在一次老羅跑步結束後,開啟了一場使老羅改變命運的閒聊:


“羅哥,雖然你現在不掙什麼錢,你也用不著這麼自虐啊。”


“少廢話,哥就是想減減肥,肉太多墜得慌。”


“羅哥,你和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要真有此心的話,兄弟我給你指條明道。”


“你天天跟我一塊混,自己還吃不飽呢。還給我指道!”


“不騙你。聽人說北京有個叫新東方的學校,我覺得你去那當個英語老師就挺好。”


“什麼?你腦袋被門擠了吧,我生平最討厭兩件事:一個是英語,一個是老師。你現在讓我當英語老師,是想讓我去自宮嗎?”說著照這小兄弟的後背一頓猛拍。


“羅哥,先別動手。我收回剛才的話還不行嗎?”


“收回也不行,敢這麼侮辱你羅哥!”說著繼續猛拍。


“哎呀,算了算了!那你就別去掙那百萬年薪了”。


“什麼??百萬年薪??你把手拿開,我先不打你。”


小羅哥突然停住手,把小兄弟拍的褶皺的T恤捋了兩下。


“你說的百萬年薪是真的?”


“應該是吧,反正我是聽一個遠房親戚說的,人家在那當了兩年老師,現在北京都買房了”。


小羅哥這下徹底住了手,揚天一聲長嘆:


“在這個節骨眼上,只要能掙到百萬年薪,不管讓我幹什麼,我也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03.

說幹就幹,小羅在網上大致查了一下新東方及各類培訓課程,最終選定GRE的邏輯課,打個揹包就坐上了開往帝都的列車。


之所以選擇邏輯這門課,與老羅從小極強的獨立思考能力是分不開的。他報了個暑期的住宿班,在昌平鳳凰嶺附近的校區苦讀了1個月。下山後,又在西三旗租了個民宅,四壁漏風,繼續苦讀3個月備考。


他一向講究策略,知道自己可能堅持不下來,於是先去海淀圖書城買了十幾斤那種盜版的勵志書籍。每次學習堅持不住、心被牽往滾滾紅塵之時,就拿出一本給自己猛打雞湯。


快堅持不住時,走到門口拿起李敖的“不怕苦,吃苦半輩子;怕吃苦,吃苦一輩子”時,瞬時感覺被閃電擊中一般。於是猛抽自己耳光,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滿地打滾。等自己慢慢冷靜下來,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坐在桌前繼續學習。


等到3個月過後,課程複習了三輪,那十幾斤雞湯幾乎全部看完,效果非常明顯。如果少了幾本,可能小羅就堅持不住了。


後面的故事大家就比較熟悉了:小羅在這年12月給校長俞敏洪寫了封1萬字的求職信,這在以盛產怪才見長的新東方仍然顯得非常獨特。


不過命運好像要故意給小羅開玩笑:經過兩次試講失利,最終才在第三次試講陰差陽錯的安排下,將“正常水平”發揮了出來,成為了日後俞校長吹噓的那個“我當年一眼,就覺得這小子是個可造之材”的羅老師。


這時已近2001年的春節,31歲的羅老師即將迎來自己巔峰的“老羅之路”。


被嫌棄的羅永浩的前半生


老羅登上講臺後,完全一發不可收拾。就像孫大聖摘掉了緊箍咒,李太白端起了將進酒,長河縱觀,氣吞萬里如虎。


他扯淡的功力豈止是栩栩如生,簡直就是神靈活現:語言表現的幽默、張弛有度的戲謔、現實犀利的諷刺、尖銳獨立的思考……


在新東方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出現如此鮮明而又極具個性的老師。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樣:《老羅語錄》就這麼偶然而又必然地橫空出世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其實更像對學生完成了一次集體的、關於獨立思考的“思想啟蒙”。


多年後,大家早已記不起當時具體課程的內容,但書本外那些振聾發聵的聲音,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了:


他講猴子吃香蕉這個關於“傳統輪”的故事,使大家知道了“我們沒有義務愛自己的父母與國家”,如果要愛父母與這個國家,只是單純地受感情的驅動,而非必須;


