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

夜,上,海

▲浦东

我曾经写过一部小说,在完全没有过上海体验的情况下算是在脑 子里有了一次上海之旅。 然而,真正走进这座城市,还要等到许多年以后。

一次公差,只身从首都飞抵上海,参加一项近年十分火热的商务活动。白天在上海中心大厦参加完活动,晚上闲来无事,落宿的香格里拉酒店恰在陆家嘴,离外滩不过一站地距离,于是快速吃几口饭,便奔外滩去了。

眼睛顺着标识指明的方向小心前行,唯恐走错,已经顾不上细看眼前那些气派的建筑与这个城市特有的夜色风情,顺着不怎么宽敞的弄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往目标进发。总觉得已经走了很久,然而那个急切要抵达的目标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内心开始焦急起来,纠结着会不会走错,脑子也显得茫然起来,对着这个陌生又昏黑的世界感到一丝无助与忐忑,但又决计不打算去询问旁人,因为对着一个无比期待的目标,能依靠自己的判断和直觉最终成功抵达终点,是莫大的成就,它能给内心带来难以言明的满足与充实。就在这种焦虑、忐忑与探险一般的勇敢尝试中,脚步的坚定有力与内心的彷徨展开了一段有力的对抗,交织上演着那种清晰与模糊。

就这样从南京东路出站,横跨河南中路,顺着九江路,依次经过江西中路、四川中路,终于视线开始停下来。

外滩到了。

这一段,实际行程不足九百米,我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内心已经知道眼前就是外滩,但眼睛仍然不敢相信既定事实,逐渐的,视线开始从暗淡的夜色中适应下来。对岸,东方明珠等楼群灯火通明,而眼前呈现的一片黑魆魆的水域,就是黄浦江了。

夜,上,海

▲夜·黄浦江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对着这片从历史沧桑中一路走来的水域。都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那么对于黄浦江来说,它显然是上海的母亲河,一样地和她的儿女们在历史的长河中饱经沧桑。

据记载,上海县城筑于明朝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原本就是用以“备倭”的,以至于在筑城后的城门命名上,都带着鲜明的水文色彩,如东南西北四门,分别名为朝宗、跨海、仪风、晏海,此外还有宝带、朝阳两门,俗称小东门、小南门,城周九里,城墙高二丈四尺,大小六个城门,元明清三朝,一直属松江府管辖。从晚清至近代,作为抵抗外侮的前线,上海或者说黄浦江始终首当其中,承受着无尽的担当、屈辱和溃败,满目苍夷,这份历史沧桑显然不比国内其他任何地方少。

我对水总是充满特殊的感情,以至于北京的什刹海、颐和园、圆明园、十渡,武汉的长江、东湖,郑州的黄河花园口,开封的包公湖、杭州的西湖,甚至是日本北海道的洞爷湖,都留下了我徜徉的身影。那么,对于黄浦江来说,又如何肯轻易放过。

没有通明的灯光,晦暗营造着夜色下的宁静,让人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显然这样一种氛围营造,相比架起明亮的大灯,高调地将四周照得一片通透,无疑要高明许多,甚至就连月光此时也聪明地走开,收起耀眼的光芒,留给人间微妙的黑暗。海风习习,吹得不禁让人打个寒噤,不过极其舒服,江面不时驶过一只游轮,拉着汽笛,那悠长的声音,似乎能划过黑暗,将人带到久远的过去。不时,月亮露出脸来,光华照地,波光粼粼,显然良辰美景,那一定要欣赏个够,才能够带着月光与海风,兴尽而归。

不过,尽兴显然是不可能了,为了及时赶回酒店,我必须狠一狠心,和江上清风与海上明月挥手告别,然后在内心对着这一番良辰美景进行着反复品位和咀嚼。

我还在感叹这就要和外滩彻底告别,突然南京路步行街出现在我面前,心中顿时一阵狂喜,显然这种意外的惊喜远远要比事先就计划安排好的意料之中的惊喜要喜出望外,伸出手表一看,还有二十分钟时间,那足够了,我一向对自己的步速表示自信,认为这些时间完全可以供我在这个繁华的所在进行一番惬意的徜徉,毕竟实在不忍心错过这一大好机缘了。

只是,深夜的南京路商业街,商店大多都打烊了,白天的无尽繁华在这时冷清下来,宣告了一天的正式结束。那些白日来往穿梭于这条街道的顾客,一天下来,怕是早已累得不成模样,回到家中,倒在床上,狠狠地释放这一天的疲惫,业主们,这时大多数也收拾停当,回到家中,整理下一天的情绪,赔了一天笑脸,高兴、泪水,此时都化作巨大的困倦,那就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为明天的周而复始铆足精神。所以,看似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背后掩藏着的实则是不同脸谱下各色人等的生活写照,只有在一天的繁华过后,万籁俱寂,才可以透过这冷清的世界,洞察其背后的商业运行逻辑。

走了一阵,几乎没看到什么人影,即便少数几个还未歇业的店面,散发出慵懒的光,映衬着路面上昏黄的灯光,将这个夜晚衬托得极其静谧。我突然想起刚才在路边的指示牌上赫然地写着豫园和城隍庙的名字,就在前方不远一多公里的地方,眼前的南京路我见识过了,而豫园,自己的小说中,一个常提到的地方,无论如何要趁着今晚夤夜拜会一下,再顺便看一看城隍庙。

