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培養，是海軍建設至關重要的一環。晚清海軍的人才培養，與日本大體同時起步，但方向、效果與結局卻迥然不同。
福建船政學堂的課程設置中，是沒有體育課的，以至英國海軍軍官壽爾如此評價學堂中的學生：
“虛弱孱小的角色，一點精神或雄心也沒有，在某種程度上有些巾幗氣味。”
這些沒有接受過體能訓練學生，畢業後成了北洋海軍的管駕、大副、二副、管理輪機和炮位人員，但他們並不是合格的軍人。
圖：1880年，由福建船政學堂學生組成的少年洋槍隊隊員列隊站立，手持洋槍，其中有兩位法國教官
稍後成立的天津水師學堂、江南水師學堂、威海水師學堂、廣東水師學堂等海軍學校，漸漸意識到了體能訓練的重要性，大都開設體育課。如天津水師學堂有“擊劍、刺棍、木棒、拳擊、啞鈴、足球、跳欄比賽、算術比賽、三足競走、游泳、滑冰、平臺、木馬、單雙槓及爬山運動等”；威海水師學堂有步兵操法、艦炮操法、柔軟體操、劈劍刺槍、泅水等。①
但這些水師學堂的課程，仍存在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著重於傳授外語、數學等基礎知識，和培養學員航海、駕駛的技術能力（這是應有之義），卻忽視了軍事課程，鮮少向學生傳授近代軍事理論與軍事戰術——這些學校也並非完全不教軍事理論與軍事戰術，但其所教往往已與時代脫節。比如，江南水師學堂的軍事教材，是《春秋》《左傳》《戰國策》《孫吳兵法》與《讀史兵略》。
圖：江南水師學堂遺址
故此，這些學堂的畢業生，往往只夠做一個合格的技術人才或初級軍官。天津水師學堂辦學20年，培養管駕專業6屆畢業生125名，管輪專業6屆畢業生85名，所滿足的，只是北洋海軍對駕駛和管輪人員的需要。②
李鴻章對天津水師學堂的期望遠不止此，他也很想培養出優秀的海軍高級將領。他曾用福建船政學堂的例子，如此激勵學生：
“從前閩省水師學生皆世家子弟，學成之後，皆任各輪船將領，薦保二三品官階，並加勇號。此間學生若果卓有成就，本大臣定當從優奏獎，破格錄用。”③
然而，天津水師學堂並不教授近代海軍軍事理念與軍事戰術。
在技術領域，天津水師學堂的課程，較之早年的福建船政學堂，有了明顯的進步，許多課程是以前所未有的。該校設有駕駛、管輪兩個專業。駕駛專業課程分內堂（理論）課、外場（實踐）課兩部分。內堂課有：圖文、英文、數學、代數、幾何、三角、立體幾何、天文、駕駛、海上測繪、丈量學、物理學、化學等；外場課是：陸軍兵操、槍炮法理、彈藥及引信法理、信號、開槍操練等。管輪專業課程也分為兩部分，內堂課有：國文、英文、數學、代數、幾何、三角、立體幾何、物理學、化學、汽學、力學、鍋爐學、橋樑學、製圖學、輪機全書、煤質學、手藝工作學、魚雷學等，外場課與駕駛班大體相同。
但在軍事理論與戰術思想方面，天津水師學堂與江南水師學堂並無二致，學堂每週設有專門時間學習《春秋》《左傳》，旁涉《戰國策》《孫子兵法》《讀史兵略》。
並不是說上述課程不重要，不需要傳授；但，這些課程是遠遠不夠的，不足以培養出合格的海軍高級將領。
圖：天津水師學堂學員參加炮法操練課
相較之下，日本的海軍教育，自明治維新後，即
區分了軍事指揮學校和軍事技術學校。軍事指揮方面，日本建立起了高、中、初三級的近代軍事教育體系，在海軍兵學校培養初級軍官，在海軍大學培養高級戰略人才。軍事技術方面，日本建立了海軍輪機學校、海軍財會學校、海軍炮兵學校、海軍水雷學校、海軍通信學校等，各有側重。④海軍兵學校、水雷學校、駕駛學校等的畢業生，可進入海軍大學高級科學習，進而獲得充任中高級軍官的資格。
在英國軍官的主持下，建於江田島的海軍兵學校，將英國皇家海軍學院的課程，全部複製到了日本。日軍海軍學校的必讀書，是英國的《海軍兵法要略》《艦隊運動指南》《海軍戰術講義錄》等，迥異於晚清海軍學堂所流行的《左傳》《戰國策》與《孫子兵法》。⑤
圖：英國海軍軍官John Ingles所著《海軍戰術講義錄》日譯本內文
這些專業海軍著作，極大提升了日本海軍的軟實力。比如，《海軍戰術講義錄》一書，強調“蒸汽時代的艦隊運動以單縱陣為有利”，闡釋了增加艦船速度和使用速射炮的重要性。甲午年，這種思想被日本海軍充分應用於實戰之中。⑥
晚清海軍人才匱乏，其實是一個公認的事實。曾任天津水師學堂總教習二十年之久的嚴復，也承認這一點。1918年，他對天津水師學堂的教學成果有過一段反思，直言學堂沒有培育出什麼值得一提的海軍人才：
“質實言之，其中弟子無得意者。伍光建有學識，而性情乖張；王劭廉篤實，而過於拘謹。二者之外，餘雖名位煊赫，皆庸才也。”⑦
清廷的海軍教育，與日本大略同時起步，海軍學堂的數量也不能算少。造成“其中弟子無得意者”這一慘淡結果的，其實是學堂的劣質教學內容；而學堂的教學內容之所以劣質，又與自廟堂而下，包括慈禧、李鴻章等一干上位者的見識，有直接關係。
註釋
①王恩溥：《談談六十三年前的體育運動》，《中國體育史參考資料》（第三輯），人民體育出版社1958年，第121頁。
②史滇生：《十九世紀後期中日海軍教育比較》，《軍事歷史研究》2000年第3期。
③張燾：《記北洋水師學堂及招考章程》，《洋務運動新教育思潮與教育論著選讀（第四輯第八卷）》，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2006年，第114頁。
④史滇生：《十九世紀後期中日海軍教育比較》，《軍事歷史研究》2000年第3期。
⑤俞天任：《浩瀚大海是賭場》，語文出版社2010年，第15頁。
⑥韓文琦：《論晚清軍事變革的內在制約因素》，《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
⑦嚴復：《與熊純如書》，中華書局1986年，第687頁，轉引自劉曉琴：《嚴復與晚清海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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