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鋼的琴》是一部由青年導演張猛於2011年執導的一部影片,雖然遇上電影荒年在國內票房成績不佳,但在國外卻收穫了多項大獎,男主角王千源更是憑藉此影片獲得了東京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豆瓣評分8.4。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影片以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東北老工業區為背景,下崗職工陳桂林拉扯著一支樂隊,靠婚喪嫁娶謀生。他的妻子移情別戀要跟桂陳林鬧離婚,並且要爭奪女兒陳小元的撫養權。女兒提出的要求是誰給她買鋼琴就跟誰,陳桂林為了爭取女兒,四處借錢、還夥同好友一起偷琴,均已失敗告終,最後不得已選擇自己親手造一架鋼琴,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造琴”計劃拉開序幕。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作為一部小成本作品,這部電影在情節、敘事、語言、鏡頭、構圖、音樂和風格上都表現的十分出色,在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中以小見大的展現了一個時代的輝煌和沒落。這部電影被稱為“工廠之子的輓歌”,成為不少觀眾心中的年度最佳影片,從這個角度講,《鋼的琴》無疑是成功的,以下就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和敘事結構三方面簡析此影片的獨到之處。

一.特立獨行的拍攝技巧

傳統電影學理論中,電影畫面是二維、扁平的,電影藝術的魅力之一是要創造第三維度的幻覺,也就是說在拍攝時需要多用縱深調度,少用水平調度,從而減少扁平感。但是《鋼的琴》卻反其道而行,大量使用了水平機位,這種拍攝技巧把佈景平鋪直敘地展現在觀眾眼前:破敗的工廠、樸實的衣著、寒酸的小酒館……復古的場景就像放映機一樣,把復古的老照片一張一張地展現在熒幕前,配合風格化的俄羅斯民歌,讓觀眾切實感受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代風貌,即隨著大工業生產時代的到來,老工業區日益頹敗,工人面臨下崗潮的尷尬境地,一個曾經強有力的集體慢慢退出舞臺,成為歷史。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電影有多處出現了畫外音,比如其中有一幕是陳桂林、淑嫻和一眾兄弟在小酒館吃烤肉,盡興處,陳桂林勸大家舉杯,並說道,“能喝多少酒,就能幹多大事,今天咱們喝完了以後呢,爭取都幹一番大事業”,與此同時,鏡頭從畫右水平緩慢地向畫左移動,掃過每一個人之後,定格在沒有人像的酒瓶處,而桂林說的這一番話也成了一段畫外音。這樣處理是十分巧妙的,

一方面,鏡頭移動下的小酒館空間顯得十分有限,前景是遮擋的圍欄,後景是生鏽的鐵窗,這也暗示著這群下崗工人正處於一個狹窄逼仄、沒有縱深空間的社會位置,處境比較艱難;另一方面,人物逐漸出畫也預示著這群昔日的工廠職工逐漸從集體變為個體,逐漸失去主導的話語權,消失在大家的記憶中。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隨著影片情節的發展,攝影機機位也在逐漸變化。電影開篇,是陳桂林和妻子小菊在鬧離婚,攝影機的位置是水平的,當故事逐漸接近高潮,一群下崗工人聚在工廠裡開始擼起袖子造鋼琴時,機位逐漸變低,視角從平視變成了仰視。以造鋼琴為分界點,在這之前,工人的生活是平平無奇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悲歡離合;在這之後,當一個鋼琴夢把大家凝聚在一起時,他們的形象瞬間變得高大,工人們重返曾經勞作的工廠,他們的手藝再次有了用武之地,在勞動中創造價值,在團結中創造奇蹟,此時的他們是幸福的,更是值得歌頌的。

二.豐滿立體的人物形象

1.陳桂林:永不言棄、父愛如山

王千源作為實力派演員把男主角陳桂林演活了,在他身上,既有混不吝的江湖氣,又是一個不服輸的硬漢子,雖然說話很糙,但是心思十分細膩。為了幫助女兒追求鋼琴夢,他親手做了一臺紙鋼琴,耐心地用筆墨勾勒出琴鍵,再用書整整齊齊地堆成琴架,告訴女兒認真聽就能聽到聲音。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作為一個下崗工人,他面臨著事業低谷、妻離子散的尷尬局面,但是他並沒有向生活妥協,靠著自己拉手風琴的能耐組建了一支小樂隊,奔走於婚喪嫁娶之中,撐起了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在生活已經十分窘迫的時候,還拼了命地要幫助女兒造一架鋼琴,實現了對女兒的承諾,完成女兒的音樂夢想。

2.淑嫻:賢良淑德、深明大義

淑嫻是陳桂林的女朋友,同為下崗職工,多才多藝的她跟著陳桂林一起搞樂隊。在同呼吸、共命運的歲月裡,她永遠是陳桂林背後最堅強的後盾。陳桂林拉手風琴、她唱歌;陳桂林買鋼琴,她借錢;陳桂林偷鋼琴,她放風;陳桂林造鋼琴,她負責煮飯。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在淑嫻身上,兼具女子的柔情與剛強,在工業生產時代,這些女人走出家門,在工廠做著跟男人一樣的工作,在能力上,她們毫不遜色,在為人上,她們有情更有義。