城隍庙,又称邑庙,这位尊神,起于北齐,原由秦汉的社神转化而来,起初只有江南一带才有,不知是东南人文荟萃之区,哪个聪明人想出来的好法子,赋予城隍一种明确的身份:它是阴间的地方官。都城隍等于巡抚,县城隍便是县令,一般也有三班六房,在冥冥中可以抓人办案,因此老百姓凡受了冤的,就有了这么一个最后申诉的地方。就连县官也承认本地有这么一位地位完全与自己对等的同僚,而讽刺的是,这位阴世的县官似乎也管着阳世的县官,以至于令阳世的县官也不能不心存忌惮。在一部教人如问做地方官的《福惠全书》中,就写明着,县官莅境,“于上任前一日,或前三日至城隍庙斋宿”,一则是礼貌上的拜访,先打个招呼:“请多多包涵。”再则是在梦中请教,本地有哪些鱼肉乡里的土豪劣绅,或含悬而未结的冤案,内幕如何之类。

城隍不归朝廷指派,而是老百姓选出来的,就如阳世的选贤与能一般,选城隍是“聪明正直之谓神”,不正直不愿为老百姓伸冤,不聪明则不能为老百姓伸冤。而上海县的城隍就是老百姓所选的,他是东南最有名的三位城隍之一。苏州城隍春申君黄歇,杭州城隍文天祥,上海原是春申君的采邑,只因被苏州人请了去,上海人只好另选一位城隍,此公名叫秦裕伯,大名府人氏,元朝末年当到“福建行省郎中”,因为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弃官避难到了上海。明太祖朱元璋得了天下,征辟至朝,授官侍读学士,外放陇州知州,告老以后,不回大名府,而回到寄籍的上海,死后屡显灵迹,保障生民,所以被上海人选中,让他来做城隍。

据说,上海的城隍庙跟开封的大相国寺一样,是个有吃有玩的闹市。一进头山门,两旁郡是杂货铺,二山门正中是个戏台,台下就是通路,过道两旁是卖桂花糖粥、酒酿圆子等的小吃摊。戏台前面是个极大的广场,西廊是刻字铺,东廊有家茶店,是上海县衙门书办、皂隶的“茶会”,老而姓打官司、托人情都在这里接头。再往北就是城隍庙的大殿了,两旁石壁拱立四个石皂隶,相传是海上飘来的,大概是秦裕伯在福建的旧属,特地浮东海而来,投奔故主。

一进殿门,面对城隍的门楣上悬一把大算盘,两旁八个大字:“人有千算,天有一算。”这是给烧香出殿的人的“临别赠言”。正对大算盘,丈许高的神像上面有块匾,题作“金山神主”,这是上海县城隍的正式尊号。再进去就是后殿,供奉城隍及城隍夫人,她的寝宫就在西面,寂寂深闺,在她生日那天可许凡夫俗子略作瞻仰。

我曾在平遥古城,认真地瞻仰过城隍庙,庄严肃穆,建制宏伟,东城隍、西县衙的古城布局,无疑凸显了城隍庙在古代时候的城市地位。在上海,城隍庙不仅建筑宏伟,还在于它的后面有座豫园,为上海城内第一名园,原是明朝嘉靖年间,当过四川布政使的潘允端的产业,明末大乱自然废记,乾隆中叶,正值全盛,海内富丽无比,本地人为了使“保障海隅”的城隍有个公余游憩之地,特地集资向潘氏后裔买了这个废园,重新修建,历时二十余年,花了巨万的银子,方始完工。因为地处庙的西北,所以名力西园,而庙东原有个东园,俗称“城隍庙后花园”。

然而,我空有一点儿对它的大致认知,最终还是在它的府前被不客气地挡了驾来,过了营业的时间,我只能在门外对着这么一处带着古典的江南风味的建筑静静发呆。飞檐翘角,朱漆阁楼,整个一条街充斥着强烈的古风雅韵,这着实把我打动了。

夜,上,海

▲豫园外街


我待在那里,硬是舍不得走,其实内心已经知道时间所剩无几,然而心里还在不断地为自己计较,好争夺这最后的一点时间。越到最后,越是觉得时间宝贵,所以多停留一分,便与这里多相处了一分,身心也就和这么一个遗世独立的所在多融合了一分,内心与它展开的交流与对话,也便多了一分,以至于整双眼睛不敢有丝毫的眨动与放松,唯恐错过景致,整个人也早已忘我地全情投入,和它做着最后的身心交融。

终于,时间被我用到了极致,该非走不可了,那就走吧,于是狠一狠心,转身,迈开脚步,不再回头,逐渐地加速前进,跑步离去。

进到车站,已经空无一人,赶紧找到售票窗口,发现只有自动售票机,一摸口袋,记起来已没有了零钱,正在着急,看到远处的值班室里,一工作人员正在值班,赶紧跑过去,急告军情,说可以给我换零钱。于是,换完零钱,买票,跑到另一头的安检区,下楼梯,来到候车区,最后一班列车恰好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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