他講“戶口的故事”,使我們知道“法無定法”是多麼的可怕;還有“拉斯維加斯的離婚通道”,表明了在傳統向現代社會轉型時,離婚還真不是你自己能說了算;


凡此種種,均是很多名牌大學的天之驕子長這麼大第一次聽到:不算冒天下之大不韙,至少在當年也是“離經叛道”的言論了。


此後老羅更加勢不可擋,先後獲得2005年十大網紅、2006年十大意見領袖,並迅速橫跨文化、文藝、文學多個貴層,成為了柴靜、馮唐、韓寒們的朋友圈新貴。


老羅能在“邏輯”這門課走紅是有原因的:


首先,中國歷史上就沒有這門學問,連“邏輯”這個詞都是舶來品其次,中國學生缺乏系統的邏輯訓練,常常會因果倒置、充分和必要條件不分;另外,老羅從小博覽群書,獨立思考能力尤其出挑,再加上其天才的段子手本領和語言感染力,他的迅速走紅也就不足為奇了。


天之驕子們學了10多年的英文,見識過發音好的、詞彙量大的、一目十行的各種老師,唯獨沒見過以邏輯見長、講課這麼有煽動性的羅永浩。


日後通過《語錄》迅速爆紅的老羅,在中國的主流人群產生這麼巨大的影響,應該也是以上三點原因而引發的強烈共鳴。


老羅的走紅和成功似乎是爆發性的、病毒式的,非常具有諷刺性的是:


羅老師的意外走紅,靠的竟然是課外的“扯淡”,而非講課本身。


這在中華幾千年教師史上絕對是聞所未聞的奇葩現象了。他公眾演講的號召力將成為他日後一系列創業路上的“票房保證”。


04.

一晃老羅已在新東方呆了7年。


由於覺得新東方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理想主義的聖地”, 老羅於2007年離開新東方,開啟了更為波瀾壯闊的創業之旅。


由於《老羅語錄》在文化圈的空前走紅,老羅選擇創業的第一站是:牛博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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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知識分子或公知的形象,要不在學術圈受捧,要不在大眾圈流行,很少有同時被兩個圈認可的。就像韓寒只能在大眾圈追捧而主流輿論並不支持、賈樟柯只能在文化圈受寵而票房並不買賬。


牛博網幾乎以一己之力囊括了當時各圈層的文化力量:有北大教授,有知名小說家,當然還有那個與老羅惺惺相惜、正在緊鑼密鼓籌備自己“獨唱團”雜誌的韓寒。


不誇張的說,這一時期“北牛博、南獨唱”的文化局面,是自媒體到來前文化傳媒界的最後一次狂歡。只是,這狂歡過於絢麗而短暫:“獨唱團”只辦了一期,牛博被數次整頓也只堅持了不到三年。


牛博網關閉後,老羅再次重操舊業幹起了老本行:辦起了“老羅英語培訓”,公司註冊為“老羅和他的朋友們科技教育有限公司”,據說還是對標世界一流的IBM等公司的名稱。


雖然這比辦牛博網的受眾群體小,但老羅造出的聲勢幾乎大半個中國都聽見了。


老羅先是去大學巡迴演講,後來不過癮,又在北京的海淀劇場連續舉辦了4年的《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創業故事》。從2009年到2012年,從37歲到40歲。每年分享一次創業路上的心得,期間還寫了一本書《我的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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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講中除了分享創業過程的一路坎坷和成長,還捎帶著輸出了一些新時期的《老羅新語》:


“我不為輸贏,我就是認真”、“不要信什麼槍打出頭鳥,有些鳥天生就不是來躲槍子兒的”,振聾發聵之勢絲毫不亞於十年之前。


這種每年彙報演講的方式,在中國絕對屬於首創:除了演說創業路上的悲喜辛勞,更加難得的是,老羅終於在將近40歲的時候,完成了從老憤青向企業家的轉變。


雖然這幾年裡,他怒砸西門子冰箱玩了個視覺藝術,猛懟方舟子為民除了個害。可惜的是,老羅成為企業家後,這些張揚個性的行動幾乎就成為了絕唱、一去不復返了。


就在英語培訓學校漸漸開始有了淨收益的時候,蠢蠢欲動的老羅又閒不住了。他終於要向他早年心底那個神聖的夢想發起衝擊。


直到這時我們才發現,原來比他早期“詩人夢”更深植他心中的,是那個更狂野的“改變世界”的夢想。


如果辦牛博網是期望“喚醒世界”;辦培訓學校是完成到企業家的跨越去“看清世界”;這次老羅真的要準備“改變世界”了。


就像後來大家熟知的那樣,他在2012年創辦了“錘子科技”,一家專注於智能手機生產的新銳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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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老羅40歲。