3. 眾兄弟:激情燃燒、一腔熱血

最終鋼琴能造出來,離不開陳桂林的一幫好戰友。這些人同樣是工廠的下崗職工,在經歷了下崗潮之後,這些人逐漸找到了各自的社會定位,有賣豬肉的、有配鑰匙的、有更蒙拐騙的……

當陳桂林因為買鋼琴缺錢,找這幫人求助時,他們跑得比誰都快;可當陳桂林無可奈何只能選擇自己造鋼琴時,這幫人卻不請自來,紛紛毛遂自薦要加入造鋼琴計劃。

其實,前後態度天差地別是情有可原的,一方面是作為失去鐵飯碗的下崗職工,他們能重新在社會中找到位置,維持溫飽都已經很艱難了,根本沒有餘力去支持別人家的夢想;另一方面是造鋼琴這個工作的確太吸引人,在插曲《西班牙鬥牛士》中我們看到,這些工人放下工具,拿起樂器,吹拉彈唱無所不能,這說明

在他們心裡,有一個藏在機床裡的文藝夢,造鋼琴不僅能幫他們實現夢想,更可以讓他們回到久違的工廠,重拾勞動的樂趣,何樂而不為呢?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在工廠裡,他們各司其職,雖然這是一場沒有報酬的工作,但他們盡心盡力,辛苦勞作的同時,講笑話、侃大山、互相打趣抬槓。在這些人的身上我們看到了積極樂觀的一面,

雖然面臨被下崗的命運,他們被迫重新回到社會接受摸爬滾打,但是他們仍然保持堅韌和勇氣,自謀出路,他們苦中作樂,把生活的酸楚釀成了一杯可口的檸檬水。

三、多線交叉的敘事結構

《鋼的琴》雖然是部現實主義影片,卻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而且寓意深刻。影片的主線是陳桂林為女兒圓夢,從買琴到偷琴再到造琴,雖然情節顯得有些荒誕,但是導演卻賦予了角色真實、接地氣的一面,並且表現得十分文藝。

淑嫻不理解陳桂林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鋼琴,陳桂林告訴她,父親給自己取名叫桂林,是因為桂林山水甲天下,希望自己也有變成甲(最優秀),但是現實是夾生了(一事無成),父親對自己的期待自己沒有完成,現在這份期待轉移到女兒身上,既然女兒喜歡音樂,那無論如何也要幫助女兒實現這個夢想,這是父愛的延續,也是夢想的延續。

陳桂林一行人偷琴被發現,而後扭送至警局,按理說應該是一個極其狼狽的畫面,以愛之名卻辦了壞事,這會讓觀眾產生共情和悲憫,但是導演卻用一個陳桂林獨自在大雪中彈奏鋼琴的場景取代這場鬧劇,

雪花飄飄、琴聲悠揚,陳桂林優雅地彈奏著《致愛麗絲》,這既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希冀,也是陳桂林心中對於美好事物的執著追求。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除了主線故事貫穿電影之外,還有很精彩的分支情節。其中一個很巧妙的小故事是汪工為了保護兩根菸囪而發聲。作為已經失去功能性作用的龐然大物,煙囪是要被炸掉的,但是昔日的工人們已經熟悉了煙囪的存在,對於他們而言,煙囪是時代的標識,更是他們的共同記憶,輝煌而美好,於是他們寫聯名信要求保留煙囪。

請願無效後,汪工聽取了陳桂林的意見,準備了很多金點子讓煙囪重換榮光,比如把煙囪改成“長頸鹿”、“長征二號”、“蹦極臺”等等,他深情地說道,如果成功了,這兩根菸囪將成為亮麗的風景線;如果失敗了,也將成為最寶貴的記憶。這讓我想到了舊北京城改造時,梁思成先生竭盡全力保護北京古城牆,雖然是一樣的徒勞無功,但是他們來過、戰鬥過,已然無憾矣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另外一個很精彩的支線是胖頭女兒懷孕,對方不負責的故事。憤怒的胖頭拿起鋼管就準備去收拾對方,工友們自然不會視而不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抓到了負心漢,沒想到居然是個毛頭小子,胖頭嘆了口氣就放他走了。這一幕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一群失業的中年人聚在一起,他們也曾年少無知過,在嚐遍冷暖之後,學會了妥協和善良,放過了毛頭小子也是放過了自己,他們終究學會了與世界握手言和。

在採訪時,張猛導演說道:《鋼的琴》哀而不傷,含淚帶笑,這本身就是一個現實與荒誕相結合的畫卷。


《鋼的琴》:從拍攝技巧、人物形象及敘事結構解讀機床裡的文藝夢

在這部關乎親情、愛情、友情的電影中,導演探討了時代與個人、夢想與現實、掙扎與妥協的問題,將一段溫暖、熱血的故事講得蕩氣迴腸。

今天再回看這部十年前的電影,依然淚目,一個時代落幕,一段記憶封存,可那些鮮活的人和故事永遠不會消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