正直“男人一枝花”的黃金年齡。但覆盤這7年的創業路,老羅的三次重大誤判,最終葬送了錘子手機的前途。


“定位高端,東半球最好用的手機”、“工業生產經驗不足,導致產品一直處於缺貨狀態”、“品牌傳播過於小眾,產品叫好不叫座”,幾乎每一刀都是分分鐘斃命的絕殺。


2012-2019這7年裡,智能手機行業快速崛起,經歷了爆發式發展。前幾年抓住戰略機遇期的華為、vivo、小米,逐漸形成了自身勢能的頭部聚合;後三年行業陷入紅海,錘子科技還是沒能拿出自己的爆款產品,在市場中苦苦掙扎,股權被多次抵押,數次傳出破產。


沒有華為的核心技術、沒有Vivo的門店開道、沒有小米的發燒友定位,錘子科技生產出的好手機未來到底在哪裡?


終於,錘子科技迎來了轉型。


2017年冬季新品發佈會,老羅高調宣佈公司開始涉足空氣淨化器行業。不知道決定轉型的那一剎那。46歲的老羅,是否還有當年改變世界的雄心?


05.


但不論是空氣淨化器,還是後來的TNT、聊天寶,最終還是沒能挽救老羅於水火。他視之如命的“錘子手機”最終還是賣給了別人。


老羅似乎是悲哀的。


他選的這些行業,其實每次都在風口,但給人的感覺總是逆風飛翔:他做的這些產品,哪怕出落的再好,總有人說是賣情懷、瞎忽悠。他的口碑無法轉變為業績, 他的優勢無法轉變為勝算。


哪怕有了魯豫有約、得到羅振宇的站臺,他總還是得不到最廣大人民的認可。


這,其實得出了商業世界一個最寶貴的道理:創業成功,其實是一件極其偶然的事。你得想著天時地利人和,還要考慮歷史發展進程;你可以重新定義無數理念,但就是無法讓不喜歡你的人最後去點擊下單。


但不得不說,老羅仍是幸運的。父母在他高二時,同意其輟學去圓詩人夢,這在今天看來仍是大多父母接受不了的;在家不掙錢看幾年書,也從沒罵過他啃老;社會上闖蕩數年,沒什麼大成就也不數落他。父母始終充分信任地任其隨心所欲、野蠻生長。


還有,得相信命運。


如果老羅做了詩人,他現在獻給世界的,可能就是他的詩稿,而不是絢麗的錘子手機。


人生最迷人的,不就是我們永遠無法預知的明天嗎?

被嫌棄的羅永浩的前半生

老羅身上有太多稀罕的東西值得我們去探索。


作為一個高中都沒上完的社會青年,他竟敢於渴望和喬布斯一樣的江湖牌位;你可以笑他痴人說夢,但他追求夢想的身影,確實令我們動容。


作為一個連續失敗的創業者,他總能一次次無所謂的“輕鬆”站起;你可以說他是超級loser,但他永不妥協的彪悍,確實令我們欽佩。

但辯證地講,老羅自身的問題卻也異常醒目。中國是一個講究“悶聲發大財”的國度,很多企業家那禁不住推敲的原罪,使得他們很少站在聚光燈下闡述自己的心路歷程。因為道理很簡單:說得多,錯的多。


但“彪悍得一塌糊塗”的老羅,總是一副逮誰滅誰的姿態,一上來就把話說的很滿,放衛星似的不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打臉企業家”雖可自嘲,但信譽、承諾畢竟才是商業世界最本質的東西,如若總是食言,那千言萬語的美好都會滾落一地。

希望老羅不要真的變成老人後,才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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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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